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黑夜漫游(插图本)》是路易·费迪南·塞利纳代表作,1932年一经推出就享誉文坛。通过主人翁几十年阴暗的人生旅程,暴露出整个世界处处是沉沉的黑夜,被认为是“二十世纪写得最为真切、最令人心碎的作品”。塞利纳对人对己毫不留情的解剖,幻觉史诗式的笔触,既抒情又俚俗、既雄辩又鄙陋乃至刻毒的语言表达,形成了独特而鲜明的塞利纳风格。塞利纳是萨科奇最喜欢的作家。2012年作品进入公版。
小说的主人公,足迹踏遍大半个地球,他上过大学,打过零工,在战场上卖过命,当过逃兵,进过精神病院,开过诊所,跑过龙套,在男女关系中扮演过悲惨的角色。小说通过他几十年阴暗的人生旅程,暴露出整个世界处处是沉沉的黑夜,被认为是“本世纪中写得最为真切、最令人心碎的作品”。
路易·费迪南·塞利纳的《茫茫黑夜漫游(名著名译插图本)》讲述了一位医生目睹普通人在日渐疯狂和道德败落的社会中所经历的痛苦。塞利纳在这部作品中采用一种新的小说形式、独特的文体和既粗野俚俗又滑稽幽默的口语,猛烈谴责蹂躏欧洲的战争和军国主义,抨击残害非洲的殖民主义,描写了巴黎郊区的贫困、疾病、痛苦与死亡。在小说主人公巴达缪身上,已经表现出20年后流行的存在主义小说中人物的迷惘情调。塞利纳的世界是一个异化的世界,罪恶的世界,在他的世界里每个人既是恶的受害者又是恶的制造者,人生活在性的茫茫黑夜里,走投无路,束手待毙。他以幻觉史诗式的笔触,用抒情又俚俗、既雄辩又鄙陋乃至刻毒的语言表达他的绝望哲学,刻画他的丑类群像,创造了独特的塞利纳风格,从而跻身于二十世纪法国大作家的行列。
二
一旦入伍,就得安心待下去。人家教我们骑马,但骑了两个月,最后还得步行,也许骑马的费用太高吧。终于一天早晨,上校跨上坐骑,带着勤务兵走了,不知去向,或许躲到什么小地方去了不像在大路上那样容易找到,原先我们正在道路中央,我陪着上校,用手托着本子让他签署命令。
前面很远的地方,目光所及,在道路中央出现两个黑点。原来是两个德国人在聚精会神地向我们射击,持续了足有一刻钟。 上校团长,他或许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射击,德国人或许也知道为什么射击。但我却不知道,实在莫名其妙。记忆所及,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德国人的事情。我对他们一向客客气气,彬彬有礼;对他们也略知一二:小时候在他们那儿,即在汉诺威附近上过学。那时我接触的是一群爱吵闹的小淘气,眼睛苍白,狼眼似的鬼鬼祟祟,我说着他们的语言,放学后和他们一起去附近的森林玩,跟小姑娘厮混,用四马克买来的弓弩和手枪互相射击,闹着玩。我们一起喝加糖的啤酒。而现在他们朝我们的胸膛射击,真枪实弹,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拦路偷袭。今非昔比,简直是天渊之别啊!
