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雨淅淅沥沥，断断续续地一连下了好几天，南浦洞栈桥街一带泥泞不堪，一片狼藉。街道两旁点着瓦斯灯，路旁摊贩的小车上呼呼地冒着一团团的炊烟。人们蜷缩着面向海边坐着，在那海边挤满了柴油机小船。污浊的海风带着咸味，远处传来短促的汽笛声，泛着厚厚油污的海水拍打船头的声音，与这些相交错的，还有船上不断摇曳着的煤油灯光……

在这个时候的釜山街头，无论你是从哪里来，无论以什么职业为生，只要你来到这里，就一定会不知不觉地堕落成小市民。尤其是在早晚时分，当那些码头工人熙攘蜂拥地来到沸腾的南浦洞一带，更会让你对小市民的生活有切实的体会。

虽然如此，那时候南浦洞附近也开始活跃起来，往北去的人很多。正是北进的时候，人心浮动，人们都想要尽快离开这里，忙着准备往北去。性子急的人对以后的日子也没有仔细的琢磨与打算，只要能回家乡，别的什么都顾不得了，因此，他们纷纷应征警察，去负责被占领地区第一线的治安，争先恐后地离开了。

理所当然，这方面的话题自然成了南浦洞一带街谈巷议的主题：

“老好人老金也走了。”

“故乡是长箭的快嘴老姜也离开了。”

“是吗？”

“咳，都在离开啊！”

“能回老家，该多好啊。”

那时，我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于生活在这险恶的世上了。我终于下决心辞掉了码头上几个月来赖以生存的工作，进了玩月洞的一家面条作坊。店掌柜是庆尚北道庆山人，是一位单纯而朴素，没有文化的人。由于釜山的人口日益激增，面条生意特别火，所以他对战争好似隔岸观火，虽然免不了有些恐惧，但每天的日子过得倒是蛮有兴致的。

我能到面条作坊干活，说起来也挺滑稽。这家店的玻璃窗上贴着一张从孩子们的算术本子上撕下来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招聘职工一名”。我看了这张条子走进店里的时候，里边已经有五六名应聘的人了。

当我进去的时候，店老板把来应聘的人排成一列，正在审查。脖子又粗又红，穿着套头衬衫的老板看到我说，既然已经进来了，就排在最后接受审查。并说，再来人的话，只能增加麻烦，就大声吆喝着让人撕去外面的纸条。从那根本不必要的大嗓门上，给人感觉他是个无知的粗人。

后来才知道，我之所以被录用，全仗着他老婆和负责送货的他那人称“二流子”的妹夫。我们应聘的人都以立正的姿势站着，老板两口子和那二流子仔仔细细地盘问着我们的故乡、年龄和简历。三四个伙计各自忙着手里的活儿，不时用眼角瞟我们两眼，哧哧地在笑。老板的意思是想用比我年龄更大一些，显得更健壮的人，但老板娘非要留下我不可。在她的表情里从一开始就带有一种女人的矜持与凄凉而悲伤的氛围。

穿着褐色野战夹克，两手插在口袋里的二流子，这时转过头来看着站在身旁的老板娘，咧嘴笑着说：

“嫂子，你的眼力倒挺尖！”说着，他眨了眨眼睛，“喂，大哥，就按嫂子的意思办吧，就这样吧。”说罢，又朝老板娘挤了挤眼儿。我虽然觉得有点儿难为情，但是这时候的我已经脸皮厚得足以感觉不到受了什么侮辱了，而且心中暗下决心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装出毫不在意。

老板悻悻然的以像是猜疑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又看了看我，那向我投来的目光中似乎已经略微带有敌意了。我定定地望着他，憨憨地笑了一下。

“无论是白天，无论是黑夜，我都暗恋着你……”

真是出人意料，老板提高嗓门唱着歌，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显然，这家里老板娘的地位要比老板高很多。就这样，我算是被录用了。

 也没有签什么合同之类的东西，但据老板娘的话说，一天管三顿饭外加两万元（当时的货币）工钱。和在码头干活时的只够一天三顿喝稀粥的那点工资相比，可真是丰厚得很，令我十分满意。

优厚的待遇让我有了劲头，马上就去掏面条锅下面的炭灰，又自告奋勇地使出浑身的劲儿将手动压面条机摇得哐啷啷作响。三四个伙计以厌恶的眼神望着我。其中一个已经开始欺生了，对新来的我打算像自己的手下一样使唤。

