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糯米肉粽
除夕夜里的
温情守候
2015年是我在北京生活的第十一个年头,也是全家第一次在北京团圆。一个月前,妈妈早早打来电话问我想吃些什么,给我做好带来。腊肠自不用说,可我最馋的还是那一口粽子。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我们南方人称为“糯米”的东西种在北方便是“江米”。广西的少数民族大多都有一种“糯米情结”,糯米不仅口感软糯,而且比米饭顶饱,最适合需要翻山越岭、打猎耕种的老百姓。虽然常居城市的我们不用劳作,却也继承了这份钟情。二十年前的南宁街头,晨光熹微之时就会有许多推着小车的小贩,星罗棋布地出现在各个路口。车上一口大蒸锅在炭火的炙烤下冒着热气,扑腾的锅盖遮掩不住扑鼻的清香,满满一锅加了盐、油、水蒸熟的糯米饭,粒粒饱满、油亮剔透。曙光渐起,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背着书包上学的,疾步追赶公交上班的,骑着脚踏车穿行而过的,都被那诱人的米香勾了魂。糯米饭五毛钱一小份,一块钱一大份,加根腊肠再多五毛钱。“老板,我要五毛钱的”“给我来一块钱的,加根腊肠”“老板快点了,上学要迟到了”……三五个人捏着毛票围在推车周围。只见小贩盛出满满一小碗糯米饭,饭勺轻轻一压,再盛出一勺煮得烂熟的绿豆泥抹在饭上,把碗倒扣进一个透明塑料袋里,一小团紧实温热的糯米饭团便递到了你的手里。若是冬天,这就成了上学路上最暖心的火炉。
“好吃不过饺子”换到我家便是“待客不过粽子”,端午包粽子,过年还是包粽子,就连上门拜年,也要带几个亲手包的大粽子互相送。自从嫁了人,回家次数就少了,跟着Paul除夕夜里包饺子,想起公司端午节发的粽子还冻在冰箱里,用水煮了以解相思。婴孩拳头般大小的三角粽,一两糯米藏着一小块豆沙或蜜饯,一口一个——这粽子啊,比咱家的差远了。我摇摇头,吞下的不是粽子,而是酵母,将我的思乡之情积聚发酵,从双眼沁出。
盼了两周,父母来了。在北京的第十一年,父亲还是第一次来看我,也是我们在北京的第一次团圆。接站时好几个大箱子捆在一个手推车上,左右手还分别提着一个。回到家中挨个拆开,一箱腊肠和酿豆腐,一箱螺蛳粉和炸好的腐竹,还有一箱捆得结结实实的粽叶、稻草绳子、栗仁和绿豆。
住在矿山小镇的外公外婆,每年都去山里寻几棵老竹,采下最大的叶子,每片都有10—15厘米宽、40厘米长,装在背篓里带回家中洗刷干净,一张张铺开晾晒,再连同晒干的稻杆一起托人带给妈妈,这便是上好的粽叶和稻绳。干竹叶要提前浸泡一夜,第二天再用刷子反复刷洗,最后一张一张用布仔细擦干。从矿山到柳州,再从柳州到北京,24小时,2250公里。 大多数地方的粽子都只有一种馅,或豆沙、或蜜饯、或火腿蛋黄,相比之下我们的粽子简直是满汉全席,栗仁、绿豆、五花肉,都是平常最馋的好东西。栗子在夏天晒干存好,要用时再一个一个敲开,取出栗仁浸泡一夜。五花肉要买肥瘦各半的,切成一指长的厚片,撒上黑芝麻粉,用料酒、五香粉、盐腌制一夜。绿豆要买去了皮的,吃起来才不会硌着牙。而主角糯米,则要提前用开水泡上半个小时,洗干净沥干水,拌上盐、油和小苏打,所有的准备工作这才算完了。
包粽子是个细致活儿,三张竹叶平铺在掌心,一大勺糯米铺在叶子上,撒上少许栗子和绿豆,摆上两条五花肉,再补上些栗子和绿豆,最后盖上一层糯米堆成一座五六厘米高的小山。我总是围在母亲的身边,看着她利落地用拇指将叶子一折一叠,再拽出三根稻草绳子麻利地将手中之物五花大绑,包出一个重约半斤、长约十厘米、形如四方枕头、两端扁平中间厚实的粽子。这虽然已比江浙的三角粽大出不少,但我见过老家壮乡还有三十厘米长的粽子,煮熟后再切成一厘米的薄片,用油将两面煎得金黄,足够一家子吃上好几顿。
四斤糯米六斤馅,母亲如同我儿时记忆中的一样,站在桌子前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节奏,铺粽叶、包糯米、折叠粽叶、捆上稻绳,五六分钟一个,一小时不过十个,三十来个粽子一包便是半天。而我也像回到了八九岁的年纪,在一旁边学边包,陪她聊天,只不过话题不再是昨天我在学校吃了什么加餐、谁又欺负我了、我又考了多少分……变成了今年公司效益如何、我又做了什么新产品功能、哪个同学结婚生子了、哪个国家的签证下来了、我又看了一本什么书……母亲是个老实传统的人,到现在还在用我五年前送她的LG的翻盖手机,仅限于打打电话,短信都不会发,更别提电脑、微信;知道我在干互联网相关的工作,但永远闹不清产品经理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我设计的应用怎么用;北京就是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从没想象过走在大洋彼岸的其他国度、身处于其他肤色人群中是怎样一番感受。但她爱听我说,不管有没有听懂,总是一脸懵懂而又满足地听我絮叨着,边听边点头,也没停下手中包粽子的动作。
好友W先生和我说,他很惧怕任何需要回家的节日,因为每次回去总会和父母发生无休止的纠纷与争吵。他向往自由,还想有更多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看自己想看的世界。而他的父母总嫌弃他挣得少,希望他能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娶个老婆,生个孩子,过完所有“常规”的一生。所以每一次回家,亲情就像是一场还不清的欠债,像是对自己人生的绑架,他纠结自己是在为了谁而活着,演着一场又一场的闹剧。我说我正好相反,我的父母也很传统,一个小家、一间小屋、一个女儿、几个亲戚,这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没有电影、没有音乐、没有旅行、没有冒险,也没有任何浪漫。他们不曾试图去经历和改变,也不能理解我对无限大世界的渴求,但从不束缚我。我在一条无尽的跑道上越跑越远,自顾自地跑着,有一天我累了停下来,回头一望,却发现他们还在遥远的起点,相互搀扶着,看着我的方向,也许连影子也寻不着了,但还是一脸满足。而我开始踌躇徘徊,我无法压抑内心继续奔跑的渴求,但又害怕有一天远得再也看不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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