战争把人搞得稀里糊涂的,不可长此以往呀。
这帮人一定发生了异乎寻常的变化,而我却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毫无察觉。
我对他们的感情始终未变。尽管百思不得其解,仍竭力想弄明白他们为何如此粗暴,但更渴望离开,非常渴望、绝对渴望一走了之,看来这一切是由某个天大的错误造成的。
“这种麻烦事毫无办法,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心里这么想着,不管怎么说……
在我们的头顶上,在夏日炎炎的空气中,离太阳穴两毫米处,也许一毫米,呼啸而过一根根细长的钢丝,这一连串飞速而来的子弹,欲置我们于死地。
在这枪林弹雨中,在这灿烂阳光下,我感到自己完全是废物。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可我那时才二十岁啊。
远处的农庄空无一人,敞开的教堂空荡荡的,好像农民倾村而出,到边缘的乡镇过节去了。他们把所有的财产放心地让给我们:田野,朝天的大车,庄稼,围场,道路,树木,甚至奶牛,拴住的狗,一切的一切,好让我们趁他们不在时安安静静地为所欲为,显示出他们的一番好意。我暗自思忖:“如果他们不出走,事情就会大为改观。要是这里还有农民,我们肯定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如此无恶不做。在他们面前是不敢轻举妄动的!而今没有人监督我们,只有我们这帮人,就像无人看管的新婚夫妇,什么混账事都干得出来。”
我躲在一棵树后面遐想肚子中弹后倒下的情景,很想在此见到戴鲁莱德①,以前听说过他许多次了,此刻很想让他实地体验一番。 这帮德国人蹲在大路上一股劲地射击,漫无目标,好像有放不完的子弹,也许仓库里有的是子弹吧。仗显然没有打完。我们的上校。应当承认,勇敢非凡,令人瞠目!他在道路中央泰然自若地漫步,在弹雨中踱着方步,犹如在火车站月台上等候朋友,不过显得有点不耐烦。
应当立刻说明,我对乡村从来没有感情,总觉得乡村凄凉:无边无际的土疙瘩,见不到人的房屋,不知通向何处的道路。加上打仗,更不值得流连了。这时突然刮起风来,斜坡两边的杨树簌簌作响.夹着那边向我们射过来的脆豆落地声。那些不露面的士兵虚发子弹,总打不中我们,但用千万个死神把我们团团围住,周匝而箍。我一动也不敢动。
上校简直是个魔鬼!我此刻看出,他比狗还凶猛,把死置之脑后。我联想到我们军队里一定有许许多多像他这般勇敢的人,对方军队里也有许许多多。天知道有多少呢?共有一百万,二百万,也许有好几百万?想到这一层,我的胆怯变成了恐惧。跟这种人在一起,什么愚不可及、穷凶极恶的事都可能发生,而且会无限期地发展下去。他们为什么要洗手不干呢?我对人对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持严厉的态度。
莫非我是地球上惟一的懦夫?我这么想着,心里却着实恐惧。我置身于二百万疯子中间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他们英勇,狂暴,武装到牙齿。戴盔的和不戴盔的,骑马的和不骑马的,驾摩托的和坐汽车的;吼叫,唿哨,狙击;耍阴谋,搞偷袭;跪蹲,挖洞,隐藏;在小径上跳跃,打出一排子弹而后趴在地上,恨不得入地三尺藏起来。为的是摧毁一切,摧毁德国,摧毁法国,摧毁大陆,摧毁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比狗还疯狂,并且自鸣得意(狗却不会如此),比一千只狗还要疯狂一百倍,一千倍,堕落成习,积恶难返。我们是多么糟糕!我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卷入了毁灭世界的十字军东征。
人们如嗜欲似的对恐怖上了瘾。我离开克利希广场的时候,哪能想得到这般的恐怖?在真正交战前,谁能预想到人的心灵是如此丑恶,如此无私无畏又如此贪图安逸呢?此刻我被卷入张皇乱窜的人堆里,我们互相开火,互相残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上校始终精神抖擞。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站在斜坡上,不顾周围飞过的子弹,匆匆奉读将军简短的命令,读后把传令撕得粉碎。在众多的传令中难道没有停业恶战的命令吗?上司难道没有向他指出发生了误会,犯下了可恶的错误,产生了差错,或搞错了对象?没有。难道也没有向他指出这是开玩笑的演习,不是真枪实弹的残杀?没有。“坚持住,上校,一切顺利!”这大概就是我们的师长戴藏特赖将军手令的内容。上校每五分钟收到一份装在信封里的命令,传令兵恐惧的程度每次递增一分,显得越来越胆怯了。我满可以与他结拜胆怯兄弟,但我们没来得及成为难兄难弟。 ……
