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爱
一个大雪欲来的黄昏，我正在院子里挥舞着竹棍昏天黑地地“歌唱”，一个衣着龌龊的老太太走进来。她的头上戴着一个肥大的帽子，几根稀疏的头发草一样搁在脑门前，像核桃壳般多皱纹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前方。她见到我，在门口愣了片刻，仿佛一时不知从何开口”我转身急忙去喊母亲，因为她的模样实在让我害怕。
那时候我大约六七岁，父亲在外地工作，每周回来一次，家里只有母亲、我，还有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弟。那年月乡下并不太平，偷鸡摸狗的事时有发生。大约就是因了这些的缘故，我们家才更多了一份警惕。尤其在冬天的晚上，母亲总是早早生火做饭，早早闩门睡觉。这对一个住在村庄边缘、常年又没有壮年男子的家是十分必要的。
母亲从灶房出来，围裙未及解下。我躲在她身后，那根不长的竹棍子紧握在手里。，陌生的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过来，一条长长的涎水从嘴角挂下来，搭在胸前结痂的衣服上。尽管她口齿不清，哕哕唆唆，但我还可以听明白她的话：她有一个儿子，娶一房厉害的媳妇，那婆娘嫌她年老无用就把她轰出家门，她只好靠乞讨为生。老太太告诉母亲，她想在我家找个地方住一晚上，躲过这场大雪，第二天一早就离开。
听完陌生老人的话，母亲丝毫没犹豫就安排她住下来，并且端来了热腾腾的饭菜。我瞪着眼睛看那老人感激涕零、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心里十分不高兴。在灶房里，我闷闷不乐地问母亲：“妈妈，你不怕她是坏人吗？”
“你看老奶奶像坏人吗？”母亲反问。
“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她！”我说出了心中的真实感受。
“为什么？”母亲感到愕然。
“因为她太脏了，身上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母亲放下洋瓷碗，拉住我的手坐下来，平心静气地问：“你喜欢外婆吗？”
“当然喜欢！”我的大部分童年时光就是在慈祥可亲的外婆身边度过的。“喜欢就好。”母亲接着给我讲了一件往事。1976年夏天，一位做剪刀生意的老太太在伏牛山中迷了路，最后晕倒在一棵歪脖树旁。此刻，狂风大作，野兽的长啸声回响在山谷，一场暴风雨马上就来了。如果没有人来相救，这位老太太生命就可能受到威胁。然而当她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原来附近的一位山民发现并救了她。当老太太问起山民名字时，山民却摆摆手说：“这一点小事情，不要记在心上。”最后母亲说：“你知道这位老太太是谁吗？她就是你的外婆！”
很久很久，我低头不语。在心中我惭愧地对母亲说：“我再不讨厌那位老奶奶了！”
这是许多年前发生的事。从朴实的山民到我的外婆，再从我的母亲到我，虽然只是平凡生活中平凡人们的一点点相互帮助，它的影响力却远远超出想象之外。直到现在，我还会时时想：我该为别人做些什么。
许老怪
西山的投影重重落下来，砸在东山的半腰上。沿山沟一阵风来，岩石兀立，野草乍动，竟生出些许凉意。许老怪脱下褂子，光着黝黑的脊梁，走一阵，擦一把汗，骂一句：××××。
小儿栓子考上大学，在山村百年不遇。王私塾有板有眼地指点：过去这就是中举，修几年出来，能做县太爷。许老怪高兴得带栓子去祖坟祭了一回。那坟多年没修缮，满是荒凉寂寞。许老怪让栓子给祖坟上土，自己用手一根一根拔杂草。祖上积德，才有今日。许老怪满怀感激自言自语。
栓子却一脸愁苦地说：爹，这学我看还是不上了吧！
为啥？许老隆皱起眉头，追问再三，栓子才吭哧出原因：上学要先交2000元学费。
许老怪默默地蹲下，取出烟袋，两眼盯着坟丘，许久没吸一口。坟旁那一株苗儿茎叶直直地往天上刺。半晌，他忽一瞪眼说：老子就是砸锅卖铁这学也得给我上！
次日一早，许老怪赶着家中的老黄牛走出山坳。
天渐渐黑下来，一轮浅月支在山尖，泛泛地白下来，映出窄窄的山道，蛇一样曲折蜿蜒。许老怪感到腿沉甸甸的，胸有些闷，长喘口气骂：××××啊！老不中用了。就想起自己年轻时的风光：背着个并不美丽的栓子妈，一口气走七八里山道，不让她脚尖沾地。女人真是水做的骨肉，又轻又柔。那一日，山高水长，晴空万里。
二十年过去，女人老了，儿子大了。许老怪想到儿子将来还能当县太爷，像电影《七品芝麻官》中的县太爷那样审诰命，忍不住咧开嘴呵呵笑几声。
前面草丛里一阵晃动，把许老怪惊回现实。啥熊玩意儿？许老怪大吼一声。荒草后边站出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昏黑的天猫在这里做啥呢？许老隆警觉地立住脚。借点钱花。那人说。没钱，要命有一条，有本事你就来拿。许老怪握起干瘦粗糙的拳头。俺不要命，俺要你的钱。大汉扑过来，伸手抓许老怪。许老怪一架胳膊：××××，原来是个劫道贼！
天大山大。山谷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绞在一起，四只脚把石蛋儿划得哗哗响，一片又一片草倒折下去。不到半个时辰，许老怪瘫在地上，劫道贼挣扎着起来，在许老隆衣里衣外翻几遍，只找到五角钱。王八蛋，五毛钱和老子斗半天。劫道贼踹许老怪一脚，转身一瘸一拐消失在黑暗里。
山风呼呼，有小兽在山顶望月嗥叫，声音长短不均。许老怪慢慢从地上坐起来，擦了擦嘴角血污，脱下鞋，抠摸半晌，从鞋底抠摸出一叠钱来，就着月光数了数，不多不少，2000元。这是他今天到镇上卖牛所得的钱。许老怪嘿嘿笑道：××××，还和我许老怪斗哩，你还嫩点儿。
空旷的山野，荡起一个暗哑的声音：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