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许由
一
相传,在上古尧舜时期,中原腹地有一高士,名叫许由。
此人农耕而食,重义轻利,广有贤名。尧帝知道后,要把君位禅让给他。许由不愿做官,就逃到箕山隐居起来了。
不久,尧帝又想请他做九州长。这一次,许由听到又要让他做官,以为耻,赶忙跑到颍水边洗耳去了……从此,许由赢得了美名,也给人世间留下了一个“许由洗耳”的成语。再后来,就被人们传为隐士的鼻祖了。
然而,此事却被当时另一位隐士巢父嘲讽。好像是说,洗什么耳呀?别脏了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不愿做官的人么?他不过是做秀罢了。
大意如此。
二
我要说的是,我是做过几天官的。
在一个刚升格的县级市当一副市长。准确地说,三年。挂职。
有很多人不明白什么是“挂职”?挂职就是从上边直接派下去的,没有走必要的选举程序。当然,走也是要走的,简化了。挂职又分两种,一种是实的,一种是虚的。我是虚的。就是说,我所谓的挂职,是以作家的名义去体验生活。
这是一个坐落在中原腹地的县级市,下辖十九乡、六镇,当年总人口八十七万。原为天仓县,一九九四年升格为天仓市。此地属北温带气候,年平均气温162度;日照时间21347小时;年无霜期为237天;年平均降雨量为727mm;域内共有31条过境河流;土壤主要分潮土、褐土、砂姜黑土三种,适于耕种。况这里一马平川,人口密集,可以说,千年来几乎每寸土地都经人工修饰过,插根棍子就可以发芽,是产粮食的地方,所以叫天仓。
在这样一个地处平原、四通八达的县份里做“官”,不客气地说,前前后后最先让我记住的是两个字。或者说,只有这两个字给我印象最深——“钻挤。”
“钻挤”是平原上的土话,也是对天仓人的形容。最初,我对这两个字的理解完全是贬义的:“钻”,我首先理解为钻营,或者说是不择手段;“挤”呢,怕也有加塞儿、抢先之意吧?把“钻”和“挤”拼接在一起,这就又加重了一层。那就像是把脑袋削尖了当钻头使,自然是很不堪的。
时光荏苒,岁月如流,离开天仓之后,每当我想起这两个字的时候,都不由得会心一笑。是啊,外人是很难理解这两个字的。“钻挤”这两个字所涵盖的意思,也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的。有时候,它就像是一本大书,需要细细咀嚼。还有的时候,它就像是天空中的一道闪电,会叫人肃然起敬。 说实话,这两个字,会让我想到一个人。这人姓郭,名守道,大个子。最初,我并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姓郭,我也就叫他老郭。记忆中,他身高骨寡,袖手面寒,就像是竖着的一捆麻秆。是的,我记住了他的脸。他那一张瘦脸,只有结了黑紫血痂的嘴唇是厚的(有人说,他脸皮也厚)。还记得,他常年穿着一身显得有些局促的灰西装,打着一条连乡人们都很不屑的、已分不清颜色的领带,脚上穿一双沾满灰尘的旧皮鞋,肩上挎着一个黑色的人造革挎包,总是风尘仆仆、一蹿一蹿地走在乡间的土路上。还有,他的咳嗽极有特点,很像是一面张扬的、扯烂了的破旗。
一想起这个人,我脑海里就会出现一些模糊不清的、碎片一样的记忆。最难忘的,是他那劈柴般的咳嗽声。是呀,他是我挂职天仓、到任的第一天,第一个来拜访我的当地人。
记得,他说:我写过诗。
那天,我是中午到的。天仓四大班子,出动了六辆轿车,浩浩荡荡地把我从省城接到了天仓。按地方上的规矩,市委市政府搞了一次接风酒宴。我这人平时是不喝酒的,但初到地方任职,不得不入乡随俗,也就象征性地喝了几杯。酒是本地的接待专用酒,名为“三泉春”。后来我才知道,本地人对此酒有句顺口溜:三泉春,算龟孙,看你晕不晕?!我就是喝下了几杯“三泉春”后,头昏脑涨,一觉睡到了傍晚时分。
傍晚,当我拉开门的时候,见一黑乎乎的人影儿在门前“谷堆”着。(“谷堆”为象形词,也是本地土话,意为“蹲”)还没等我醒过神儿来,他忽一下蹿起来了,半山一样,吓我一跳。尔后,他慌慌地伸出手来,很熟的样子,说:李市长,我老郭呀,老郭。
我怔怔地望着他,匆忙间跟他握了手,他的手很凉,摸上去糙糙的。那时我的酒劲还没完全散去,头晕乎乎的,就说:“噢噢,你好,你好。”
老郭说:“呀呀呀,老天爷,早就盼你来。你可来了。你是作家,跟他们肯定不一样。分工了么?你分工管啥?”
我迟疑着,不知他是哪路“神仙”,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说:“刚到,还没分呢。”
他不容置疑地说:“那你得赶紧要求分工。一定要分工。你得有自己分管的口……”
紧接着,他突然压低声音,很神秘地说:“李市长,我有个项目。大项目……闹好了,我给咱文化上捐一个亿!”