P7-9
一九三二年,长篇小说《茫茫黑夜漫游》发表,塞利纳一举成名,可惜当年未评上龚古尔文学奖,只得到雷诺多文学奖。后来,法国文学界,乃至龚古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历届评审员,几乎一致认为这是龚古尔文学奖历史上最大的耻辱。如今《茫茫黑夜漫游》(以下按塞利纳的习惯简称《漫游》),早已列为二十世纪法国小说的经典。不过,话说回来,从历史角度来看,也不必对评审员们求全责备,不妨说事出有因吧。想当初,法国第三共和国总统普安卡雷雷蒙?普安卡雷(1860—1934),法国第三共和国总统(1913—1920),总理(1912—1913;1922—1924;1926—1929)。执政的十三年不仅迅速克服了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1918)给法国造成的严重政治经济危机,而且成功地使法国财政保持良好状况,各经济部门都有长足的发展,尽管繁荣景象主要得益于“法兰西殖民帝国”,财源从日益扩张的殖民地滚滚而来。一九三一年巴黎举办的殖民地博览会充分展现了法兰西的强大,当时的法国在国际舞台上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可以想见,一年之后发表的《漫游》很难让占读者百分之八九十的富裕阶层心悦诚服,从内容到语言都让他们感到格格不入。总之,舆论哗然。龚古尔评审委员会不会不受到影响,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哪怕独力思考能力极强的委员们也未能免俗。
然而,表面风光无限的“美好时期”远未抹去大战所造成的创伤,其社会裂痕波及各个层面,难以医治愈合,以至于一向以法兰西文化为自豪的知识分子也怀疑祖国的文明,在世风日下之际,甚至怀疑人心不古和人性多恶。塞利纳深受弗洛伊德影响,把弗氏对人心人性的怀疑通过《漫游》的人物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事实上美国从一九二九年开始的经济危机此时已经冲击欧洲,“华尔街崩溃”已经影响到欧洲资本主义经济,就在《漫游》出版的当年,美国金融危机摧毁了凡尔赛条约所规定的秩序,其结果造成法国是年失业总人数高达五十万之众,从而引发法国各个领域深层次的危机在所难免。
作者通过《茫茫黑夜漫游》描述社会风俗、日常轶事、军事生活、沙场鏖战、社会各阶层因战争而发生的变化等,深刻揭示经济、政治、文化、社会以及人际关系的危机,宣告促使主人公入伍奔赴战场的国家救世主降临说彻底破产,即狭隘的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的祖国观念彻底崩溃。战争所造成的文明裂痕迫使人们完全改变生存观念和行为方式。但面对凉薄残酷的世界和孤凄无援的人生,世人如堕入茫茫黑夜,倍感恐惧和无望。如此广泛和深切的描述于二十世纪前三十年乃至整个上半叶,几乎绝无仅有。
难怪一九四六年,正走红的萨特,刚批判塞利纳的政治表现后不到一年,发表了一篇十分严肃的论文,题为《为自己的时代写作》。他出语惊人,明确指出:“也许塞利纳将是我们中间唯一永垂不朽的。”《萨特著作索引》,伽里玛出版社出版,第六七五页。如此明晰和崇高的评价,其时振聋发聩,而今似乎争议的人不多了。我们可以断定,二十世纪亲自以各种方式参加两次世界大战或作为见证人的法国作家颇为不少,但以自己亲身体验把两次大战如此全面而深刻地写入《漫游》及其他小说,塞利纳是唯一的,独一无二的。从社会学角度来看,塞利纳的小说就是一部二十世纪上半叶的法国文明史。将来,也许几个世纪以后,谁想了解二十世纪前五六十年所发生的事情,塞利纳小说恐怕是必读的参考书。
《漫游》主人公巴达缪(BARDAMU)的词源是旅行者,像作者那样,足迹遍及全球,尝试过各种职业:求过学,当过兵,务过农(作为殖民者雇员管橡胶园),沦为非法移民而打过工,失过业,做过医生等。工农兵学商,各行各业都试过,可谓历尽人间一切辛酸。最后看穿人类走不出这个怪圈:一切政治手段失灵之后,必然走向战争。
塞利纳生活的时代急剧走向衰落,社会风气日益浸薄。由于社会矛盾激化,统治阶级腐败无能,政局陷于不可收拾的境地。塞利纳……que toi,t'es venu?(怎么您来了?)
