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鲁迅称其为“最有名的金圣叹”;胡适说他是“十七世纪的一个大怪杰”。其一生充分发扬了鬼马式的“坏货”精神,是一个最恶俗、最风流、最傲娇、最绝妙的“雅痞”,再加上其恶搞、毒舌、卖萌、无厘头,颠覆了以往我们对他的想象和认知。他是17世纪的精神先锋,他的历史使命是惊世骇俗。乱世中,他最达观。浊世里,他最清醒。他是清醒的酒鬼,玩世不恭的才子,精通哲学的神棍,恶毒的文艺批评家,视规则如狗屎的学者,反礼教的孝子慈父。他是中国历代文人中有趣、任性又精神分裂的稀有物种!杨子忱编著的这本《评点大师(金圣叹大传增订图文版)》为我们讲述的就是他的人生故事。
明末清初,在中国文坛上出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文学大批评家。他就是被称为异才、怪才、奇才的大才子金圣叹。他生于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农历三月初三,与传说中的文昌帝君同日生;清顺治十八年(1661年)七月十三立秋日,因所谓“哭庙案”冤狱,同难友十八人一起被处斩,弃市南京三山街头,时年54岁。他是一个平民文学的批评家,站在平民大众立场,以一管痛快淋漓酣畅的大笔,对文学进行了与传统的士大夫不同观点的批评,且动情动感,是个“痛哭流涕”的批评家和文人。
杨子忱编著的这本《评点大师(金圣叹大传增订图文版)》以明清间尖刻、复杂的社会现实为背景,以金圣叹所批评的《庄子》、《离骚》、《史记》、《杜诗》、《水浒》、《西厢》被誉为“六才子书”之事为主线,以其切动心脉的爱情悲剧为副线,生动、深刻地描绘了当时尖锐的社会矛盾,塑造了一位活灵活现的文学大批评家的动人形象。金圣叹“纵横批评,明快如火,辛辣如老吏,笔跃句舞,一时见者,叹为灵鬼转世”。从此独树一帜,自17世纪以来,在中国文坛产生了巨大影响,开了一代文学批评之爽风。透过历史的迢迢漫漫的帷幔,其留给今人的茫茫无尽的思索,在本书中亦可隐隐地读到和品味到。这当是人生的启迪,人性的剖析,人世的写真。以史鉴人,以史警世,这也是本书中无形的一笔。
主考官大吃一惊,遂要来杨於陵的文册看。杨於陵以为时候到了,便将他已添上李程文章的文册递上,让他过目。主考官一看,赞叹道:“这文字真乃千古一绝,行云流水一般,一看即透彻到底也。”随即,杨於陵说道:“如果当今考场上,有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主考官将怎样对待他呢?”主考官也是个清廉爱才之士,他听了后,不假思索地答道:“没有就算了,要有一定点他状元。”杨於陵道:“果真这样的话,大人可就不会漏掉贤才了。于是,他当即将李程叫到面前以对,结果一字不差。主考官因此向杨於陵道谢,并拔李程为状元。
金圣叹说,考官爱才的例子还不止这些。随即,他再举了一个例子:
后周和凝,字成绩。他任进士主考官时,名士范质参加考试,他非常赏识范质的文章。当年,和凝考取进士时,以第十三名录取。此次,他又以第十三名录取了范质。随即,对范质说道:“凭你的文章,完全可以排在其他人的面前。现在,我让你屈居第十三名,只是想让我喜欢的人,继承我的衣钵。”范质听了,感到无上光荣。后来,和凝和范质两人,都先后做了宰相,并皆被封为鲁国公。为这事,有人写诗给范质道:“从此庙堂添故事,登庸衣钵尽相传。”
金圣叹说,考试有时成也因为出名,败也是因为太出名了。接着,他说道:
