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崇敬汤一介先生
教师节前夜,汤一介先生驾鹤西游,走完了87岁的人生旅途、60多年的教师生涯。全国各大媒体纷纷在显著位置予以报道,社交网站和微信圈的悼念文字更是铺天盖地。人们用自己独特的方式真情哀悼这位北大教授,不吝把朴实真切的话语献给这位哲入学者。
一个并不为学界以外民众所广泛熟知的哲学家去世,何以引来如此规模的悼念?一个研究领域十分专精甚至不无冷僻的学者的故去,何以令公众如此关注?
作为汤先生众多学生中的普通一员,我没有资格对先生进行全面评价,但并不影响我谈一点个人感受。
先生之令人敬重,首在高尚的人格。作为一位学者,汤先生是通过“立言”而“立德”、“立功”的。从1951年毕业留校,汤先生从事了60多年的教学和研究工作,其间历经坎坷,不得不告别讲台。但他对学问的执着,对母校的热爱,对学生的关切从未停止。即便是在遭受不公正待遇的那些岁月,他依然心怀对中国传统哲学的挚爱,对学生和讲台的留恋。打倒“四人帮”后,先生得以平反,我们有幸成为他重返讲台后的第一批学生。他为我们讲授魏晋玄学,开办道教哲学专题课。讲课时先生语速平缓、神态安详、眼神睿智,所论必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从不发大而无当的空论。对于刚刚结束的那场浩劫,他在课堂上不置一词,完全沉浸在对学问的痴迷和陶醉之中。讲到尽兴处,先生习惯把头微微仰起,眼神投放到很远的地方。我们这些刚刚经历十年浩劫后入校的学子,一时难以跟上先生的思路,但无不为他话语之间所流露出的高尚人格、儒雅气质所感染,从而对哲学产生由衷的敬畏之心。
先生之令人敬重,在于深厚的学养。汤先生毕生致力于中国传统哲学研究,成就卓著,为海内外所瞩目。他的《郭象与魏晋玄学》《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道教》《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儒释道》《儒道释与内在超越问题》《儒教、佛教、道教、基督教与中国文化》等数十种学术著作,对于中国哲学体系的建设具有重要贡献。他所倡导并担任总编篡的《儒藏》工程,旨在填补《道藏》《佛藏》之后儒教所留下的空白。其中的“精华编”100册已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所憾这项浩大的工程还没有完成,先生便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先生为人低调谦逊,即便是面对仰慕他的学生,也谦恭有礼,有君子之风。他在耄耋之年担任主编的《中国儒学史》获得北京市第12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特等奖。在文集发布会现场先生表示:“我想继续写文章,讲我自己的感受,讲我对人类社会的理解,讲我对天人关系的理解。作为一个哲学家或哲学工作者,最主要的特点就是思考问题,提出问题供大家参考,而解决问题则需要靠大家一起努力。这样才不负一个学者、一个教师的责任。”汤先生具有真才实学,这是每个听过他课的学生的自然结论。惊悉先生去世的噩耗,我在微信上发出这样的感慨:“先生是北大标志性的存在,是当代中国哲学重量级的代表人物。他的去世,无疑是中国哲学界乃至整个中国学界的重大损失。”
先生之令人敬重,在于反思的精神。“文革”当中,汤先生受历史潮流的裹挟,曾经参加“梁效”写作班子,担任其中材料组的组长。“文革”之后,先生对这段历史并没有讳莫如深,而是有过深刻真诚的反思。他曾说过:“文革一结束,我就开始想,从此以后我应该听谁的?我觉悟到还是只能听自己的。如果说我想让孩子们明白什么人生道理的话,我希望他们知道:自由的思想是最重要的d”这些今天看来依然有些不合时宜的话语,却道出了一个真正的学者、真正的知识分子的本质特征:必须坚持独立的人格、自由的思想,必须具有探索真理的勇气和信心。否则学术何以成为学术?学者何以成为学者?