他一下子就把我吓住了。一个亿?老天,一个亿是什么概念,他也真敢说。我上下打量着他,一时间,我觉得这人满嘴跑舌头,很不靠谱。
接下去,他愣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有点突兀地说:“我、我写过诗。” 我支应着“嗯”了一声。“写过诗”是什么意思呢?
他很认真地重复说:“真的,我发表过诗。一九七七年,在《中原民兵》上,八句!”
那时,我的目光正落在“诗人”的腰上——一个穿西装的人,裤腰上却系着一条红布带子(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年他四十八岁,是他的本命年)……慢慢地,我才弄明白,他的话里,意思很多。
是啊,时光仅仅过去了十三年。十三年后,我对他就不得不刮目相看了。这时候,仅郭氏家族名下的资产,就有一百一十七亿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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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在读者诸君面前的,是长江文艺出版社接续着“跨世纪文丛”,新推出的“新世纪作家文丛”。
在20世纪的1992年至2002年间,长江文艺出版社聘请资深文学评论家陈骏涛,主编了“跨世纪文丛”,先后推出了7辑,出版了67种当代作家的作品精选集。因为编选精当、连续出书,也因为是一个在特殊时期的特殊文学行动,“跨世纪文丛”遂成为世纪之交当代文坛引入注目的重要事件。当时,主编陈骏涛在《“跨世纪文丛”缘起》中说道:…跨世纪文丛’正是在新旧世纪之交诞生的。她将融汇20世纪文学,特别是8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变异的新成果,继往开来,为开创2l世纪中国文学的新格局,贡献出自己一份绵薄之力,她将昭示着新世纪文学的曙光!”这在当时看来实属豪言壮语的话,实际上都由后来的文学事实基本印证了。“跨世纪文丛”出满67本,已是2l世纪初的头两年。《中华读书报》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到:“在新世纪的钟声即将敲响的时候,它暂时为自己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这套文丛创始于7年以前的1992年,其时正值纯文学图书处于低迷时期,为了给纯文学寻求市场、为纯文学的发展探路,陈骏涛与出版家联手创办了这套旨在扶持纯文学的丛书。丛书汇聚了国内众多名家和新秀的文学创作成果,王蒙、贾平凹、莫言、梁晓声、韩少功、刘震云、余华、方方、池莉、周梅森等59位作家均曾以自己的名篇新作先后加入了文丛。几年来,这套丛书坚持高品位、高档次,又充分考虑到读者的阅读需求和阅读期待,为纯文学图书闻出了一个品牌。”这样的一个说法,客观允当,符合实际。
也正是自1992年起,在邓小平南巡讲话精神的强劲指引下,国家与社会的改革开放,加大了力度,加快了步伐,社会生活真正开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经济建设以市场秩序的确立为重心。社会生活的这种历史性演变,对于未曾接受过市场洗礼的当代文学来说,构成了极大的冲击与严峻的挑战。提高与普及的不同路向,严肃与通俗的不同取向,常常以二元对立的方式相互博弈。正是在这种日趋复杂的社会文化背景之下,以严肃文学的中青年作家为主要阵容,以他们的代表性作品为基本内容的“跨世纪文丛”,就显得极为特别,格外地引人关注。究其原因,这既在于“跨世纪文丛”不仅以高规格、大规模的系列作品选本,向人们展示了当代作家坚守严肃文学理想和坚持严肃文学写作的丰硕收获,还在于“跨世纪文丛”以走近读者、贴近市场的方式,给严肃文学注入了生气、增添了活力,使得正在方兴未艾的文学图书市场没有失去应有的平衡,也给坚守严肃文学和喜欢严肃文学的人们增强了一定的自信。
大约是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在“跨世纪文丛”出满5辑之际,我曾以《“跨世纪文丛”:九十年代一大文学奇观》为题,撰写了一篇书评文章。我在文章中指出:“跨世纪文丛”是张扬纯文学写作的引入举措,而且“有点也有面地反映了80年代以来文学发展演进的现状与走向。在纯文学日益被俗文化淹没的年代,这样一套高规格、大规模的文学选本不仅脱颖而出,而且坚持不懈地批量出书,确乎是90年代的一大文学景观”。我在文章的末尾还这样期望道:“热切地希望‘跨世纪文丛’坚持不懈地走下去,并把自己所营造的90年代的文学景观带入2l世纪。”
好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我当年所抱以期望的事情,现在正好落在了我的身上。
因为种种原因,“跨世纪文丛”在文学进入新世纪之后,未能继续编辑和出版,因而渐渐地淡出了读者视野与图书市场。约在2014年岁末,在新世纪文学即将进入第十五个年头之际,长江文艺出版社决意重新启动这套大型文学丛书,并希望由我来接替因年龄和身体的原因很难承担繁重的主编事务的陈骏涛先生。无论是出于对于当代文学事业的热爱,还是出于对于长江文艺出版社的敬重,抑或是与亦师亦友的陈骏涛先生的情意,我都盛情难却,不能推辞。于是,只好挑起这付沉甸甸的重担,把陈骏涛先生和长江文艺出版社共同开创的这份重要的编辑事业继续下去。
