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
【men】
“闷”,是天津人常说的一个字,而“不觉(jiao)闷”又是一个地道的天津词。
怎么就是“不觉闷”?词义上很难说得准确,“不觉闷”就是“不觉闷”,不会给自己定位,不知道自己在人们心中的位置,参与了不应该参与的事,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做下了惹人厌烦的事,说三道四,人们明明不喜欢他,他还偏偏往里面钻,等等等等。总之,天津人说一切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就是“不觉闷”。
天津人为什么将“不觉闷”三个字看得这样重?因为天津是一个商埠。人际关系极为重要,要想在天津立足,或者如《日出》中胡四所说的那样,“在这个码头上吃得开”,就必须时时事事调整好自己的存在位置。强人面前不要逞能,富人面前不要摆阔。不让你上主席台,千万别往台上走,让你上主席台,到了台上也要靠边儿坐。说的话不得体,坐的位置太抢眼,摄影机前露了面儿,都是不觉闷。就是人家嘴上不说,心里也会骂你。所以,天津人把觉闷和不觉闷看得非常重要,因为这里面蕴含着许多非常微妙的问题。
“不觉闷”是“讨厌”一词的通俗化。上世纪30年代的电影。女性角色都是娇滴滴地扭捏作态,遇有男子和她纠缠,便扭着小脸儿说一句“讨厌”,其情其景煞是好看。天津人没有那份儿情致,而且以天津口音说“讨厌”二字,也不人耳,天津姑娘遇有男性纠缠,大多爱说一句“德性”,而旁观者就说那个男子“不觉闷”了。
“闷”,是一种心理状态,天津人遇到事情一时闹不明白。就说是“纳闷儿”。常常听见老天津人说:“我就纳这个闷儿,大家伙为嘛就得去听那些星们的演唱会,一张票五百元,就听他哑着嗓子瞎咧咧。”时代不同,靓仔靓女有他们的追求,没什么好纳闷儿的。再过几年,等他们成了家,再有了孩子,孩子每年上学要多少万,他就再不听星们的演唱去了。
“纳闷儿”一词,在京津一带甚是流行,上海人不说“纳闷儿”,上海人说“丈二和尚,摸勿着头路”。但书写语言,还是以“纳闷儿”为通用。《红楼梦》第六回:“却说秦氏因听见宝玉从梦中唤她的乳名,心中自是纳闷儿。”这句话换成上海俗语,就闹笑话了,“只说秦氏梦中听见宝玉唤她乳名,她真是丈二和尚摸勿着头路。”听着该是何等的别扭。
有纳闷儿,就有解闷儿,一个人遇到不称心的事情,心里闷得慌,就是不舒畅的意思。这时候好心人就会说个笑话呀什么的,给他解解闷儿。还有人总觉着别人对不起自己,就一个人待在家里生闷气儿,这时候就有人拉他去打几圈麻将,解解闷儿吧。如是,现在一些打麻将成瘾的赌客,每逢出去打麻将的时候,就说是“解解闷儿去”。这样,就是对于“解闷儿”一说的曲解了。
“纳闷儿”,“解闷儿”,还有一个天津特殊的俗语,“逗闷子”。出了天津卫,哪儿的人也听不明白了。北京人也说“逗”,真逗,穷逗,如果说现在北京人也说“逗闷子”,那绝对是从天津传过去的。“逗闷子”,类若开玩笑,新潮词汇,找乐,穷怄,都属于“逗闷子”行为。闲得没事,找个什么人来磨牙,东拉西扯,没一点儿正经事,逗闷子,逗够了,一哄而散,谁也别往心里去。
一件事情不为人知,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也属于闷的范畴,常宝堃相声《方言土语》:“两个人要是谈点秘密,闷得儿密。”地道的天津话。有什么好事,譬如一笔额外的收入吧,不告诉别人,一个人独吞了,也是“闷得儿密”。
生闷气,喝闷酒,吃闷棍,打闷雷,天津人遇到的闷事多。为什么?天津地处九河下梢,人们只知紧跟时代潮流,对于个人心理接受能力不甚关注。商业城市,成功与失意兼半,成功了,不要冲昏头脑;失意时,也不要怨天尤人。社会转型期,人们必须追赶生活脚步,不适应新的环境,不接受新鲜事物,光生闷气,骂闲街,只能证明一个人没有能力走出困境,倒不如打起精神来大干一场。
P24-26