先生走了,留给学生和后人无尽的思索。关于怎样做人、怎样为学,我们应该从中悟出一点什么。
P19-21
密纳瓦的猫头鹰何时起飞
朱铁志
我们处在一个众声沸腾、极度喧嚣的时代。互联网的发明,极大地改变了这个时代的生存格局,改变了人们的思维方式、生活方式、行为方式。这种改变所带来的强烈冲击,现在还只处在表象层面,更深刻的变革正在酝酿和积聚之中。一方面,网络以及由此衍生的系列传媒,无论是传统PC端,还是微博、微信、手机报等移动客户端,基本颠覆了传统宣传单向灌输、强行推介的传播理念,代之以海量信息、实时更新、双向互动的全新传播特点,极大地满足了受众的知情权、表达权、监督权,使意识形态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新格局;另一方面,网络传播的零散化、碎片化、泡沫化特征,正在肢解和撕扯着人们的整体思维,使人习惯性地“刷屏”、“更新”,很难在一个相对完整的思维过程中保持精神的安静和思想的定力。有意无意之间,人们沉醉于表象和泡沫,满足于“知道”,对过往的生活和现实的处境缺乏超越现象的理性思考。追问“意义”、探寻“价值”,成为这个时代的精神奢侈品。很多人行走于阳光之下、奔忙于凡俗之中,满足于屏幕背后的人际关系、镜头之内的自然景观,“反思”和“追问”似乎成了多此一举的画蛇添足。故此,我们常常看到快乐而空洞的眼神,匆忙而不知所终的脚步,日复一日的虚假繁忙,年复一年的苦苦挣扎,周而复始的命运轮回。
而生活的意义和价值呢?现象背后的物质原因和思想根源呢?理性的脚步和精神的归宿呢?
二百多年前,黑格尔曾借用希腊神话中思想和理性的象征猫头鹰来阐述哲学的使命,他说“密那瓦的猫头鹰只有黄昏起飞”。很明显,在黑格尔看来,如果说一般人的认识过程也是一种理性思考,是对生活现象的“认识”和“思索”,那么哲学则是一种“反思”,是对认识的认识,对思考的思考,是思想以自身为对象的思维活动。或者说:人们对“意义”和“价值”的追问往往落后于实践,哲学家对一般认识的认识当然更要滞后。如果说普通人的思考是一种对“当下”的反映,哲学家的思考理应具有更深的层次。如此说来,不是为思想的滞后寻找借口;恰恰相反,而是为思想的自觉敲一记警种。无论是普通人对“意义”和“价值”的追问,还是哲学家对这种“追问”的“反思”,都是我们这个时代所稀缺的资源,是在“众声沸汤”表象之下显得异常寂寥的残酷现实。
孔夫子倡导“吾日三省吾身”,既是对自身修养的告诫,也是对生活“意义”和“价值”的追寻。苏格拉底说“未经省察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这些都启示我们:无论物质生活怎样改善,精神生活永远不可缺席。人作为一株“会思想的芦苇”,不能仅仅满足于生活在“物质”和“过程”之中,而应对温饱之后的存在有更深刻的体察和追求。这不仅是思想和哲学的存在根据,也是杂文作为“艺术的政论”的存在根据,是我三十余年汲汲于此的唯一理由。
收在本书中的一百余篇杂感,是我2010年以来的作品选集。虽然思想含量有限、艺术存量稀薄,但毕竟是“我手写我心”的真实产物,是紧张工作之余没有虚度光阴的微弱佐证。一个作品的产生,就像一个孩子的问世,无论父母怎样怜爱,好坏还需外人评说。我不敢心存奢望,只求偶尔读到本书的朋友不要骂我“谋财害命”即可。
感谢多年的好友姚眉平为我搭桥铺路,使我有幸与人民文学出版社结缘。感谢管士光社长以包容之心接纳拙著,使它有机会面对读者。感谢我的责编杜丽女士,以专业的水准和敬业的精神使本书减少很多错漏和遗憾。感谢著名杂文家安立志先生慨然应允将其评论文章《杂文北辰朱铁志》作为本书的序言。还要特别感谢本书的封面设计马诗音,诗音小名匆匆,是我多年的好友、同事马传景的女儿,两家曾经比邻而居,孩子们共同成长。如今拙著由看着长大的孩子来设计封面,是不是有一种特殊的温暖和意味蕴含其中?最后还要感谢所有偶尔读到本书的各位读者,你们的存在,是我坚持写作的动力;离开了你们,我和我浅薄的杂文就什么都不是了。
2016年惊蛰于北京
杂文北辰朱铁志
安立志
