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明呼噜噜呼噜噜地吸着水烟,听着这些话,心里像是吃了蜂蜜一般惬意。当然,最叫人高兴的还是每天几十匹骡子拴在店门口,等着上货装驮子。
记得在六月的时候,就有商户带了驮队来窑坪收运土纸,改帘纸收到一捆八个小铜钱,李德明只要一想到库房里的百十捆上好的板经纸,就会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和黄澄澄的铜元。他多少次急着想要跑去找那些要纸的客商,但是做大掌柜的三弟王世奎却笑着劝他,说货要看涨,我们不妨再往后压一压!德胜堂向来是大掌柜做主,王世奎还大着胆子又进了一些纸坊的存货。不想整个窑坪街道上到秋后除了德胜堂就都没有土纸了,于是百十户商户眼睁睁地看着德胜堂的土纸卖了一个不曾想到的天价,大叹后悔。
李德明踱步到店里,顺河风掀得麻布门帘高高飘起来。他进店坐下,看见三弟大掌柜王世奎正和兰州来的买主张义说话,脚底踩着一盆烧得正旺的木炭火。张义起身,笑着问:“东家过来了?”
李德明也笑了,说:“走到门口了,随便进来看看。”
王世奎说:“李老板这一趟要装二十八驮,明天就可以装完。”
李德明说:“凡事你不必样样对我细说,月底你拿柜上的账给我看就行了。”
王世奎点了点头,说:“大哥,我晓得了。”
李德明今天穿了一件短棉袄,戴着护耳棉帽,脚上穿着一双鸡窝窝棉鞋。虽然是晴天,但是窑坪河的风还像刀子,刮到哪里都一样地疼。而兰州来的张义,则套了一件长棉衫子,看起来要比李德明精神许多。穿长衫的张义,潇洒地一挥手,明眸皓齿灿然一笑:“托李老板的福。我们还不是仰仗李老板赚一点点吃喝钱?”
李德明示意大家坐下,说:“彼此彼此,我们也是靠你呀。”
正说话间,一个店伙计从门外踢踢踏踏跑了进来,掀开门帘气喘吁吁地说:“有几捆货被老鼠给撕咬得不好了,我们的意思是带出去,但人家死活不叫打到驮子里去,我们谁都拿不定主意,要大掌柜过去看看。”
王世奎站起来,并不说话,只是看看烤火的张义。张义也不说话,低着头好像没有听见。稍停,李德明不得不站起来,说:“要不,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走出店门,伙计在前面带路,忽然转过头来说:“街上都在问你们东家啥时候开始修桥啊,我们……我们都没法回答。”
李德明呵呵笑道:“一帮瓜娃,你们不会说过完年就修?”
“哦。”伙计拿袖子擦擦掉下来的鼻涕,不好意思地说:“那就是快了?”
李德明说:“快了,快了。” 张义看着走在旁边的李德明,说:“修桥的时候,别忘了我。我也拿出一点份子钱。商人嘛,哪条路上不走三回?俗话说得好,修桥补路积阴功呢。”
“那我给你立碑留名。”李德明转回身说,“我们回吧,不去看了。伙计们觉得不合适的货直接就下了,撂在一边去,不用让张老板为难。”
张义反倒不好意思了,一伸手抓住李德明的棉袄袖子,说:“李老板怎么说那样子的话呢?生意是生意,事情是事情。去看看货物到底是咋个样子再说话不迟啊,也不见得那些货我就没办法带走啊。”
德胜堂的一号大库房就在吊河坝李家大院偏院里,成捆的土纸堆码得非常整齐,那些挑拣出来的土纸程度不同地遭到了老鼠的噬咬,被抛在一旁,像是一些残疾的孩子被遗弃在那里,为了互相取暖而挤成一堆。
张义问王世奎:“大掌柜,你库房里的货物满打满算还有多少驮?”
王世奎说:“不足二百捆——最多也就五十驮左右。就是不晓得还有多少库耗,这些个该死的老鼠。”
张义说:“五十几驮夹带这几捆残次土纸也不是个问题!我以前运走李老板那么多驮土纸,往后里还要合作下去,王掌柜麻烦叫伙计细心一点给我打好驮子,驮走!”
李德明说:“区区几捆草纸,损在我这里值不了几个钱,但是让张老板远天远地地绞缠到兰州去,加上路途支取恐怕就不是几个小钱的事情了。我的意思,是给纸坊的掌柜通个声气,让他们拿回去重新泡浆。”
张义蹲下身子,仔细看了一遍破损的土纸,对李德明说:“我说实话你听澈,这些个土纸运到兰州,其实是不会有啥影响的。我就把它们拆开了,给我的主顾们当赠品也好一一方面我贿赂了我的顾主,另一方面你这边也少了许多的麻烦。”
“这好像不太合适。”李德明也蹲下身子,用手翻看那些草纸,“要送,也要送一些上好的纸张才对啊。”
“他们自己家烧着用有啥影响啊?再说看着这些个纸白森森的,看着也是挺好的。”
“那好。”王世奎站身起来,对着伙计大声吩咐说:“把这边纸捆也打了驮子,按张老板的要求做好了,明天上驮子送张老板回兰州。”
晚上,李德明到店里找到王世奎。豆油灯下,王世奎正在算账。李德明也不坐,袖了手站在一边“啪啪”地跺脚。王世奎抬起头看着眼前摇晃的李德明,说:“你能不能不弄出声音啊。”
李德明四下里看看,说:“我没有说话呀。”
王世奎用笔尾指指李德明的脚下说:“你跺脚了。”
“哦,哦。”李德明笑了,说:“三弟啊,不算了不算了,今天到此为止,我们喝酒去。明天弄明天弄。”
说着就伸手去夺王世奎手里的毛笔,王世奎躲让着说:“马上就完了,看看都被你给搅乱了。”
……
P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