“宋嘉祜年间,欧阳修任御试主考。当时,有一个文士叫刘几,每考都是国学第一名。刘几文章怪僻,多生冷怪僻字,为人们所仿效,成为当时文坛一种风尚。欧阳修对此深恶痛绝,决心改革此种文风。每当他看出有上述病例的文章,便一概予以剔除。一次,他见有位士子文章写道:“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他认定是刘几的文章,遂用大红笔批写道:“大纰缪”三字,张贴出去。果然不出所料,此正是刘几的文章。几年后,欧阳修再任御试主考,刘几又来参加考试。欧阳修见之,决心予以剔除,不能让轻薄为文的人再充斥文坛。在看卷时,他见有一士子写道:“主上收精藏明于冕旒之下。”欧阳修认为是刘几的文章,就毫不留情地将其撤掉。结果,却是吴人萧稷的文章。当时的试题是:“尧舜仁赋”。有一篇文章写道:“故得静而延年,独高五帝之寿;动而有勇,形为四罚之诛。”欧阳修看后,极口称赞,遂将此考生定为状元。等到唱名时,才知这文章的作者是刘辉。有认识刘辉的人,告诉欧阳修说:“这个刘辉,即以前的刘几,他改名了。”欧阳修听了,惊愕了许久。于是后人有传:“成也欧阳,败也欧阳。”
金圣叹说,主考官中,也有不识才的。随即,他讲述道:
“明代学者陈献章,很有名气。但他参加科举考试,却不顺利。因为他不随合时宜,常常故作新奇。成化初年,他参加会试,题目是《论语·公冶长》中的三句话:“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按八股文的要求,文章只能在上面加以发挥。陈献章看了,一开头就写道:“物各有其等,圣人等其等。”“等其等”,是说其等级相符合。然而,主考官看了,以为他不能发挥,抒发己意,遂在卷面上戏批道:“若要中进士,还须等一等。”
金圣叹说,也有考生作弊不识廉耻的:
“明宣德年间,浙江绍兴人郑汝行与顺天书生俞愈在顺天乡试时作弊,郑中乡试第四名,俞中乡试第五名。事发后,两人被披枷带锁示众于礼部门前。有人作诗嘲讽道:‘科场今岁巧多般,头向松皮木里钻。昼渡那愁江没底,夜行何怕井无栏。霏微细雨衣难湿,料峭轻风颈不寒。只忍蛰虫咸俯日,出头容易缩头难。’这诗一时流传很广。”
金圣叹说,考试中,也有考官舞弊的:
“明代马中锡参加乡试时,考官黎淳发现他首场试卷,文章写得极好,大喜过望,认为得到人才了。但是,等后两场考完,发现其卷平平,与首场大相径庭,很不一样。黎淳知道有弊,令负责收卷的官员详查考生亲笔试卷。结果发现,誊录试卷的人,将马中锡的卷子换给有关系的人。黎淳一面令人严查严办此事,一面拔马中锡为第一名。”
金圣叹说,谈起科场舞弊,有的什么招法都用上了。随后,他讲述道:
“唐人裴坦,字知进,山西闻喜人,进士出身。历官楚州刺史、职方郎中、中书侍郎。为人坦率简俭,且多朴厚。其子娶杨收女,斋具多饰金玉,裴坦命人撤去,曰:‘乱我家法,世清其概。’这年他任主考时,苏州人翁彦枢参试。当时,翁彦枢有一个同乡僧人,经常出入裴坦门下。裴坦的两个儿子,即裴勋、裴质,常在家中私下里商量录取之事。由于僧人出入惯了,且总是手持佛珠,闭目诵经,不问世事,因此二人不予戒备。一天,翁彦枢拜访僧人,僧人问他希望考中第几名。翁彦枢以为是笑谈,只随口随便说道:‘希望中第八名。’僧人复入裴府,指责裴勋、裴质道:‘是裴侍郎主持考试,还是你们二人?再说,你们准备录取的,都是权豪贵胄,没一个平民子弟,这怎么能行?’僧人说着,就把私下听到他二人商量录取的名次,一一说出。二人大惊,想用金帛堵住僧人的嘴。僧人说:‘我老了,要金帛干什么?只是我的同乡翁彦枢,这次一定要进士及第,非第八名不可。’二人只好答应。这年,翁彦枢果然中了第八名进士。”
俞绪嘉是个科举迷,简直都听傻了。金圣叹也不说别的,只道:
“但望你能试科获捷。”随即告辞。
P75-77
鬼才·怪才·稀有才——杨照、江侑莲谈金圣叹
金圣叹,这位极有个性的才子,诞生在孕育出无数人才的江南。他曾是“童子试”的榜首,少年时,佳名即传遍乡里;后来因批点《西厢记》《水浒传》而名噪天下。
他曾在一场模拟考中,面对“空山穷谷之中,黄金万两;露白葭苍而外,有美一人,试问夫子动心否乎?”的试题时,答道“动动动动动动……”连连书了三十九个“动”;诸如此类让人拍案叫绝的对答,频频出现在他的人生中,直到死,也是。
可是,他的父亲金源张,却是个最恪守儒家之道的人,管教小孩很是严苛,但为何生出了金圣叹这般“怪异”的小孩?