我以为,在当代中国灿若星河的杂文界,论作品、论贡献、论威望,朱铁志先生无疑是一颗璀璨绚丽的杂文之星。朱铁志,吉林通化人,《求是》杂志副总编辑。因其出生在北方、工作在北方,故戏称北辰。
1988年,那是一个政通人和的年头,即使是《求是》这样的党刊,也开设了名为“绿野”的杂文栏目。作为一个杂文初学者,突然接到印有《求是》红色字样的信封,内心的激动可想而知。这封约稿信就是朱铁志先生发来的。寄去的稿件不好用,铁志竟然为我推荐发表在改革开放最前沿的《蛇口通讯报》。此后,书信往来、电话交流,受益良多。10年之久,从未谋面。直到1998年,我到北京参加培训,才有机会见到心仪已久的师友。此后,虽再未晤面,但通过杂文这个纽带,仍然经常得到铁志的指导与帮助。其实,铁志在国内杂文领域的影响,又岂止在朋友之间。
铁志的杂文理念。当今时代,青年人追逐影视明星、歌舞明星,殊不知就国家、民族而言,科技之星、文学之星,其实体现了更高的层次、更高的价值。一位杂文明星,之所以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是因其不同流俗的理念。在杂文日益伪娘化、日益时评化的当下,铁志首先是以独具慧眼,精到概括的杂文理念触发了我的思考。他简明、精准地将杂文概括为“文明之文、文化之文、文学之文、文雅之文”,并将其作为一贯的文学追求与执着的创作实践。对这一理念,铁志言简意赅地作过阐释,他指出,所谓文明之文,是说杂文所昭示的思想观念也许不是最新的,但它必须是符合人类文明精神的。所谓文化之文,是说杂文必须有学养灌注、学理贯通、学问滋养。所谓文学之文,是说杂文作为文学的一支,必须遵循文学创作的一般规律,讲究形象思维、框架结构、遣词造句。所谓文雅之文,是指杂文的一种内在气质,它是文明、文化、文学综合作用到一定程度的自然结果。我把铁志这一理念简单地称为“四文概论”。这一概论并非仅仅从体裁与表征上对杂文这一文学类型作出论述,其所体现的则是思想与文采、内涵与外延、内容与形式、本体与载体的统一。孔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此之谓也!望文生义,“文明”、“文化”,是杂文的本体与灵魂;“文学”、“文雅”,是杂文的载体与躯壳。这样的概括,较之瞿秋白先生杂文是“文艺性论文”的概括,更为准确、更为精辟、更为深刻。改革开放以来,杂文创作取得了长足发展,但由于杂文理论的滞后或模糊,出现了一些扭曲的看法,比如,在杂文理念上,“新基调杂文”一度甚嚣尘上;在杂文形式上,有人将毛泽东在战争年代的电报也归入杂文一类;更为常见的误区,是杂文、时评的混淆。最近还有人未加限制地提出“初中生也可写杂文”的口号。我以为,铁志的“四文概论”,对于明确杂文概念,澄清与扭转目前杂而不文,杂文式微,杂文自外于文学,以致不为文学殿堂所接纳的颓象,起到了振聋发聩的澄清与警示作用。
铁志的杂文创作。明星的外在光芒,是其内在热能的体现。铁志不仅提出了独树一帜的杂文理念,而且始终不渝地将其付诸创作实践且卓有成效。没有详尽的统计,铁志已经付梓的杂文集,已有十多部。我对铁志的熟悉,主要来自报刊,集中阅读的部分,基本来自铁志的赠书,如《固守家园》《浮世杂绘——小人物系列杂文》《沉入人海》《中国杂文·朱铁志集》等。铁志的创作成就不仅获得杂文界的推崇,而且在对杂文不无偏见的文学界也获致好评。铁志的《精神的归宿》,获得第二届鲁迅文学奖,可谓实至名归。此外,铁志还多次获得中国新闻奖等奖项。我以为,铁志作品的最大特点,是贯穿其中的深刻性、思辨性与形象性。前两者,固然与铁志就学于北大哲学系的深厚学养密不可分,同时也与铁志供职于高层传媒所具有的高屋建瓴的视野直接相关。在他的文集中,有一批论证周延、说理透辟的思辨性杂文,更有一批在杂文界罕见的妙品——格言式的杂文。尤应指出的是,铁志的杂文之笔,议人论世、描情状物,形神毕肖、穷形尽相,力透纸背、入木三分。他的小人物系列《浮世杂绘》,曲径通幽,别树健帜,创造了一种新的杂文文体。一个个形象、生动、滑稽、可笑的小人物跃然纸上。谁谓杂文缺乏形象思维?!这是一种既不同于《阿Q正传》的小说式杂文,也不同于多数杂文的写作风格。不知道杂文创作史上是否有这样的模式,但集中地、规模地进行各类人物的杂文式创作,铁志绝对是第一人。他正是通过自己的创作实践、创作探索、创作求变、创作创新,才闪烁出文学的、时代的、智慧的星光。
