系主任便在教务会议把这事当笑话讲了。谁知教授们也许平日的生活太沉闷了,觉得此事颇为有趣,好些人说不妨让他试一试,看了他的成绩再研究。如果一塌糊涂,骂他一顿,叫那小子以后别这么狂妄!
便特别安排给他考了另外两个年级的试卷。
每个年级考试7份试卷。一星期后,21份试卷回到教务会议长桌上,其中几个负责监考的教授就说开了,一个说:
“我问他怎能9个月就读3年的书,他答,3年的教科书、讲义、要求读的课外书不多,重复念两次也就记住了。”
另一个说:
“大二、大三的书他念得比较认真,14份卷子全满分。反而是大一的试卷错了两题。这小子的脑袋瓜子结构跟别人不一样,最难的农药化学方程式像是复印在他的脑细胞里了,哈哈!”
系主任和一些不信的教授便把卷子一份份摊开来仔细审查。老实说,教授们都知道学生勤奋,出题目时从难些的角度去出,免得分不出优劣。就这些题目,要不是教那一科,别科的教授未必能拿满分。大家看了吕小龙的卷子,好些教授心里惭愧,嘴上便不得不称赞。
调来这个学生人学时的高考成绩,全广东第四名!这么好的成绩,不知为什么没有被清华、北大录取?再仔细看,原来他的第一志愿就是中山大学农学院。农学院的入学标准全校最低,勉强挤进来的好多都申请转工科,令农学院教授们觉得没面子,自嘲是垃圾收集站——
原来是这样的尖子,怪不得!便有人帮他说了话,说:
“人才难得,这小子将来保送去深造十拿九稳,回来就成了我们同事,也许能成为最年轻的正教授。”
系主任不禁回想起自己18岁的时候,书是读得不错,但与此人一比,好像是没得比,更加没有如此惊人的记忆力,便认可了众人同意他读大四的建议。
此事过去半年,系主任也没再理会吕小龙在大四读得怎么样。
这时,农学院院长任伯年找到这位系主任,请他介绍秘书人选。其实任伯年只是挂名农学院院长,他的实际职务是广东省农业经济委员会主任,是主管广东及海南岛100个县的最高农业官员。任伯年秘书这一职位以前都是从有讲师资格的人中选择,人职后自然会入党提干,工资跟副教授职级相同。但工作比较辛苦,因为出差的时间长。条件是记性好,速记快,一夭到晚要开会,必须做记录。而且农业知识必须渊博,因为解决问题时身边不可能有参考书。系主任认识他以前的秘书小刘,干了两年又黑又惨,叫苦连天,吓得他的旧同事们没人够胆去升这个级。对此,系主任不便明说,仍然将六七位比较年轻的讲师请来与院长晤谈。
讲师们有的是书呆子,并不适合转职做必须头脑灵活的秘书工作;更多的是对政治有恐惧症,打死也不想做干部。系主任便退而求其次,提议在年轻一辈的助教中选人。这些人全是前几年名列前茅的毕业生,有些还保送出去读过研究生,将来会优先升讲师。这些人资历差些,但年轻有活力,可能工作更得力。任伯年同意他的观点,请他具体介绍合适的人选。系主任低头考虑有顷,突然笑着说:
“有个后备的人你值得认识一下,这小子今年19岁,强壮如牛,脑袋像电脑似的,能储存资料。就是去年读大一,今年升大四的那个家伙。他年底拿本科文凭,资历不足以做秘书,但做秘书的下手肯定胜任有余。譬如把新培养出来的种子、新配方的农药、化肥送去基层单位并记录成果的工作,跑跑腿就一流。你以前的秘书兼做这类工作,又要陪你开会,太辛苦,很容易就吓跑。因为不是人人都像你似的工作狂。”
任伯年跟这个系主任多年好友,听他这么说,也笑了。任伯年抗战胜利后放弃美国高薪工作回中山大学任教,是哥伦比亚大学生物化学博士;解放后一直兼任省农经委顾问,1961年临危受命担任主管农业副省长的助手,实际主管广东、海南岛8000多万人口的生计。包产到户、提高农民积极性便是他极力向上司提出来的方法。那时说这话等同于反对人民公社。算他运气好,得到以刘少奇为首的当权派认可,不知挽回了多少性命——1961年时,每天“非正常死亡”的人口最保守估计达6万人。“内参”上说总数已近3000万,那就是一年一千万!理想再崇高也不能当饭吃,非向人性妥协不可。
那时是1964年初,比之前是“形势大好”了。但尽管如此,广州低收人家庭以地瓜充饥的情况仍然比比皆是。为了加强工作班子,任伯年一口气聘用了4名助教以“科长职级”做自己的助手,准备迟一些再考虑升任谁做正式秘书。
他在院长办公室也会见了吕小龙这个毛头大小子,第一句他问:“这么高大,你真是惠州人?”
“是。”
“1961年我去惠州搞副食品,在你们西湖养了食用鱼。”
“我反对在西湖养鱼,到处是围网,气死苏东坡。”
“老百姓要吃鱼,不在那里养,在哪里养?”
“高中3年我基本没上课,在东江流域找饭吃。近河处有好多低凹地乱石滩,并不适合耕种,可以引水养水产或鸭鹅,同时可以解决当地过剩劳动力。最近我开始写毕业论文,正打算下乡找几个实际可行的地点向有关部门提意见,还设计了玻璃钢与钢材结合的电动水闸及玻璃钢与钢材结合的水车引水系统。它的优点是玻璃钢在水中不腐蚀,可以保护内藏钢结构的支架;水车建在河边,不用电,中轴钢柱高低位则用电力适应水位调节高低位。”
任伯年奇怪地问:
“你在哪儿学的机械?”
“家父是机械工程师,5年前过世了。我设想的两样东西只是建材的改进,电动结构并不复杂。”
任伯年笑了,说:
“你写好论文拿来给我看。特别是水闸和水车,设计图仔细些,我会拿去跟专家们研究可行性。目前省政府的资金全力对付老百姓吃饭问题,宽裕些才能造小批量试用,好的话就设厂生产。”P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