“喂，你，到后院把柴劈了！”

他不太客气地对我气呼呼地说。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大郭。我按他的吩咐，拿着短把儿斧头到后院去劈柴。可没想到第一天就闯了大祸。一块柴样子飞出去砸坏了酱缸盖的一角。瞬间，屋后门开了，老板娘那白白的涂满脂粉的脸露了出来：活像是刚从面缸里钻出来似的，仍然以凄凉而悲伤的语调说道：

“怎么办呢？因为这坑人的战争，活受罪啊！”

紧接着她向外边大声喊道：

“喂，大郭！喂，你们让大郭进来一趟！”

干起活来，我才逐渐发现，这差事也是相当地累人。一到夜里一两点，伙计们的头儿就点上煤油灯，挨个把我们叫醒。

伙计的房里住着我们四个伙计，外加在这儿寄宿的一个人，据说他是老板的同乡，他大约50岁开外。白天老是笑着，披着一件破旧不堪的外套到处乱转，直到天黑才回来睡觉。他睡觉的时候总是鼾声如雷，所有的人都退避三舍，不愿意挨着他睡。刚来的我只好睡在他的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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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作家李浩哲是当今韩国文坛的巨匠，是继金东里、黄顺元等著名作家之后韩国屈指可数的纯文学作家。

李浩哲是一位在五十年代朝鲜战争中成长起来、在1960年争取民主自由、打倒李承晚的“4·19”运动前后成名，并在七八十年代反对军事独裁政权斗争中成为民主运动斗士的著名作家。他从第一篇处女作开始，便始终以南北分裂这一朝鲜半岛最重大问题作为创作的主要题材。他的整个创作活动是当代韩国文学发展史的缩影；他的反独裁、争取民主的斗争是韩国由军事独裁政权走向自由民主社会的历史；他的作品主题是当今朝鲜半岛人民最关心的大事。因而，李浩哲在韩国是位家喻户晓的作家。

李浩哲有过一段丰富曲折的经历，它深深地吸引了众多读者的兴趣。1932年3月15日，李浩哲出生在朝鲜江原道（在日本殖民统治下的成镜道）元山市附近农村一殷实的农民家庭里。1939年进入葛麻小学，1945年上了元山公立中学。在中学期间，他广泛涉猎国内外文学作品，如金素月的诗、李光洙的小说、日本夏目濑石的小说以及十九世纪的法国文学和二十世纪苏联文学，他尤其喜欢安东‘契诃夫和列·托尔斯泰的作品。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同年7月7日，时年十八岁、还是高三学生的他，便和全体同学一起被动员加入了人民军。8月他随军南下直达蔚珍。由于联合国军的参战，人民军开始沿太白山脉后退，9月9日他在襄阳被俘。他的短篇小说《裸像》就是以这个经历为背景的。12月初在歙谷被释放后，他和难民一起来到了釜山。这一段经历在他的短篇小说《满朝》、《空谷》中可见片鳞。在南边，他过着茕茕孑立、艰难的生活，曾当过码头工人、面条厂徒工、美军部队的警备员等，生活没有保障。《小市民》就是以这段生活经历为素材。但他在困境中毫不气馁，不断学习，努力创作，并与著名作家交往，接受他们的指导。1955年，在著名作家黄顺元的推荐下，他的处女作《脱乡》在《文学艺术》上发表了，翌年1月发表了《裸像》，从此正式步入了文坛。在这以后，他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发表在各种杂志上，并在1961年出版了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裸像》，1964年在《世代》杂志上开始连载长篇小说《小市民》。翌年，他又参与创建当今韩国文学评论界最重要的杂志之——《创作与批评》。1966年长篇小说《首尔满员了》在《东亚日报》上连载。以后他又发表了许多作品，主要有长篇小说《公仆社会》（1968年）、《有趣的世道》（1969）、《南风北风》（1972）、《那冬天漫长的溪谷》（1978）、《等雨的女人》（1980）、《门》（1988）、《开化与斥邪》（1992）、《南边的人北边的人》（1996）等；同时还发表了大量的中短篇小说以及文艺随笔，出版了《大山》、《异己分子》等多部短篇小说集。他的许多作品被收录在韩国多种文学选集和作品集里。2001年3月，韩国国学资料院出版了《李浩哲文学全集》（7卷）。此外，他还翻译了不少作品，如《普希金与十二月革命》、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的《春琴抄》、远滕周作的《大海与毒药》等。