奇哉!怪哉!金圣叹!
杨照(以下简称杨):读完这本小说后,金圣叹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他是个打破规矩、不喜欢按照规矩过日子的人,当然,这是因为他才气高。才气高,当然联想力就快,领悟力相对的也就高,这种人很难用一套东西去规范。这点,也是他最大的特色;再者,金圣叹是个极度狂傲的人——由本书所描述的,他生命中的许多故事可看出,甚至包括他最后的被杀头。他这个特点,可用一句话来形容:语不惊人死不休。不仅是“语?,其实更是“行”不惊人死不休。金圣叹很脱出常轨,且他主观意识上,就是想表现出跟别人不一样。
江侑莲(以下简称江):他的确跟别人很“不一样”。我的印象中,金圣叹本就性格鲜明,是个怪诞、潇洒的“才子”;读了本书后,更加深这层印象。有关他的出生很是传奇,传说有很多种,作者则是采用了他母亲临盆时,梦见有仙女送一子至她怀中,且以金宅门前一株老槐树的奇异生长,以及与文昌帝君同一天生日……种种烘托,衬出金圣叹不平凡的出生。
杨:这是中国人的“小传统”习惯使然。在这种小传统中,只要是稍稍有点名气的人,种种关于这人的传说就会源源不绝。
江:这也是中国人有情趣的地方,只要合理,人们也乐得去传颂。例如,将金圣叹的出生与文昌帝君连接起来。文昌帝君主宰着士子的文运,从而可看出金圣叹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他是个才子中的才子,传说是与事实有些牵连的。
诡异的才子温床:明末·江南
杨:每个时代都会出现一些特立独行的人,金圣叹之所以是金圣叹,除了他个人所拥有的特质之外,最重要的,是他所生长的明末江南,最能培育出和容忍像他这种人。明末的江南是个值得大书特书的时代,那是最奇特、最热闹、最有趣的环境。由于江南的经济繁盛,和北方产生了一定的距离;再者是经济重心和政治中心这两者之间的张力拉到最大,在此种状况下,江南拥有北方所没有的活力,可是也永远摆脱不开北方所带给它的政治压抑。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开始在中国历史上,尤其是生活上有了不可思议的发展。
我们可以这样说:明末,在江南有一群人,有一个阶层,他们想摆脱过去,不管是儒家的道统,或是正统的那一套价值。他们开始追求一个字——“奇”,他们凡事喜欢求奇,喜欢去寻找“奇”、“怪”的东西,这种情形虽然没有那么普遍,但有一个集体心态做基础。例如,书里面提到金圣叹喜欢读《西厢记》——比书在当时是被视为“奇书”、“淫书”的。
江:明末的求奇,也是当时“浪漫思潮”的表现,就如魏晋时期一般,当皇帝荒淫无度时,知识分子报国无门,也陷入一种“虚幻”的近乎颓废的氛围中,自寻生命的出路。明末的文坛,受了王阳明的心学及泰州学派的影响,产生了袁宏道兄弟组成的公安派,提倡“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文学风气,并重视起小说及戏曲的文学价值,导致俗文学的兴盛与流行,为当时《水浒》及《西厢》的盛行种下了因。
杨:汤显祖的戏曲《牡丹亭》也是明末俗文学的代表。《牡丹亭》的故事是极度荒谬的:千金小姐杜丽娘在自家后花园里做了一场春梦,醒来后,因过度想念梦里的书生情人柳梦梅而去世;后半部是世上原来真有这柳梦梅的存在。有天,柳梦梅无意中看到杜丽娘的画像,而心生爱意,寻访之下,去到了她家,她因而起死回生。这故事特别之处在于:第一,情节没有一处符合以往所谓的正统道德;第二,它完完全全地超越了一般的常识。中国传统文化里面,科学虽不发达,可是常识很发达。《牡丹亭》却把所有常识都推翻,为了爱情,杜丽娘死了;为了爱情,杜丽娘可以复活……这是明末最热门,最受欢迎的戏曲。从《牡丹亭》的故事,可以看出当时江南文化的特色,以及那个时代的氛围,金圣叹就是在这种特别的环境(氛围)中长大的。
《西厢记》等於淫书?
