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追溯他生涯中那不寻常的威武雄壮,还是标注他崛起的辉煌或衰微的沮丧,都需探查那尘封在人类历史最重要时期后三十年所记载的历史大事。回首这些历史事变就会有种可怕的图景向我们的记忆袭来。这图景仿佛不是发生在尘世间,倒像是一个对臆造出来的一代早已模糊暗淡的传说。我们或许对此人在世界历史舞台上是否扮演过重要角色都产生了怀疑。因为他那不可思议的、经历丰富的历史早已被人遗忘、湮灭无闻;因为他早已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倒下,因失意而憔悴,因疾病而消瘦,孤寂而默默无闻地死去。无人还会记得起他昔日的荣光。
然而他的人生注定令人难忘,无论是他大权在握之际,还是他负罪服刑之时。他的一生在人类历史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因为就是此人率领革命的法兰西在欧洲大陆凯旋,是他把自己置身于法兰西执政官的交椅;是他登上了法兰西皇帝的御座;是他用意大利王冠给自己加冕;是他让欧洲的国王和君主们对他俯首称臣;是他俘获一个个王后,赐公主们以嫁妆;是他征服耶拿和奥斯特利兹;是他攫取了西班牙王冠;是他蔑视北方的冰霜和士兵的彪悍,在他们尚未逞威之前就把他们击败;是他把英国的势力逐出西班牙;是他从因法兰西革命而获得的王位上逊位;又是他再次坐上篡夺而来的法兰西皇帝的宝座,而这宝座又在滑铁卢之役后化为齑粉。
就本质而言,波拿巴个性非凡。但在社会安定平和的环境下,他往往不会锋芒外露。他具有凌驾众人之上发号施令的天分,但这天分并非总会在任何场合下都把自己凸显出来。他深谙权术,敏锐且具有洞察力。他会操纵人心,驾驭人的情感,利用人的虚荣和偏见打败对手。他极其自私,当大权在握时,自私成为他的一贯准则和处事方法,并借此来树立一种信念作为他行为的向导,使他的行为处事遵从这种信念。然而确立这种处事准则或是出于对公民的法律或道义上的责任义务,或是出于对上帝的敬畏,更为重要的是出于一份私心,或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忧虑和担心。波拿巴并非归属为人们恰如其分所接受的崇高伟大之列。他冷酷、缺乏想象、缺少最普通的做人常识。他欲施展口才游说每个人,每个群体都屈从于他的意愿。他为人狡诈精明、颇有心计。然而他的谨慎又决定他不会把握大规模行动,他对自身安全的考虑几乎到了荒唐可笑的程度。他深处逆境时的愚蠢恰似他昌盛之时的暴虐专横。
波拿巴是一个只有在历史变革时期,在那个被矫揉造作、傲慢无礼引入歧途的民族当中,在一个缺乏道德感的社会里才会脱颖而出的人。如果他出生在英格兰,他至多只能担任一名炮兵部队的上尉。他的乖僻,他的缄默,他人生中对体面的蔑视都实实在在成为妨碍他前进的障碍。在一个具有道德感的民族之中,荣誉的位置是不会被社会变革的暴风雨所撼动的。波拿巴若是在寻常时期恐难成大器,法国的崛起完全是那种在多舛环境下借助那些社会条件的推力而成就的。在法兰西革命战争时期,他很快就获得了崭露头角的机会。他很快运筹帷幄为共和效力,除不惜一切代价施展其抱负之外,其余都置身度外。他执掌了意大利军队。他自身的叛逆性格推助他走向成功。他凯旋的奥秘如今能轻而易举地揭晓。他同许多掌握正规战术,指挥大规模战争的将军们以最小的开销,牺牲最少的生命,以一种谨慎的,即使没有把握取胜也不至于走投无路的方式作战。波拿巴总是拿自己命运做赌而背水一战,他通过铤而走险赢得了一切。他总会布置干军万马去预卜可能遭受的损失以稳操胜券,而其他将军们则重视保存军队的实力。波拿巴攻城略地。他的战术堪称独到。世人亲眼目睹了他驱使大批人马所采取的战争行动,亲眼目睹了他向强悍之军毫无畏惧的冲锋,亲眼目睹了他不畏进军路上山川河流的险阻——最后让它们乖乖让路。他的戎马生涯——从穿越阿尔卑斯山到启程于莫斯科的急行军——都以此方式采取军事行动。我们可以通过法国军队征兵持续多年达到15万的数字得知这种作战方式所造成的大批生命的殒失,而相比之下,英国每年征兵不足5000人。世人最终学会了去效仿他军事行动的迅捷和果敢。这种迅捷和果敢最终使英格兰和他的同盟国如法炮制般把他击败,而留给他自己的仅仅是一种野蛮掠夺和流血杀戮的方式。
如果我们能摒弃对波拿巴无情战争法则的厌恶的话,我们应该承认波拿巴是现代社会最伟大的将军。如果不想放弃正义和人道原则的话,想要打败他则需要更为卓越的军事才能,最终把西班牙人从他的扼制下解脱出来的英国人将他击败。
波拿巴不仅仅渴望被看做是一名将军,他渴望具有一位君主的个性和君主的头脑。他这种特性非常容易概括。他具有并非建立在仁爱而是建立在恐怖之上的统治欲望。他是世界上曾出现的对自由而言最大的宿敌之一。是他发现法兰西民族具有最狂热、最难以驾驭的共和思想,因而他就使他们心甘情愿成为他极端王权的奴仆。在他统治下人们没有对社会不公的抗议;没有言论自由;也没有对他那残暴的、遍布各地的暗探们穷凶极恶的诉求。他的统治就是最独裁人物的专制。他把桎梏法兰西的枷锁镀了金。在一个仅在公众场合自我陶醉而对安定舒适的居家生活毫不热忱的法兰西民族之中,他用民族的虚荣心使法国人陶醉;他用所取得的一个个胜利使他们惊叹;他以对他国的侮慢来逢迎他的同胞。对国人生活习性的放荡如不妨碍他施政的步调的话,他绝不加禁锢;他因资助文人而获取选举的赞成票;他醉心于新建许多宏大的公共建筑。除非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白自己,作为一个君主,他私下的举止,既目中无人又粗俗无礼,令人可憎。他即使对漂亮美貌的异性也傲慢专横,然而他对自己的亲人却一往情深,而且他天生的魅力及他权力的荣耀都会使他不乏情深而忠诚的朋友。
简而言之,波拿巴是法国革命活的象征。他是凶暴的法兰西的代表,他是自私的代表;他是蔑视平庸君主统治政策的代表;他是胆大妄为的代表;他是藐视上帝的代表;他也是对人类残忍的代表。克伦威尔所处的时代是狂热而迷信的时代,而波拿巴时代则是无神的时代。他们二人均是时代的产物。当今这个时代永远不会再拥有如此这样的两个人物,因为造就他们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在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二人都是骗子,而这两个人都会为他们欺骗的对象竭尽全力。P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