李浩哲的作品曾多次获得过各种奖：1961年短篇小说《板门店》。获韩国第七届现代文学奖；1962年短篇小说《消磨煞星》获韩国第七届东仁文学奖，1989年又获韩国文学奖本奖；《南边的人北边的人》获韩国艺术院奖和大山文学奖。1992年他当选为韩国艺术院会员（相当于中国社会科学院院士）。总之，他囊括了韩国最重要的文学大奖并获得了作为作家的最高荣誉。

李浩哲的作品曾被译成多种文字：1966年日本《自由》杂志译载了他的短篇小说《消磨煞星》；美国八十年代初译介了他的《脱乡》、《大山》；日本拍书房出版社1992年出版的《韩国现代文学》（6卷）的第一卷就收录了他的长篇小说《南风北风》；2000年墨西哥用西班牙文出版了他的长篇小说代表作《小市民》（该作品已译成英文、法文、波兰文、俄文等多种文字）；另外，他的许多短篇小说选集的英文版、德文版、日文版都在翻译之中。

李浩哲不仅是个文学家，同时还是一个反对独裁、争取民主、自由、统一的英勇斗士。翻开他的简历，可以发现他屡屡被软禁、审查、拘留，甚至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但是他从不妥协，而是用自己的笔作为武器进行斗争。1987年2月14日，他在自由实践文人协议会上发表的

“1987年文学界宣言”中大声疾呼：“我们，我们的文学，应该深深地扎根于那深渊的中央。扎根在那里，成为给他们最后挣扎以致命的一击的电闪雷鸣，成为鼓舞民众向着解放、自由与尊严挺进的响彻云霄的军乐队！”他把文学提到了如此高的地位。这里“深渊”指的是军事独裁统治政权。由于他是在朝鲜半岛的分裂和韩国人民长期与军事独裁政权斗争中成长起来的作家，因而被誉为韩国民主进程化的吹鼓手和英勇坚强的斗士。

李浩哲把祖国的命运和自己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的作品不仅是他人生经历的写照，同时也是他多少年来恪守的创作原则的体现，他要把祖国分裂的悲剧和亲人分离的悲痛描写出来，让生活在痛苦中的民众看到希望之光。于是，他从处女作开始，用大量的小说和随笔描写了祖国的分裂、亲人的离散给民众带来的灾难和痛苦，抒发对统一的无限渴望。1998年8月，他作为《东亚日报》采访团的一员，48年来第一次访问了朝鲜，回来后发表了长篇政论《“一家子”的统一论》。2000年8月，他参加了南北离散家属见面会，第一次与离散50年之久的妹妹在平壤相逢。出发前后，他都接受了有关报刊的专题采访，把国家的统一作为一个文学家肩负的重要责任。

我很荣幸地继《南边的人北边的人》（2003年11月，上海译文出版社）又将《小市民》译介给我国的读者。这部作品是作者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以本人的实际体验为基础，将社会底层民众的生活活生生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其背景是朝鲜战争爆发后的韩国东南部港口城市釜山。当时，战争在激烈地进行着，人民生活极端困难。作者以面条作坊为舞台，描写了各色各样的人，描写了他们的生活，他们的追求，他们的愤怒，以及他们的思考。作者作为他们中的一员，并没有同流合污，不断在探求国家、社会的未来。构成一个国家底层的小市民在想什么，追求什么，也许决定这个国家与民族的命运。这部作品虽然在近半个世纪前完成，但给现今的人们依然有很多裨益。

在此本书出版之际，作为译者，我深深感谢吉林文史出版社的徐潜社长和王尔立责任编辑，感谢资助本书出版的大山集团。

崔成德

《小市民》这部作品是李浩哲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以李浩哲的实际体验为基础，将社会底层民众的生活活生生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其背景是朝鲜战争爆发后的韩国东南部港口城市釜山。当时，战争在激烈地进行着，人民生活极端困难。

《小市民》以面条作坊为舞台，描写了各色各样的人，描写了他们的生活，他们的追求，他们的愤怒，以及他们的思考。

韩国作家李浩哲是当今韩国文坛的巨匠，是继金东里、黄顺元等著名作家之后韩国屈指可数的纯文学作家。

《小市民》是李浩哲第一部长篇小说，讲述了朝鲜战争爆发后韩国东南部港口城市釜山最底层各色人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