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感受巴金
走在巴黎,便走进了历史长河。不经意间走进一条小巷,一幢老房子,或者一个咖啡馆,也许就能飞溅起几朵浪花,将怀古幽情敲打,行囊和衣衫顿时湿成一片,伴着脚步缓行。
如此这般走在巴黎,我走进了巴金的历史。时在一九九八年。距青年巴金离开巴黎的一九二八年正好七十年。
七十年,留在巴金漫长记忆里;七十年,渐次呈现在我的追寻目光中。
说不完的故事,看不厌的景致,浓得化不开的历史情结。
沿着塞纳河缓行,注目河水流淌。抬起头,巴黎圣母院无言高耸,听不见雨果描写过的钟声。攀上钟楼,俯瞰四周。河南岸,是拉丁区和卢森堡区,小巷弯弯曲曲,网一样蔓延着。我有一种感觉,仿佛时光就是在下面的一个个网眼里闪过。巴金当年初到巴黎时,就在河对岸的~座小旅店里寄寓。拿着地图,望着对岸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建筑,我试图辨认早就通过巴金的叙述而熟悉了的一切:先贤祠(国葬院)、卢森堡公园、河边的旧书摊……
七十年前,巴金也曾这样俯瞰过巴黎。那天,在和朋友吴克刚送别一位波兰始娘之后,他们登上了巴黎圣母院的钟楼。
我和吴进了圣母院这古建筑,登上了那高耸的钟楼。站在那上面,我俯瞰着巴黎的街市,我看那赛纳河,它们变得很渺小了。我想起了刚才别过的异国女郎,我想起了华沙的白色恐怖,我想起了我们底运动,我想起了这个大城市在近两百年间所经历过的一切,我不觉感动到流下眼泪来。
(《写作生活底回顾》)
此刻,当我伫立钟楼俯瞰巴黎时,自然没有巴金那种多愁善感。不过,与以往有过的纯粹的旅游新奇感相比,由于走进了巴金昔日重要的生活场景,我的此次巴黎之行,也就有了更具体、更多的历史缅想。作为一个巴金研究者,这是难得的旅游与感悟相交融的双重体验。
我沿着拉丁区及相邻的卢森堡区的大街小巷漫步,我不时在河边的旧书摊前徜徉。一幢又一幢老房子,仍是百年前的模样,但我不知道哪一幢才是巴金当年寄寓的旅店。有遗憾却不失望。每到一处,只要过去曾在巴金作品中读到过,或者与他的生活和思想有某种关联,我便不由自主地来想象当年这位二十三四岁的中国青年在此处徘徊的身影。卢森堡公园的树丛草地,他在这里穿行,或者久久坐在里面看书;先贤祠前卢梭的雕像,他曾伫立在此,缅怀心目中那位写下《忏悔录》的伟人;在法国大革命时期关押过罗伯斯比尔、丹东、哥代(又译郭黛)小姐等风云人物的监狱里,我想到了巴金在小说中如何描写法国大革命的历史悲剧;走进王尔德流亡巴黎最后寄寓而病逝的旅馆,我想到巴金曾翻译过《快乐王子集》,想到他说过的一段话:“我喜欢王尔德的童话,喜欢他那对不合理的社会制度的严正控诉,对贫苦人的深刻同情和在作品中表现出来的崇高灵魂”;一家名叫“罗马”的咖啡馆,因流亡到巴黎的列宁曾光临过,并和托洛斯基相约在此见面,也让我想到了巴金在还没有来到巴黎之前,曾就俄罗斯革命和列宁等问题而与郭沫若发生充满火药味的争论……
逗留巴黎半个月的时间里,我便以类似的感觉,一次又一次走在巴金当年居住过的拉丁区及周边地区。 二十年前,开始研究巴金时,我就被他对巴黎生活的描述所感动:
我的生活是很单调的,很呆板的。每天上午到那残留着寥落的枯树的卢森堡公园里散步。
脚踏着雨湿的寂静的街道,眼望着杏红色的天空,望着两块墓碑似的圣母院底钟楼,那一股不能熄灭的火焰又在我底心里燃烧起来。我底眼睛开始在微雨的点滴中看见了一个幻境。有一次我一个人走过国葬院旁边的一条路,我走到了卢骚底铜像底脚下,不觉伸了手去抚摩那冰冷的石座,就像抚摩一个亲人,然后我抬起头仰望那个拿着书和草帽的屹立着的巨人,那个被托尔斯泰称为“十八世纪的全世界底良心”的思想家。我站立了好一会儿,我忘了一切痛苦,直到警察底沉重的脚步声使我突然明白自己是活在什么一个世界里的时候。
每夜回到旅馆里,我稍微休息了一下这疲倦的身子,就点燃了煤气炉,煮茶来喝。于是圣母院底悲哀的钟声响了,沉重地打在我底心上。
(《写作生活底回顾》)
P3-6
新版自序:巨星陨落,光还亮着
李辉
二〇〇五年十月十七日,星期一,下午七时六分,巴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几天前,在得知巴金病危的消息时,我正在德国,赶紧往上海打通小林的电话询问。她告诉我:“爸爸昨天突然状态特别好,拼命想说话的样子……”