江:翻阅明末清初的文学史,我们可以明白,金圣叹受提倡反传统的李贽影响颇深,他之所以有“六才子书”的观念,就是受李贽的启发。金圣叹带给后人最大的影响力,即在于他对于小说戏曲的提升之功,他评点第五才子书《水浒传》、第六才子书《西厢记》,刊刻出版后都造成轰动。探究他评点才子书之所以那么突出之处,不仅选书特别——在当时,由于《西厢记》中,有一段对男女之事刻画得较为露骨,被视为是败坏善良风俗的“淫书”;《水浒传》则被官方认为有煽动民众对抗朝廷的反动意味,所以这两本书皆被列为禁毁小说。关于这点,陈登原先生在《金圣叹传》中说,金圣叹“谓《水浒》之淫乱,即《国风》之好色;谓《水浒》之杀人,即《春秋》之弑夺,虽自具其理,未免震惊流俗”。再者,金圣叹犀利的用语,独特的见解,尽情挥洒的文才,皆在评点时,展露无遗。
杨:我觉得金圣叹的评点文字特别在于:他内在有个重要的力量,想做到“语不惊人死不休”,所以他一直都很努力要讲前人所没有讲过的,或特别的东西。这样有好有坏,好处是:他的作品趣味性很高,可从其中看到不一样的讲法。因为中国文化大体来说,是压抑、内敛的,不让你太突出,也不太能够让你讲别人没讲过的东西,金圣叹突破了这点。坏处是:在文字风格上面,金圣叹是中国文人中,极少数擅长使用“夸张”的修辞格的人,但也因此掉入为了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而产生逻辑上的矛盾。因为他很多时候讲的,只为了强调他跟别人的不一样,所以他前面讲的和后面讲的往往不一致。这点,东汉的王充和他很像。王充也是个怪人,他对自己所相信的事,必要讲到极度夸张,从他的作品《论衡》便可证明。
江:在金圣叹的评点文字中,最可看出他文思迅速、触类旁通的文才,在《水浒传》中,有他对世人金钱万能的拜金观念,所抒发的二十四个“可叹”——这篇精彩的文字,书中有录下;在《西厢记》中,他曾写下三十三则“不亦快哉”之事,如:“其一,推纸窗,放蜂出去,不亦快哉!”、“其一,作官,每日打鼓退堂时,不亦快哉!”、“其一,看人风筝断,不亦快哉!”、“其一,读《虬髯客传》,不亦快哉!”这些“不亦快哉”都只是生活上的小发现,是一种平凡中的快乐,可见得金圣叹是个懂得生活的人。
杨:对于《西厢记》我存有一个疑问:此书在那个时代真的纯粹被视为淫书吗?在当时,“淫书”的定义又是什么?有次,我读到一篇龚鹏程先生的文章,其中提到,大陆的学者所挖掘出的“私生活史料”中,有一则是:明末世家大家闺秀的居家生活中,画春宫、绣春宫,是家中姊妹或一代一代之间,最主要的活动,包括教育、娱乐。这是个很令人震撼的资料!以往,这些大家闺秀给人的印象是每天关在门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许多戏剧中我们看到,一个大家闺秀如果身体不小心被别的男子看到一部分,就要嫁给人家。这项资料透露出的,却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东西,包括对于男女之事,对于身体,对于性,这些观念在明末的江南,从传统的角度来看,真可说是“礼教崩坏”。所以,我们就可以明白为何《金瓶梅》《肉蒲团》会在明末的江南开始流行,这是社会底层结构性的变化。