铁志的杂文编辑。在出席一个研讨会时,我曾提出一个观点,作家的创作如果喻为演员的话,那么选集的编辑、经典的筹措、丛书的策划,其过程却类似导演。铁志不仅多年从事《中国最佳杂文》(辽宁版)的年选工作,而且主编了《20世纪中国幽默杂文》《中国当代杂文经典》《中国杂文大观》等著名选本,近年来影响最大的两项工程,一是主编了反映改革开放新时期杂文创作成就的《中国新文学大系(1976—2000)》的“杂文卷”。这是继曾彦修等人编辑出版《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杂文集”之后,第二部以大型类书或工具书的形式,反映新时期我国杂文创作全貌的重要成果。这两部“大系”在时间跨度上有部分重合,但其区别十分明显。前者的时间跨度只有6年,反映的主要是反思“文革”、拨乱反正时期的杂文创作。而后者则涵盖了自“文革”结束到改革开放已进行22年间的杂文成果。特别在改革开放进行了20余年,我国已经开始了社会主义传统体制的重大转轨,遇到的问题、进行的创新,都是前所未有的。编辑整理这个时期杂文家们的作品,显然有着十分重要而深远的意义。二是策划并陆续推出了“四方风杂文文丛”第一、二辑。这是商务印书馆这家古典的、老牌的出版机构,第一次规模化地出版杂文作品,这在当前的杂文界产生了极大影响。这些选编与策划工作,铁志不仅展示了高度的文学鉴别力,而且体现了开阔的历史视角、成熟的政治判断、卓越的文化自觉以及深刻的学术训练,使得这些选本与丛书体现了高度的历史性、思想性、权威性、包容性与文献性。
铁志的杂文情缘。铁志在杂文界的古道热肠是出了名的。这颗北方的杂文之星,时刻将杂文的清辉洒向杂文领域和杂文朋友。他像当年鲁迅先生提携帮助萧军、萧红一样,协助杂文的新朋老友,推荐作品、出版专集、撰写序言,不仅仅在北方,甚至在全国杂文界,他都是出名的良师益友、桥梁纽带。《人民日报》的徐怀谦先生不幸英年早逝,铁志作为单位的领导成员之一,虽然工作繁忙,仍然全力参与其后事处理,甚至对其家人有可能面临的困难都考虑得十分周到。在他的积极张罗之下,朋友们伸出援助之手,以济其燃眉之急。著名杂文家舒展先生去世后,我接到的第一条信息也是铁志发来的。他不仅帮助其家人通知亲友、组织追思、料理后事,而且不论工作如何繁忙,他都要为杂文界亡故的朋友撰写纪念文章。历经坎坷、年逾古稀的袁成兰、李升平的作品研讨会召开之际,铁志由于工作关系,无法亲自到会,每次都不忘给作者发去祝愿与期望。从事杂文研究的,赞赏他是杂文研究的灵魂;投身杂文学会的,赞赏他是杂文事业的支柱;跻身杂文创作的,赞赏他是杂文创作的益友。朱铁志先生作为中国杂文界的北方之星,为杂文事业,为杂文朋友,以星光提示方位,以星光提供暖意,以星光描绘夜空。
《理性的黄昏》是朱铁志近年来的杂文随笔选集。作者秉承鲁迅杂文“社会批评、文明批评”的优良传统,以敏锐的观察力和深沉的忧患意识,纵横古今,评说世相;歌颂真善美、鞭挞假恶丑。其作品呈现出思想深刻、论理透辟、见微知著、举重若轻、棉里藏针、平和冲淡的鲜明特点。全书分为“生死之间”、“荣辱之上”、“是非之外”、“学思之中”四部分。所有作品均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文汇报》、《解放日报》、《学习时报》等报刊发表。
《理性的黄昏》是杂文家朱铁志的一本自选集,书名来自黑格尔的名言“密那瓦的猫头鹰在黄昏时起飞。”作为哲学专业出身的杂文写作者,在三十多年的杂文写作中,朱铁志喜欢文质彬彬、杂而有文的杂文。追求杂文成为文明之文、文化之文、文学之文、文雅之文。本书正是作者这一追求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