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仅凭这些短篇来衡量作者的成就,那是不公正的;然而,如果我们也承认,写好短篇有时比写好长篇更难,那么,从这些短篇中也可以窥见作者才华之一斑。因此,我想就《巨人的故事》所收各篇说一说我的初步的感想。
《巨人的故事》中,写于一九五七年者,凡三篇:《渴》、《给孩子命名》、《梁上君子》;写于五八年者两篇:《在篝火旁边》、《难解的纠葛》;写于五九年者亦两篇:《她们俩》、《长途电话》;写于六〇年者为《巨人的故事》一篇。以上仅《难解的纠葛》与《巨人的故事》写于沈阳,余皆写于水库工地。恐怕正因为是写于工地,所以紧张热烈的现场气氛颇为浓郁,大大地吸引了读者;但是,另一方面,也许有人因此而以为这些短篇与其算是短篇小说,还不如算是报告文学。随便算它们是什么吧,反正这两种体裁同样是反映现实的最灵活的工具,何况你要在这两种体裁之间划一条清晰的界线实在也困难。
《渴》,第一人称,约九千字,五七年写于大伙房水库。这就是一篇很难确定属于哪个体裁(短篇小说抑报告文学)的作品,但无疑地这是集子里最好的短篇作品(不满万字的)之一。
作品中的“我”,是某处水库工地的局长,在狂风暴雨的两天中,为了防卫拦河大坝,“我”大概接连三十六小时没有睡,现在“我”在拦河大坝上值了一夜班回到办公室,浑身湿透,却一个劲儿叫“渴”。通讯员小李拿来了水,却又烫嘴不能喝,倒了七、八碗正凉着,“我”坐在那里等,就睡着了,可是电话铃响了,防汛指挥部通知,上游大雨不止,八小时后一股洪水就要冲击拦河大坝了,“我”听完电话,就往坝上跑,却忘记穿雨衣;回去穿雨衣,又和运输工区主任撞个满怀,他有要事,抓住“我”不放,同时电话又来了,——这是电工科来的,这已是第三次了,但是“我”还没工夫接电话,安全科长和一群人又来报告昨夜发生一个人身事故。等到把这一切都打发完,“我”想起喝水,回头一看,凉着的七、八碗都被刚才进来的那班人喝光了。小李又倒了几碗,可是“我”等不及,转身就走了。此后,在路上,“我”看着大坑小坑都积满了黄褐色的泥汤,便想到,要是清一些能喝就好了。当“我”被广播喇叭叫着要他到出了事的南干线大桥时,小李又追来说,市电业局有急事,“我”一面朝南干线大桥的方向走,一面又叫小李倒几碗水凉着:“快把人渴死了!”抢救了南大桥,又回到工区办公室,“我”才又觉得渴不可耐,但是小李并没有给准备凉着的水,因为茶炉被水淹了,木柴又通通湿透,烧不着。但是市电业局提出的紧急停电问题,急待解决,“我”又顾不到“渴”了;待停电问题解决,市长强迫“我”回去休息,——吃饭,睡觉,“我”却说:“吃不吃东西,睡不睡觉,都在其次,我只想回去喝口水。”可是在回到宿舍的路上,一条小桥早被洪水冲塌,跨河架了根钢绳,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的“我”过这钢索桥时掉进水里去了;在水里被冲走了三、四十公尺,这才被小李救到岸上,就这样,“我”在水里被迫喝了几口水;——在几次要喝水都没有喝成之后。最后,到了宿舍,小李第一件事是提了暖壶去取水,“我”躺在床上想睡却睡不着,猛听得窗外播音喇叭叫道:库水位已经上涨到……离大坝高程只差一公尺半了,水势仍在飞快地上涨,号召全体职工都来抢救大坝。“我”没有听完,抓起雨衣,就走;在门口,正碰着小李拿了水来,小李叫道:“水,水,你还没喝水呢!”回答是:“还喝什么水,刚才在河里已经喝饱了。”
写工地上抢救的紧张场面的作品,我们有许多,也都写得有声有色,但是,从“渴”字上着手描绘,以我之孤陋寡闻,除了此篇,却还没有读过第二篇。尤其巧妙的,这奇渴是发生在狂风、暴雨、浑身湿透的人;而且第一次有水不能喝(太烫),第二次无水可喝(茶炉给水淹了),第三次不可喝时(掉在河里)却喝了,终于有了好水时又不想喝。章法变化,然而毫无矫揉造作的痕迹。
暴风雨,运输线出事,电源成问题,大坝如果溃决,库内十几亿立方的水,将以排山倒海之势淹没下游的城市,所以大坝必须抢救,而大坝之抢救又与运输线之畅通、电源之供给有联带关系,——所有这一切复杂紧张的事件,都通过“我”来表现,头绪纷纭而作者写来一丝不乱;上万人在同自然搏斗,作者既写全景、又写局部、既有远镜头、又有近镜头、也有特写,多么错综变换!(P004-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