江:您提出的资料很令人惊讶。在小说中也有提到,当金圣叹应张溥之邀,前往参加“复社”及“东林社”的聚会时,看到的是两方领袖沉醉在温柔乡中……由这种公开的文人狎妓之风,不难想象当时道德观念的开放与宽松。
他很wit
杨:即使在礼乐解构,讲究奇情环境的江南,金圣叹仍有一点跟别人很不一样的东西,他是我看过中国历史上最witty的人。witty,是非常西方的概念,就像西方文化人常说你有knowledge、wisdom,这些都是形容一个人的智力发展。其中,有个很微妙的东西,是中国文化很难理解的,就是wit。wit不是智慧,也不是知识,而是在很短的时间内,用急智,机智,用很快的反应,表面上把问题挡回去(并没有解决问题);或者把别人没有想象到可以放在一起的东西,‘拼凑在一起,成了新的、另一种特别的东西。所以与其去强调金圣叹对于礼教价值的不同看法或破坏性,还不如由他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witty的人物,这一角色去接近。
有关他Wit的例子很多,例如,张溥去贯华堂听金圣叹讲课时,有一位学生与金圣叹的一段对话。学生问:“虎生三子,必有一豹,第几个是豹?”金圣叹答:“第三个是豹。”问:“为啥?”答:“俗语说‘一家子两儿子,老大傻,老二尖,第三个该换换样。’”问:“第三个若是雌的呢?”答:“雌能生豹,正好。”他的回答很有趣,几乎是无厘头的,这也是我觉得本书写得最精采的地方。
江:可说那是“快问快答”吧。也由于他反应敏捷、好评论的习惯,如见有不对眼之处,则作联评骂,因此得罪不少人。金圣叹不是个会藏起自己锋芒的那种人,就因为这样,最后蒙上了杀头的大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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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度的戏谑,是不变的坚持
杨:是的,金圣叹一辈子都在耍他的机智,要到一般人面临生死大事、已经不能开玩笑的死亡,他还在耍这个机智。他临刑前,告诉刽子手,如果先杀他,就送出手中握着的东西,等刽子手真照了他的话做,扳开他的手一看,只有“啊唷哇”三字……在这个时候他还如此,真是大大违反常人的想象。
江:金圣叹曾说,“啊唷哈哇”代表“生死歌哭”,少了“哈”字,或许是金圣叹对人生、对世间无言的抗议,或许他是想将这个“哈”字让世人分享。
杨:“清”易“明”后,金圣叹坚持维持明末的求奇求变风格,继续斗嘴耍智。但清初的政治、知识界都在变。知识界由王阳明的心学,改换成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的实学,这是知识界的改变;清兵入侵中原,嘉定十日的大屠杀,江南社会环境不得不起了大改变。与金圣叹同期的文坛龙头钱谦益降清了,如同大部分明朝人的决定,而始终坚持到底,则是金圣叹所选择的路。