(8)连词que作赘词,可避免句中主谓语倒装。如把dit—elle变成qu’elle dit(她说)。
(9)重读人称代词在动词不定式前作主语。如:moi,je pars,et toi,rester!(我走,你留下。)
(10)改变某些词组固定结构。如把d'un ch,qteau a l'autre变成d'un chateau l'autre('~一座古堡到另一座古堡)。
限于篇幅,不再赘述。另外他别出心裁地改变语气表达和标点符号的习惯用法。比如为了加强语气,他喜欢重复运用各种感叹词。如Ah!Ah!Ah!(啊!啊!啊!)一连三个。又如zut!zut!zut!(见鬼!见鬼!见鬼!),重复三次。这对翻译倒不要紧,完全可译的。但有些标点,如惊叹号“!”,有时一整段乃至一整页句句末尾用惊叹号,甚至在句中加惊叹号,而且一加好几个。这就难以完全翻译了,最好必要时多加几个,全篇惊叹号,反而起不到加强语气的作用了。
最叫人费解和头疼的是塞利纳最自鸣得意的省略号(法语中三个点…)。他用三个点表示停顿,在说话时,在叙述中,在一切场合,到处使用。开始很多人不理解,提出批评,甚至责难。塞利纳对此十分恼火,在《与Y教授谈心》中专门作了解释,把“三点”比作音乐休止符,比作铁轨枕木,吹得神乎其神,说什么轨道缺少枕木就无法使火车正常运行,等等。但我们敢说,绝大多数法国读者根本体会不到其中的奥妙。我们更是无法翻译,只好一律取消,尚希塞利纳在天之灵见谅!
但他主张真正的叙述不应是描述,而应是以时而急促时而缓慢的声调和节奏,来抒发追忆往事的一连串话语。他的核心思想是,人说话,尤其说实话,必有感情。作为抒情的作家,塞利纳竭力通过口语或对口语的回忆,捕捉和实录情感,使情感化的口语充当文学笔语的载体,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口语情感贯串笔语始终。”口语只有遇到逼真之处才能截获情感,即成为情感口语,而用情感口语写出的小说是电影望尘莫及的,无法加以改编的。所以塞利纳认为他开创了一个新时代,凡是可以被电影改编的小说,应当统统死亡。
然而这样的小说是很难写的。他说:“写情感逼真的小说累死人……任何一点点真情实感的笔录都得付出极大的耐心。 ”晚年,他-在一次访谈中说,一个时代出一两个真正的作家就不错了,“写好一部小说非得叫你累得趴在书桌上动不了窝。”最后这句话确实可信。他胳膊受伤,不肯截肢,留下不愈的后遗症,一生带病创作。他累得精瘦,没有一点点肌肉,大腿和胳膊几乎一样细。精疲力竭了,但思索不断,挣扎不止,一味咀嚼自己的心。他支撑着艰苦的岁月,经受了无穷的苦难,终于洞察了社会人生之后,自由地驾驶人生。虽然无法解救他人的痛苦,却超越了自身的痛苦,从而感悟到人生的真理。通晓英语和德语的塞利纳是法语天才大师,他视语言为生命,为语言陶醉,也为语言牵累。大概没想到他的结局与他赞扬的赞梅尔韦斯相仿,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在时间的长河中,生命只是一种沉醉,而真理就是死亡。”
这里,让我们引用《漫游》中一段精彩的议论来结束这篇冗长的译序:
“言语貌似无足轻重,毫无危险,如丝丝轻风,似声声轻乐,不冷不热。但一旦传入耳中,即刻印入脑际,变成灰色的烦恼。冷不防,灾祸白天而降。言语好似一堆堆砾石,有露有藏,相得益彰,难以辨认。惟其如此,人言可畏,不管说长论短,都叫你一辈子提心吊胆。人言如雪崩,使你丧魂落魄,吓得你呆若吊死鬼。人言如风暴,来去猛烈异常,使你措手不及,凭情感很难信以为真。因此应当永远仔细提防人言,这是我的结论。”
