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鸟语的人
乌鸦在村口叫了三遍,明生爷爷的那口气还没断,守在床前的子女把一切后事准备好之后,突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老大说,还是去问问黑子,弄清咱爹到底啥时候走,也免得我们在这儿瞎猜。在蒿村,我被认为是一个通鸟语的人,这首先表现在预测吉凶祸福上。我说,还没到时候呢,再叫两遍才走得成。乌鸦叫到第五遍时,明生爷爷准时走了。
你问我为什么懂得鸟语,我也不知道。乌鸦和猫头鹰叫意味着大凶,吃屎鸟叫意味着有祸,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只是凶究竟什么时候来,这祸有多大,谁也不敢保证。至于水涧鸟“雨哗哗,雨哗哗”叫的时候,雨到底下还是不下,就更没人敢说了,那种鸟常常是瞎叫唤。只有我能确切地知道是祸还是福,是雨还是旱,这一切都是从鸟语中得知。起初我也只是猜,经过几次,均出人意料地毫无差错,大家就都把我当成了通鸟语的人。
鸟站得比人高,看得比人远,比我们更能理解世界,知晓生死的秘密。鸟在天上,人在地上,在鸟的眼里村子不过是大地上一个小小的细枝末节。我们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怎么活着,将来如何死法,所有这些都毫无遗漏地落在鸟的眼睛里,它们看得清清楚楚,就像我们看待一只虫子。大家认为人有必要通过鸟语和上天沟通,与自然对话,村里需要一个通鸟语的人,为我们预知未来。这人是世代相传的,以前是明生爷爷,现在轮到了我,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真正知道一切的是鸟,不是我,我不过是凑巧听懂了其中的一两句。如果说我真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那就是我比别人更多地浸泡在鸟的世界里,成天与鸟为伍,也许是它们在无意中把秘密透露给了我。
那些年,人生的重要事情远没有来到我生命里,我整天无所事事,像一只野鸟在山里四处转悠。就像我们谈论和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一样,我发现,鸟类在没事的时候也谈论我们,谈论村子里发生的一些可笑事情,言辞确凿,夹杂冷嘲热讽。比方说,到了该播种的时候我们却因为偷懒晚了两天,该杀虫的时候我们又因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耽搁了,结果那一年,我们只收回了一袋一袋的秕谷。更可笑的是,一个男人的老婆和别的男人睡在了一起,那个男人居然蒙在鼓里还跟人家称兄道弟,倒酒吃饭。我们自以为是世界的主宰,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原来竟不过是鸟类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当我们面对满山的鸟语花香,从未想过这些好听的鸟语中有多少是关于自己的。喜鹊和黄鹂的美好歌声并不是为我们准备的田园诗,而是送给自己的情人,我们是如此的自作多情!它们从来就不曾为我们歌唱过,我们的生活如此拙劣,没有什么值得歌唱的,如果哪一年我们意外喜获丰收,它们的歌声也是献给粮食,而不是我们——地里所有的庄稼在进仓之前都要先满足它们。人类在为它们种粮食,充当了动物们的工具。鸟类在为自己歌唱,长鸣是忧伤,短促是喜悦,它们只会把歌声献给养育它们的大山,顶多还有春天里的那一片阳光,就是没有我们。只有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它们才会注意一下村里的人事,为即将到来的祸事对我们表示同情,站在村口叫一阵。
这是人的无知与可悲。
人尽管有这样那样的可笑之处,但当我听见它们如此嘲笑我们,心里终究愤懑难平,说服不了自己置若罔闻。我试着把自己当成鸟,调动语言潜力去学习各种鸟叫,试图从不同的音调中窥探鸟语的秘密,揣摩它们的心思,摆出一副与它们和平共处的样子。