几天后,巴金所有想说的话,随着生命结束而永远也无法说出了。
再过一个多月,十一月二十五日,就该是巴金一百零一周岁华诞,他没有等到这一天。他终于从病魔的痛苦折磨中解脱了。
早在七十年前,年轻的巴金曾这样表述过他所感受到的生命的运动:
我常将生比之于水流。这股水流从生命的源头流下来,永远在动荡,在创造它的道路,通过乱山碎石中间,以达到那唯一的生命之海。没有东西可以阻止它。在它的途中它还射出种种的水花,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爱和恨,欢乐和痛苦,这些都跟着那水流不停地向大海流去。我们每个人从小到老,到死,都朝着一个方向走,这是生之目标。不管我们会不会走到,或者我们在中途走入了迷径,看错了方向。生之目标就是丰富的、横溢的生命。”
(《生》)
儿女最后满足了父亲的愿望——巴金的骨灰与妻子萧珊的骨灰相交融,一起撒进了东海。从三峡奔泻而下的青春激流,终于汇入了浩瀚大海。生之目标的追求如今结束了。从此,一个矛盾、痛苦然而又是丰富、伟大的生命,走进了历史。
他为亲友留下了温暖而美好的记忆;他为历史留下了《家》、《春》、《秋》,留下了《寒夜》,留下了《随想录》;他为未来提供了说不尽的政治的、文化的话题……
巨星陨落。光还亮着。
巴金永远不会在我们的视野里消失。我相信,在以后的许多日子里,当人们面对现实感到寂寞和困惑时,会经常想起他。他的痛苦、他的悲剧、他的文学、他的人格、他的思想……将使他们不断地从中感到温暖,受到鼓舞,从而多一些反省,多一些坚毅,多一些生存的勇气和力量。
在未来的日子里,巴金必然成为人们扫描、分析、解读的对象。巴金,他将永远活在在历史的叙述中——不管叙述者是谁,不管叙述者采取何种方式、持何种态度。
在不同的历史叙述中,巴金生命的全部,将变得越来越清晰。由此,人们也就有可能以更加客观的态度,深刻地认识他所生活过的时代,理解他的复杂人生。
在历史叙述中,巴金生命的意义与我们同在。
三十几年前,在复旦校园里,我与同窗陈思和在贾植芳先生指导下开始研究巴金,并合作完成了我们的第一部著作《巴金论稿》。可以说,我这些年的传记写作正是起步于巴金研究。因此,当我有机会再度撰写这本关于巴金的传记时,以往的阅读、考证与观察,也就自然而然成了今日写作的准备。
二〇〇四年,四川人民出版社邀请陈丹晨、李存光两位先生和我联合主编一本大型图录《百年巴金——一个知识分子的历史肖像》,并由我负责撰稿,以庆贺巴金百年华诞。作为一本文学传记,需要基于史料,但同时又需要避免过多的考证和学术分析。因此,在写作中,我努力以更具文学性的散文手法,来描绘一个丰富、复杂的生命形态。我尝试以一种新的、更灵活的结构来写巴金的传记。上卷《望尽天涯路》,侧重于思想与精神的历史叙述;下卷《何处是归程》,侧重于情感与家庭的历史叙述。我有意识地将自己的叙述角色直接放进来,使其更具现场感,行文或许也就有可能变得较为灵活和生动,具有一定跳跃感。
《百年巴金》出版时,巴金和贾植芳两位前辈均健在,如今,他们却已与我们天地相隔。此次,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百年巴金》新版,遂将书名改为《巴金传》。谨以《巴金传》的出版,纪念巴金去世五周年、贾植芳先生去世两周年,以表达我对他们的怀念之情。
多年来,在研究巴金和写作此书的过程中,我一直得到陈思和、陈丹晨、李存光诸位友人的帮助和支持;邵燕祥先生热情为拙著作序;周立民兄为新版提供大量图片……对所有帮助过的朋友,谨在此表示感谢。
二〇一〇年九月二十一日,北京
李辉所著的《巴金传》以灵活多变的结构,生动、优美的笔调,多角度、多侧面地解读了巴金的精神与思想、性格与情感,更突出的是巴金的知识分子角色。在人生故事的讲述中,始终贯穿着对中国历史与思想史的观照。在《巴金传》中,巴金既是文学家,更是思想家、道德家。一幅生动的历史肖像,活生生地、立体地凸现在百年历史的背景之中。
巴金,现当代作家,以其独特的风格和丰硕的创作令人瞩目,被鲁迅称为“一个有热情的有进步思想的作家,在屈指可数的好作家之列的作家”。李辉所著的《巴金传》将为你介绍这位著名作家的生平事迹。本书以生动、优美的笔调,多角度、多侧面地解读了巴金的精神与思想、性格与情感,更突出的是巴金的知识分子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