江:所谓“性格决定命运”,由金圣叹爱以白眼看人的个性来看,他最后的蒙冤,其实一点也不令人讶异。他的一生,是一则怵目惊心的才子诫:天生才子,切勿“恃才傲物”、“玩世不恭”,以免遭天妒忌。金圣叹这位“鬼才”,在胡适眼中是个“怪杰”,我觉得他是个能“勇敢秀(show)出来”的人,他的一生,活得似乎很是惬意;他所散发出的“大无畏”气魄,值得让人喝彩。他的“狂”,其实只是他面对人生的一种态度,因为在他的思想中,“浮生若梦,人生几何”是重重罩住他的问题,加上朝代更迭的民族情节,他只能说他想说的话,做他想做的事,了此一生。
(整理/江侑莲)
关东有个传说,说金圣叹后人定居宁古塔后,改姓为“丛”了。传说是这样的:金雍初到宁古塔时,仍有往昔父辈的仇人追杀,想将其斩尽杀绝。金雍得知后,便隐姓埋名,并更姓为“虫”。一日,那仇人得知后,便来金雍曾劳作过的田野寻找。可是,当他到那里一看,只见有一条大虫,无头无尾,腰围如米缸粗大。见那人到来,陡然立起,直通天地。只吓得那人背后一扬,仆地死去了。后来,金雍觉得姓“虫”不太雅,便谐音改为“丛”了。又有传说云:待金雍来到宁古塔后,被那个仇人追杀时,正值关东的高粱田刚收割好,遍处都是束起来的高粱丛。他见势,便躲身于高粱丛里,自此获救。也是他感念高粱丛护庇之恩,由此获得启示,故更金姓为丛姓了。这便是关东地界“丛”姓的由来。
据说,关东丛姓者,皆是金圣叹的后裔。此说可信否,很难找到证实。但本书作者有个发现,可供读者一思,或得百解,觅到源头。《清朝野史大观》卷九记载:
吉林宁安县有地名金家站者,土著多姓金,圣叹之裔也。圣叹大辟,妻孥发配关外,安置宁古塔。今宁安金氏皆圣叹之子孙,其人多以渔猎为生。宣统己酉(1909),某户掘地为井,深八尺,得破砚一,背镌刻楷书“圣叹”二字,又有篆文“辕”字。虽略有破损,犹可辨认。石质灰青,可鉴为太湖石制砚。
同书同卷又有载:。吉林宁古塔金家站土著金姓者,咸丰年前皆以丛姓。系金圣叹大辟,妻孥流放关东地界后,为避讳而改之。此间,时季已远,社风已平,更无构狱,故而恢复也。然金家站外之域,仍以丛姓共为金氏。据说,祖谱上都以金、丛二姓载之。于是,盖有丛、金同源同祖同宗传说,云云。可信者乎,亦无甚可考焉。
由此看来,虽不可定论,但也看出其大观。
公元1996年九十月间,笔者曾专程去到江南吴越之地,寻访了金圣叹生前相关地方。是年9月28日,首先找到了位于苏州市金闾区马医科巷北海红坊六号的金圣叹故宅。那里,已成为金阊区培智学校校区,只有~栋屋子,在屋檐下的窗棂上,嵌挂着白底蓝字“古金圣叹祠堂遗迹”的小木牌,宣示着这是金圣叹生前起居的故地。小木牌上署有“控制保护古建筑,编号一二五,苏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办公室公布”。
那是一栋三楹九檩起架建筑,黑瓦青砖白墙,六扇落地木门,两侧各六扇木窗,门窗均为朱色,显得高古典雅,很有江南水乡建筑特色。窗前有一丛碧绿修竹,无有一丝风摇动,直挺挺地、静静地生长在午后的秋光下,仿佛岁月并未有流走。室内并没有隔间,只见方砖铺地,几把紫红色木椅闲放着。此外,空无一物。
这次拜谒,亏有朱今成老先生相陪。他是著名女作家戴厚英的同窗。翌日,我在苏州文庙故址的古旧文化市场,翻到一份地方志略,遂得知金圣叹之墓,在今吴县藏书乡五峰山博士岭下的西山坞内。另外,在沧浪亭又听一位老者说,由此去金圣叹墓地处,相距有五十余里路程,并无公路汽车相通。正在我无计可施时,有一摩托车骑士主动答应相送,但索价八十元人民币,我毫不考虑就同意了。