沈志明
一九九九年初夏于巴黎
二○○八年春末删减于上海
二○一二年秋再改于巴黎
后 记
一九八六年春末译完《茫茫黑夜漫游》,交柳鸣九先生审阅并作序,收入他主编的《法国二十世纪文学丛书》第二辑。一九八八年由漓江出版社出版,第一次印数为一万八千五百册,定价三元四角。是年深秋,柳公通知说,《茫茫黑夜漫游》获得一九八八年全国外国文学优秀图书二等奖,并重印一次,皆大欢喜。更令人鼓舞的是,责任编辑金龙格君来函称收到全国各地不少来信,多为赏识,选二函转我一阅。不幸,后因搬家遗失了。但,其中一位青年读者的来函让我激动不已,颇有后生可畏之感,信中一些话特别有见地,一直铭记在心。比如他说,不久前喜读拙译《文字生涯》(萨特著),觉得写法很新鲜,颇有气势,国内作家尚未尝试过。但读完《茫茫黑夜漫游》,就觉得《文字生涯》有些“矫情”(准确讲是一种喜剧演员的矫情),而《茫茫黑夜漫游》却予他一种震撼。心想,真不简单,千万别小看和低估青年读者的水平哪!
然而,笔者没有想到这两本书会遇到不同的命运。《文字生涯》初稿完成于一九八一年春末,艾珉先生原想在一本文学杂志上分两期发表,但上面批示说“看不出有什么意思。”过了几年,这本杂志停刊了,她便想出单行本,但碰到“清污”,又拖宕几年,最终于一九八七年年底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第一次印数一万册。后来多次重印,再后来收入各种选本,足有十来种,最后收入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名著名译插图本”。从二o o六年年初以来,已重印五次,一直销到香港、台湾地区以及法国、加拿大等华人较多的西方国家。
相比之下,《茫茫黑夜漫游》的命运就惨淡多了。风光了几年后,便进入国内图书出版萧条期。等到中国签署《伯尔尼协定》,承认原著知识产权,各大出版社就争先恐后抢版权了。鄙人却在海外讨生活,没顾得上保护自己的首译版权,又一次吃了自己不设防的苦头。这不,生活安定下来后,想再版拙译,版权却已让人购走。后来经过谈判,伽里玛同意收入拙编《塞利纳精选集》(2000),由山东文艺出版社签约出版,但仍不可出单行本。后来终于由北京燕山出版社签下独家出版单行本版权,总算了结一桩心愿:对得起塞利纳遗孀,以及多次陪我在默东塞利纳故居聚会的名流学士了。如今,在中国,塞科纳著作权业已期满,文化意识形态也多元化了,特借此机会重新审阅一遍,把因历史局限有意无意“篡改”之处进行修正,尽可能贴近原意,并顺便改正一些纰缪,以飨读者。
想当初,法国友人们得知我于一九八六年春译完《茫茫黑夜漫游》,便立即促使法国外交部文化局邀请我访法。当我送上中文版《漫游》时,他们兴奋不已,专门为我在巴黎近郊默东的塞利纳夫人家里举办庆祝晚宴,并请来几位记者。但我有点紧张,说话非常低调,生怕记者提问出格,一再要求不作公开报道。事有凑巧,在回国的飞机上,一位相识多年的朋友过来跟我打招呼,并递来一份当天的《世界报》,连声向我祝贺,便回到后排自己的座位。我打开报纸,在文学副刊头版,刊登塞利纳夫人和我的大幅合影和一篇长篇报道,占半个版面。我心里骤然紧张起来,埋怨这些朋友帮倒忙,肯定祸大于福。然后,静下来仔细阅读,这才放下心,看来没闯大祸。