大约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我在晚报开设“天津俗语”专栏,探究天津民间俚语的渊源、语境,每周一条,一直写了七八个月,积少成多,朋友们建议我将这些零散的文章整理出版,也算是为天津地域文化研究作一点点积累。
书编成之后,定书名为《天津话,逗你玩》,其意在于冲淡这点文字的学术价值,希望读者只将这些文字看作是消遣文章,不要过于认真地去研究考证。天津人民出版社看到这部书稿后表示可以接受出版,于是又作了一些修饰,就成了原来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旧版《天津话,逗你玩》。
旧版《天津话,逗你玩》出版之后,受到读者喜爱,一印再印,成了出版社的常销书。我自己在旧版《天津话,逗你玩》出版之后,敝帚自珍,时常自己翻看,看着看着,又萌生许多新的想法,这几年断断续续又写下了一些新的条目。
感谢读者的厚爱,旧版《天津话,逗你玩》出版几近七八年之后,社会还有需求,出版社准备加印,于是我和出版社商量,想在再印的时候加进新的条目,做一个增订本。也是出版社垂爱,几经研究,他们居然同意了我的想法,于是就决定做一个增订本的《天津话,逗你玩》。
天津俗语,既然是“俗”,它就不规范,不规范在两个方面,一是用字不规范,二是语音不规范。
譬如天津人常说的一句话:“打镲”,到底是“打镲”还是“打岔”,很难考究出确切的文字渊源。顾名思义,这句俗语,就是说大家办一件正经事,突然有人想出了个不靠谱的主意,大家觉得不可思议:“你这不是打镲吗?”这也很有道理,但深究一步,似乎还可以使用“打岔”二字,把事情打乱了,自然就是打岔。
到底应该是哪两个字?只能求其近似。“打镲”带有玩笑的意思,人家说的是正经事,你横空想出一个馊主意,打镲了。使用打岔,太郑重了。
而且,“打镲”的“镲”,读什么音,当然应该是“cha”,但天津人说话齿音重,不会使用卷舌音,俗话说“大舌头”,于是就“ca”了。 好在我写天津俗语,本来只是消闲文字,没有太重的学术含量,天津学术界很有几位严肃的学者,他们对于天津俗语的研究考证严谨,文风肃正,于此,我只能是望尘莫及了。
增订本《天津话,逗你玩》能够呈献到读者面前,天津人民出版社朋友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于此,一是恳请读者将增订本《天津话,逗你玩》只当作消遣文字看待;更重要的方面,我也于此向天津人民出版社的朋友们表示由衷的感谢。
如此,是为增订本《天津话,逗你玩》后记。
林希
2014年7月
天津人说话就是哏儿
写小说,最忌讳语言干瘪。小说要好看,除叙述语言讲究规范外,人物对话一定要符合人物性格,富有地域特色,这就是常说的那种活的语言。
写了几年小说,努力写活人物,在语言上用了点功夫。我生在天津,长在天津,在家里听老辈人说天津话,在学校里读书,更和小朋友说天津话。后来写小说,就想用天津话写天津人,写天津事。自然不是那种地域方言小说,类如过去的吴语小说,读着就别扭,而是让文学语言富有地域色彩,读来不枯燥,人物也显得鲜活。
于是,就在几年的写作过程中,使用了一些天津俗语。这类俗语有时候不规范,但内涵确切、语境明朗,外地人能够理解,且富有地域特色,写成的小说有可读性,果然得到专家学者和普通民众的首肯。如此我明白了一点道理,作家不是圣贤,写小说不是刻经,语言一定要通俗,要用草根语言写草根社会,如此才是小说。
我喜欢使用“草根”二字,草根虽然是一个外来语,但现在已经广为中国人所使用。最形象的解读,草根就是底层,草根社区就是平民群体,草根语言就是大众话语。
草根,英文原词“grass roots”。相传美国寻金时期,寻金人发现,山上野草茂盛的地方,下面就有黄金,掘金人称之为草根现象。将这种现象引入学术研究,于是就出现了草根派。所谓的草根现象,就是未经过学者专家的修饰,未经过规范化过程,保持了原生态的生存状态。草根语言是民间原生态的语言,而民间俗语常常又是民众对规范语言的改造。规范语言进入民间,必须经过一个通俗化的过程,要为民间理解,要为民间接受,如此才具有生命活力,也才能成为生活语言。