2015年1月7日,在北京春节图书订货会期间,长江文艺出版社借着举办《中国年度文学作品精选丛书》出版20周年座谈会,正式宣布启动大型重点出版项目——“新世纪作家文丛”。由此开始,我也进入了该套文丛的选题策划和作者遴选的准备工作。当时的“新浪·文化”就此报道说:“面对新的文化格局、新的文学现象,出版人仍然应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跨世纪’有跨世纪的机缘,新世纪同样有着它的使命召唤。在一片喧扰之中,一大批严肃的理想主义文学者,仍然怀揣着圣洁的执著,身负着难以想象的重压蹒珊而行,出版人当然没有理由旁而观之。这正是《新世纪作家文丛》的缘起。”
经与长江文艺出版社的社长刘学明、总编尹志勇、项目负责人康志刚几位多次沟通和商议,我们大致达成了以下一些基本共识:一、新的丛书系列以“新世纪作家文丛”命名,即以此表示所选对象——作家作品的时代属性,又以此显现新的丛书与“跨世纪文丛”的内在勾连与历史渊源;二、计划在5年时间左右,推出50—60位当代实力派作家的作品精选集,每辑以8—10位作家的作品集为宜;在编选方式上,参照“跨世纪文丛”的原有体例,作品主要遴选代表作,并在作品之外酌收评论文章、创作要目等,以增强作品集的学术含量,以给读者、研究者提供读解作家作品的更多资讯。
事实上,文学在进入新世纪之后,在社会与文化的诸种因素与元素的合力推导之下,越来越表现出一种史无前例的分化与泛化,创作形态也呈现出前所少有的多元与多样。文学与文坛,较前明显地发生了结构性的巨大变异,我曾在多篇文章中把这种新的文学结构称之为“三分天下”,即以文学期刊为阵地的传统型文学(严肃文学);以市场运作为手段的大众化文学(通俗文学);以网络科技为平台的新媒体文学(网络文学)。在这样一个有如经济新常态的文学新生态中,严肃文学的生存与发展,传统文学的坚守与拓进,就显得十分重要并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因为这一文学板块的运作情形,不只表明了严肃文学的存活状况,而且标志着严肃文学应有的艺术高度,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和引领着整体文学的基本走向。而就在与各种通俗性的、类型化的不同观念与取向的同场竞技中,严肃文学不断突破重围,一直与时俱进;一些作家进而脱颖而出,一些作品更加彰显出来,而且同90年代时期相比,在民族性与世界性、本土性与现代性等方面,都更具新世纪的时代特点和新时代的审美风貌。即以最为显见的重要文学奖项来说,莫言获取201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殊荣自不待说;近几届的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不少出自“60后”和“70后”的作家频频获奖、不断问鼎,获奖作者的年轻化使得文学奖项更显青春,文学新人们也由此显示出他们蓬勃的创造力与强劲的竞争力。这一切,都给我们的“新世纪作家文丛”的持续运作,提供了丰富不竭的资讯参照,搭建了活跃不羁的文学舞台。
我们期望,藉由这套“新世纪作家文丛”,经由众多实力派作家姹紫嫣红的创作成果,能对新世纪文学做一个以点带面的巡礼,也经由这样的多方协力的精心淘选,对新世纪文学以来的作家作品给以一定程度的“经典化”,并让这些有蕴含、有品质的作家作品,走向更多的读者,进入文学的生活,由此也对当代文学事业的繁荣与发展,乃至对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奉上我们的一份心力,作出自己的一份贡献。
我们将为此而不懈努力,也为此而热切期盼!
我们期望,藉由这套“新世纪作家文丛”,凭借众多实力派作家姹紫嫣红的创作成果,能对新世纪文学做一个以点带面的巡礼,也经由这样的多方协力的精心淘选,对21世纪以来的作家作品给予一定程度的“经典化”,并让这些有蕴含、有品质的作家作品,走向更多的读者,一定程度进入文学的生活,由此也对当代文学事业的繁荣与发展,乃至对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奉上我们的一份心力,作出自己的一份贡献。
我们相信,在文学史的层面,它也将留下一笔珍贵的“原始记录”,在中华文学的大视野中,镌刻下文学的印记。
白烨编著的《败节草/新世纪作家文丛》为其中一册,收录了李佩甫的代表性中短篇佳作。
白烨编著的《败节草/新世纪作家文丛》为长江文艺出版社“新世纪作家文丛”之一。收录李佩甫小说创作30年来极具代表性的中短篇作品,包括《败节草》、《寂寞许由》、《黑蜻蜓》等,这些小说大部分都获得过国内外各种奖项,其内容立足中原大地,描写商品社会冲击下乡村的嬗变,以及这片土地上人的生存境况,他们的坚韧、他们的隐忍、他们的追求与奋斗。字里行间,融入了作者深沉的爱憎和浓烈的忧患意识,是中国当代文学中描写中原文化的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