因为,文章的中心思想是:《茫茫黑夜漫游》在中国出版,标志着中国随着经济的改革开放,文化的改革开放也起步了。回国后更为低调,对谁也没提起此事,包括自己的老婆。西方记者太天真。我们早已是有经验的“老运动员”了:文化改革的春风尚待时日。好在当时《世界报》,只有少数涉外单位订阅,我所在的单位只在图书馆有一份,并由专人保管。有资格去看的教工还得登记,所以一直没有被人察觉,颇感庆幸。现在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似乎多余而可笑,无非说明笔者敝帚自珍,十分珍视这些法国朋友的情谊,并决心在有生之年,继续译介塞利纳的著作。
关于书名,塞利纳挖空心思转义使用最普通的词语、成语、俚语、隐语,使之富有新意,这是他的创意之一。一旦出版,这些语汇就被读者记住,其中一部分就成为新的转义词或新的短语。这就增加了我们翻译的困难,若不细心读完全书,简直不懂其意。诸如:小说《催命》(Mort a er6dit,1936),杂文集《小试锋芒》(Bagatelles pour un massacre,1937),散文《漂亮的遮羞布》(Les beaux draps,1941),短篇小说《毙命》(Casse—pipe,1949),小说《别有奇景I》(F6erie pour une autre fois I,1950)等等。
《茫茫黑夜漫游》(Voyage au bout de la nuit),出自le voyage au bout du monde“漫游海角天涯”。小说走红之后,书名的语言结构不断被人转义运用,几乎成了普通短语。比如,Voyage au bout de l'arm6e《茫茫军旅生涯》,是《世界报》登载的一篇长篇报道的标题.讲述一个特务在别国军队混迹三十年才被揭露。又如,Voyage au bout de l'opium《茫茫鸦片之旅》,再如,Voyage au bout de l'enfer《茫茫地狱之旅》,都是见于报端的。所以,我们认为文学翻译不仅应当注意语义和语级,而且尽量译出原著的风格,尽力使译文或多或少保持原著的原汁原味。假如原著中有一句或一段幽默的文字,看原文忍俊不禁,而读译文则叫人笑不起来,那就失败了。
笔者当年为漓江出版社提供了一则内容提要,后被台湾一家出版社“盗版”列入所谓“新译。世界文学名著”作为“作者简介”的结论,特此向读者朋友推荐这部名著:
“塞利纳笔下的人物,多是在忧患困顿的人生征途上因战争、贫困、恶俗、偏见、色情、疾病而扭曲的形象。在那变动空前、万花缭乱的时代,他以夸张的手法抨击资本主义制度下人与人之间炎凉冷酷的关系,从既成秩序、传统文化、伦理道德到生活习惯、饮食起居,无一不是他彻底否定和无情鞭挞的对象。塞利纳的世界是一个异化的世界,罪恶的世界,在他的世界里每个人既是恶的受害者又是恶的制造者,人生活在永久性的茫茫黑夜里,走投无路,束手待毙。面对恶魔般的现实,塞利纳与他塑造的人物共同承受着生的痛苦,在作品中时时渗入自审意识,无保留地暴露自己也是缺乏力量的怯懦者,意识到自己身上也积淀着罪恶的基因,扮演着可悲的败类角色。塞利纳对己对人都是无情的,他以幻觉史诗式的笔触,用抒情又俚俗、既雄辩又鄙陋乃至刻毒的语言表达他的绝望哲学,刻画他的丑类群像,创造了独特的塞利纳风格,从而跻身于二十世纪法国大作家的行列。”
沈志明
二○○八年初春于上海
二○一二年初秋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