年少时听老舍先生讲课,他说一位英国翻译家找到他问“直奔东直门”那个“奔”字该如何翻译。这一下,连老舍先生都被问愣了。“奔”,不是向东直门走去,也不是向东直门跑去,就是一心向东直门匆匆而去,还不能跑,跑太累了,别处哪也不去,就是以东直门为唯一目标,朝着东直门大步流星地走去,能走多快走多快,绝对不东瞧西看,谁也拦不住你,这就是“奔”,而其他词都不合适。
这就是老舍先生的文学语言,准确得不能代替,换成另外的字,换成另外的词语,就没有老舍味儿了。老舍先生运用北京话语的功力,也是天下第一人了。
那一次在北京吃饭。有老舍先生的公子舒乙作陪,席间一位朋友把我很恭维了几句,弄得我很不好意思,突然想起老舍先生一句话,神来之语,我立即回敬说:“您不是骂我呢吧?”逗得舒乙先生开怀大笑。我向舒乙先生解释说,这是令尊大人的名言。准确,就是幽默。
写作、读书,每逢见到富有地域色彩的词语,我都将它记下,再开掘语境,做进一步的探寻。有一些词语,语境比较明朗,也没有更多的内涵,很难作更深入的表述;也有一些词语,越琢磨越有味道,进一步探求,不同时间,不同场合还有不同含义;更有一些具有天津地域特色的词语,外地人不甚了了,如此倒真应该作些解释,也算是推广天津话了。
如此,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我就将自己搜集到的天津俗语,一条条地写成短文,在《今晚报》上开专栏,每周一条。没想到这些天津俗语的小文章,竟受到读者喜爱。很多读者,每到发表俗语的那一天,早早就等着看晚报,发表俗语的专栏还得了读者喜爱专栏的小奖励。如此,我的劲头儿来了,一口气连着写了七八十篇,直到将我搜寻到的词条都写绝了,这才罢休。
我不是语言学家,我的天津俗语写得稍显轻松,文字上力求活泼,据说有的词条,颇有喷饭效果。有些时候参加什么活动,真有读者拿着一页页的剪报找我签名,其情其景,真是让我感动。也有读者建议,希望我将这些词语汇集成书,读来也更有趣味。
谁料,赶上了出书难时代,时尚读物出了又出,这本书稿压了多时,理由是一没有美女,二没有爱情,东拉西扯地几十篇小文章,谁看呀?持此一说的出版社看重挣钱的机会,自然不肯做此类文化积累的小事。不过依我的愚见,天下人未必都只看美女爱情,工作之余看看闲书,才是人生一大乐事。
我的朋友范希文先生几天前到我家,谈话间问我:“林希,你怎么不把你那些天津俗语编一本书呢?”我说:“编书容易,都在电脑里放着呢,刻一张盘就是书,只是谁肯接受呀?”范兄立即说道:“我给你找婆家。”
范兄肯为我找婆家,真是太令人高兴了,虽然已青春不再,但是据说如今老帮子市场渐好,图书市场老家伙的书也好卖,卖的不就是这点儿学问吗?“80后”再热闹,卖学问,他比不过咱吧。
如是我鼓起勇气,将曾经在晚报上发表过的天津俗语编辑成书。更令人兴奋的是,没过几天范兄把婆家给我找到了,一拍即合,天津人民出版社愿意出些有品位的书。我这本书可能有读者,文字不甚枯燥,我还有点儿小人缘儿。编辑说,起个好书名,我说借马三爷的名言,叫《天津话,逗你玩》吧!如今大家爱逗,无论逗你玩,还是逗我玩,都是开心事。
感谢天津人民出版社,感谢范希文兄长,这本书终于面世了,我自己也写了一条广告语:
喷饭文章,闲时读来有趣;
草根词语,品味百态人生。
如此,是为序。
天津话为嘛真眼哏儿,天津话为嘛常遭恶搞,天津话为嘛像说相声,天津文化人为嘛不说天津话,你会在倍儿逗的天津话中体会个中滋味。
林希编著的《天津话逗你玩(增订本)》详细介绍了常用的一些天津俗语,并在每个俗语的下面都注上汉语拼音,读音是以老天津人口头上最常用的发音为准。
《天津话逗你玩(增订本)》为著名津味儿作家林希谈论天津俗语的文章集,书中对天津老百姓日常生活中常用的八十余个天津俗语进行了阐释,不同于专门辞书,作者在能够结合现实生活场景,既讲清了这些俗语的来源,又对这些俗语的意义与用法进行了生动说明,别开生面,妙趣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