经过几年苦练,我终于学会了各种各样的鸟叫,老鹰、鹞子、画眉、白头翁、水涧鸟、麻雀等等,不下十余种。有一年春天,阳光明媚花香四溢,山谷里百鸟齐鸣呼朋引伴,我故意跟在后面,一下这么叫,一下那么叫;一下学这种鸟叫,一下又学另外一种鸟叫。结果,我的叫声扰乱了鸟语的秩序,它们言语混乱,整个山林闹哄哄的,鸟语杂乱无章,无法表达出明确的意思,它们一下子陷入了交流的困境,变得全然不明白对方了。而我呢,就躲在一旁看笑话,直到它们明白过来自己被愚弄了为止。那时我想,鸟到底比不上人有智慧。
P3-5
文贵独特
张守仁
秦羽墨出生在湖南永州所属的一个名叫“蒿村”的山村里。他们家乡开门见山,土地不多,他家种的大都是梯田,劳动繁重,收成不多,因而常为付不起学费而愁肠百结。
昔柳宗元被贬永州后,到基层体察民情,作《捕蛇者说》,表达了对当地劳动人民的同情。如今永州乡下依然不富裕,至今还有传承捕蛇技艺的人,以捕蛇为业。这是危险的职业。蛇有剧毒,一旦被咬,致人死命。可见我们扶贫事业还十分艰巨。
作者大学毕业后是带着蒿村的一切印象进城的。他写作的根在家乡的泥土里,犹如沈从文的写作资源在湘西边地。他写蒿村里的人和事,写村里的鸟、狗、羊、马、牛、蛇、蜂、蚂蚁、燕子、螃蟹、蝴蝶,写田野、村旁的稻谷、稗草、酸枣、葡萄、蔷薇、紫藤、桐树、柿子树……他津津乐道人们常见又往往被忽略的普通事物,记述它们的有趣故事,把它们写得有滋有味,鲜活生动。他把郁结在内心的感情,通过这些人事、动植物释放出来。其实这是他的心灵史、成长史。他时有幽默流露,或从动物的角度看人,运笔从容,开合有度,引人入胜。好比白菜萝卜等日常菜蔬,在高明大厨手下,竟烹煮出色香味俱佳的菜肴。能写到这样,就显示了作者的才华。
作者认为鸟比人聪明。它在村子上空飞翔,能预测阴晴祸福。有些鸣声未被人听懂,有些被人听懂了,如猫头鹰、布谷鸟、乌鸦等。鸟主要为同类鸣叫,呼朋引侣,追逐嬉戏,或呼唤,或求爱,长鸣是忧伤,短促是喜悦。它们忙于自己的生计,只是偶尔注意一下村里的事情,对即将到来的大凶提出警告并表示同情。
他是多年的牧羊人,了解羊的脾性、脸部表情、肢体语言。它们一怕水,二怕热。幼羊雨夜不归,母羊通宵呼唤。羊火性大,不及时排火,它叫声干涩,嘴唇长疮,容易得病,逐渐枯瘦如柴,倒地不起。有经验的羊懂得自救,自己找药吃。它们得了病,会自己找个偏僻的地方,将草药嚼碎了敷在伤口上,自我治疗。羊求生的本能和智慧,和人没有多大区别。凡此种种,只有看见群鸟在村庄上飞过,赶着羊群下沟爬坡,懂得和花草、蜜蜂说悄悄话的人,才能知晓一切。
我始终认为:好的散文是经过作者观察、体验、沉淀后从内心流淌出来的。它有作者的体温和气息,像草木那样从泥巴里自然生长出来,而不是依靠学识和技巧雕琢出来的。“做”出来的文章,总是不自然,缺乏生命通畅的节律、匀称和有机性。
积半个多世纪写作、翻译、评审、编辑、研究散文的经验,我已形成九个字的散文观:即写出一流散文必须“要有我,写独特,独特写”。散文“要有我”,有了我,才有思想、心灵和深情,才有个性、感悟和识见。散文要“写独特”,题材独特才能与众不同,一新耳目。散文要“独特写”,有了独特的语言、角度、结构、切入点,才能吸引注意,印象深刻。
文贵独特。《通鸟语的人》描写独特的对象,具有独特的视角,散发独特的气息,呈现独特的文学品相,因而我乐于为之作序。
2016年5月25日
秦羽墨大学毕业后是带着蒿村的一切印象进城的。他写作的根在家乡的泥土里,犹如沈从文的写作资源在湘西边地。他写蒿村里的人和事,写村里的鸟、狗、羊、马、牛、蛇、蜂、蚂蚁、燕子、螃蟹、蝴蝶,写田野、村旁的稻谷、稗草、酸枣、葡萄、蔷薇、紫藤、桐树、柿子树……他津津乐道人们常见又往往被忽略的普通事物,记述它们的有趣故事,把它们写得有滋有味,鲜活生动。他把郁结在内心的感情,通过这些人事、动植物释放出来。其实这本《通鸟语的人(散文集2016年卷)》是作者的心灵史、成长史。他时有幽默流露,或从动物的角度看人,运笔从容,开合有度,引人入胜。
秦羽墨写作的根在家乡的泥土里。他写蒿村里的人和事,津津乐道人们常见又往往被忽略的普通事物,记述它们的有趣故事,把它们写得有滋有味,鲜活生动。他把郁结在内心的感情,通过这些人事、动植物释放出来。其实这是他的心灵史、成长史。
秦羽墨的散文时有幽默流露,或从动物的角度看人,运笔从容,开合有度,引人入胜。好比白菜萝卜等日常菜蔬,在高明大厨手下,竟烹煮出色香味俱佳的菜肴。能写到这样,就显示了作者的才华。
请看由秦羽墨所著的《通鸟语的人(散文集2016年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