路途虽远,车速却快,不到一个小时便到了。然而所见者,只一荒芜的土丘,四周围摇曳着蒿草,显得十分凄楚。此时,脚下已无路。我从那份地方志略中得知,其墓前立有镌刻着“文学家金人瑞之墓”的墓碑,为原吴中保墓会吴荫培先生手书,属实。但是,此时却不见这块墓碑。又经打探,方知它已遗落在附近吴县林场的一个水池中。前去,见是泱泱一泓池水,在微风中跳荡着金色的波光,欲呼却无音无息,一切默默。望此,我遂产生吊古伤情之感。“风雷半夜吴王墓,天地清秋伍相祠”,实有同感是也。
10月4日,我与巢湖友人刘冷月,及新结识的南京友人呼安泰,同去南京群众艺术馆。翌日清晨,先至钟山中山陵,接着乘车驰往金圣叹被斩决的地点三山街。在那里,所见到的是满街店肆、嘈杂的叫卖声和往来如梭的行人。如铜钱大小的梧桐叶影,落在地上,碧影斑驳,树影移墙。
在我归来的路上,当我执笔创作的当儿,直到现在,或许往后,我都在这样想着:圣叹在评点《水浒传》时,将原《忠义水浒传》一百回本的描写宋江受招安、打方腊等后三十回处斩掉,突出了农民义军被“逼上梁山”这一主题;抹去原书名上的“忠义”的标签,还其“水浒”本貌,使其成为一部“已为盗者读之而自豪,未为盗者读之而为盗”的农民起义教本;指出当时“朝廷无人不如高俅”。这是何等锐利,透彻,明晰!
金圣叹在评点《西厢记》时,使全部杂剧终止于“草桥惊梦”一场,将原本展示夫荣妻贵的大团圆常见之作,变成反封建门第婚姻、批判科举制度、震撼人心的古典悲剧。这是何等鲜亮,警世,悟人!在评点《杜工部集》时,借杜诗自誓:“吾守吾道,至死无二,不能学乡里小儿……卤莽苟活,砚颜人世。”由于他的一篇序文,使毛纶、毛宗岗父子评点的《三国演义》,扬名天下。尤值一提的是,日本汉学家,认为金圣叹评点的金本七十回《水浒传》,为数种章回本《水浒传》中的极品。如此看来,金圣叹在中国文坛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
岁月悠悠,但百姓却不忘情。就在金圣叹同他的难友计十八人被惨杀后不久,苏州民众便于阳山建了“十八人祠”,以祭祀金圣叹等因抗粮哭庙案而被冤杀殉难的英灵。那祭祀深埋在人们心中,一直到古往今来,以及到从今而后。
丰碑就这样筑起。
余于圣叹有三恨矣:一恨圣叹不生于今日,俾得读西哲诸书,得见近时世界之现状,则不知圣叹又作何等感想;二恨圣叹未曾自作一小说,倘有之,必能与《水浒传》《西厢记》相埒;三恨《红楼梦》《茶花女》二书出现太迟,未能得圣叹先生之批评。
——梁启超
他是17世纪的精神先锋,他的历史使命是惊世骇俗。乱世中,他最达观。浊世里,他最清醒。他是清醒的酒鬼,玩世不恭的才子,精通哲学的神棍,恶毒的文艺批评家,视规则如狗屎的学者,反礼教的孝子慈父。他是中国历代文人中有趣、任性又精神分裂的稀有物种!
——独唱团《好疼的金圣叹》
这个处于乱世的一介布衣,一生寂寂,不屑功名,却又处处体现一种怀才不遇、蔑世又傲世的孤独。他关起门来埋首于自己的世界,却无时无刻不关注身外的红尘。尝人生百味,酸甜苦辣咸,入了肠,渗了心,却不知其中真意味,犹自纵意恣睢,悠然自得。这正是金圣叹的“妙”处:妙在闲话里的生趣,生活的闲适。不端圣人的高姿态,不落书生的怨世相,金圣叹,他到底是明白人。
——夏风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