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人者,自己何为?道光十八年(1838年),曾国藩殿试成进士,名列三甲。按清代科举常例,三甲进士多不能人翰林,曾国藩为此而感到羞愧。此后他更加努力,跻身于翰林行列,更加努力,终于登上了仕途的最高阶梯。这是他按照治人治己的观念来要求自己的,即“以澄清天下为己任”。
很多人到了翰林这个地位,已不必在书本上用太多的工夫,只消钻钻门路,顶多做做诗赋日课,便可坐等散馆授官了。曾国藩来自农村,秉性淳朴,毫无钻营取巧的习气;在京十余年来勤读史书,倒培养出一股“以澄清天下为己任”的志气来。
为此,他将原来的名字子城改为“国藩”,即暗寓“为国藩篱”之意。他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如同云中展翅翱翔的孤凤一样,不鸣则已,一鸣则引来九州的震动;如同生长在深山中的巨树一样,有朝一日必将成为国家大厦的栋梁。
然君子立志,志在何方?曾国藩以为:“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即有为大众谋求幸福的胸襟,有在内精通学养,对外振兴国家,开创伟业的壮志。他十分自信地表示:“莫言儒生终龌龊,万一雉卵变蛟龙。”决心按照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正统士大夫的基本人生信条,实现其“匡时救世”的远大抱负。
曾国藩还认为,要实现“匡时救世”的远大抱负,要达到这样一个人生的最终目的,就必须具有为之奋斗献身的精神。因为,人生的道路是极其艰难困苦、坎坷不平的,尤其是处于内忧外患一齐袭来的中国近代社会,要扭转国家的命运,实现天下大治的目的,困难会更大,需要个人牺牲的东西会更多。他总结历史经验,得出认识,认为古往今来,大抵圣贤豪杰,之所以能完成救世的宏愿,都是力排万难,独任艰巨才达其目的的。因为,“圣贤之所以为圣,佛家之所以成佛,所争皆在大难磨折之日”。他在日记中,更以其具体透彻的例子加以说明:
与子序言圣人之道,亦由学问、阅历渐推渐广,渐习渐熟,以至于四达不悖。因戏称日:乡人有终年赌博而破家者,语人日:“吾赌则输矣,而赌之道精矣。”从古圣贤未有不由勉强以几自然,由阅历悔悟以几成熟者也。程子解《孟子》“苦劳饿乏,拂乱动忍”等语日,“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亦与赌输而道精之义为近。予序笑应之。
道理说得很明白,要成为一代圣贤,要达其“匡时救世”的目的,实现其治国平天下的远大抱负,没有奋斗牺牲、百折不挠的精神是不行的。进一步说,如果缺乏坚忍不拔的奋斗牺牲精神,即使具有救世的抱负,到头来于国家、社会,乃至个人和家庭都是无益的,终究成不了一代圣贤,人生的意义也就大为淡薄,甚至不复存在了。
正因为曾国藩具有以上这样一种奋发进取的思想基础,所以他平生都以全力为实现这个“匡时救世”的远大抱负和人生目的而锐意奋斗。
曾国藩自道光十八年(1838年)成进士。道光二十年(1840年)授翰林院检讨,自从七品以后,开始了他为期十二年的京宦生涯。本来,凭他的学识和才能,完全可以在学问上专心进取,成为著名的学术大师;但是为适应他那“匡时救世”的人生哲学的需要,他没有更进一步向这条与世隔绝、不问政治的道路上走下去,也终究不能成为一个十足的学问家,而在太平天国农民起义风暴席卷东南各省之际,应命出山。在太平天国起义之初,曾国藩对事态的发展估计不足,因而他在咸丰二年(1852年)丁母忧在籍守制之时,清廷令他帮同湖南巡抚张亮基办理本省团练事务,但他当时不打算应命,当即草疏恳请在家守制,具呈亮基代奏。誊就未发,接张亮基函,告知太平军势如破竹,挺进东南各地,武汉失守,人心惶惶,恳请曾氏迅速来省城共商大计;好友郭嵩焘亦亲至湘乡力劝为保桑梓,不必死抱守制成法,应命出山而治事。于是,曾国藩毁弃前疏,于咸丰三年(1853年)初毅然出山。按照中国传统习俗,父母逝世,儿子在外做官必回籍守制一年或数年以尽孝心。然而,为什么曾国藩最终还是应命出山,加入与农民起义为敌的行列呢?这在曾氏给清廷的奏折中说得很明白:
今回籍未满四月,遽弃庭闱,出而莅事,不特臣心万分不忍,即臣父亦慈爱难离。而以武昌警急,宵旰忧劳之时,又不敢不出而分任其责。
言下之意是,守制之事,从个人的角度来说,确是很重要;但国家危难在即,我虽在守丧之时,但为国家利益、为“匡时救世”担当应负之责,即使暂时背不孝之名也值得。从此以后,曾国藩虽历尽千辛万苦,碰到的困难不计其数,终因受救世人生哲学的驱使,忍辱负重,不敢懈怠,为清政府尽心竭力。即使是生命攸关的时刻,也在所不辞。如咸丰四年(1854年)兵败靖港,他忧愤投水欲自尽,被章寿麟等救起,随后反复掂量,终于鼓足勇气继续与太平军作战。每次遇到危急时刻,他都“咬牙”坚持,直至把太平天国等农民起义血腥镇压下去。其坚忍不拔的意志,强硬不折的毅力,均来源于他那维护儒家纲常伦理、维护清王朝统治的救世人生哲学观。
曾国藩出身于正在上升中的中小地主阶级家庭,来自统治阶级下层,故其救世人生哲学观是积极向上的,很少颓废思想。同时,又由于他非常相信主观意志的作用,认为只要拼命去干,就能达到救世的最终目的。因此,这种救世人生观,不仅在咸、同期间对封建士大夫产生了较大的影响,而在19世纪末年乃至20世纪初年,亦在激进民主主义者身上留下了它一定的痕迹。近代湘籍爱国志士就有如谭嗣同、唐才常、陈天华、禹之谟等人,都有以天下为己任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戊戌变法期间,谭嗣同甘为中国“变法而流血”,拒绝出逃;自立军起义期间的唐才常,从小就立志“以天下为任,以救中国为事”,以“匡时救世”作为自己的人生目的;生长在湖南乡下、曾在湘乡等地求过学的青年毛泽东,在对中国历史文化遗产的吸收、消化过程中,曾国藩的救世人生哲学对他也产生了深刻影响,他说“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P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