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宫闱变
坤围,永安三十六年,早春。
帝宫前,秀女们的绯色车幔马车缓缓驶入宣华门,半个时辰后,东华门也迎来了青色车幔,载着新选宫女的马车。
这些秀女和官女同日人宫,纵然此时身份悬殊,日后,谁为凤谁为奴,却是端看自个儿的造化了。
车至两仪门前纷纷停下,其中一车内最后下来的一名女子,姿容在这一众宫女中是出众的。
这份出众,哪怕放在应选的秀女队列中,无疑都是上选。
连教引嬷嬷看到这名女子时,都稍稍惊了一下。
女子的瞳眸,实在太美、太美,映着初升的旭日,只把平素瞧惯各宫娘娘姝色的教引嬷嬷愣了半晌,方回过神。
女子行至教引嬷嬷前,躬身递上执函。
这执函是通过宫外初选时的凭证,上面有该名宫女的名字以及体貌甄选的记录。
教引嬷嬷接过执函,特别留意了一下女子的名字:何明露。
教引嬷嬷敛了心神,验看完所有宫女的执函后,吩咐新进的宫女分列两排,随她往宫里的尚宫局行去。
这些宫女在宫中的生涯,就将从此开始。
往尚宫局,必经元辉殿,亦是今日选秀的殿宇。
此时,先进宫的秀女均站立于殿前,等着永安帝的钦选。
一胆子稍大的宫女抬头望了一眼秀女的队列,轻声对旁边相熟的宫女道:
“瞧这样子,也不见得比我们好看多少,不过出身不同罢了。”
未待旁边的宫女出声,旦听得教引嬷嬷威严的声音传来:
“在这宫里,想要活得久,最好先管住你们的舌头!”
语音落,队列中刹时噤声,再无一丝的动静。
明露低着小脸,瞧着裙裾下行步间稍稍露出的绣鞋尖尖,心里只惦念着阿爹、阿娘。
她本是茶农的女儿,这一年大旱,连带着茶圃都被殃及,恰逢镇里张贴皇榜大选宫女,每位人选的都可得纹银二十两,对于农家来说,二十两银子实抵上两年的收成。
所以,阿爹为了一家数口的生计,忍痛送她进宫。
对此,她没有怨言,按着坤朝的规矩,宫女年满二十五,得了恩旨就能出宫,只是有些不舍。
大前年,她发过一次高烧,醒来后,记得从前的事不多,可这三年中阿爹阿娘对她的好,记着就够了。
轻舒了口气,队列已过元辉殿,经拱门来到奉乾殿。
这当口,突听得一阵钟声传来。
这钟声,凝重,悠远,一声声地传来,教引嬷嬷震了一震,旋即凄凉地道:
“皇上崩驾,跪——”
突如其来的噩耗,只让明露随众人匆忙跪下,额俯叩到手背。
偌大的帝宫,除了有宫人急急从甬道奔过的细碎声音,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的空气里,分明还有些什么在涌动着,让人的心底愈渐不安起来。
而这一跪,跪了很长的时间,直到晨起的曦光渐渐变成日光的炙晒,前面的元辉殿终是传来愈大的声响。
整齐的步履声后,仿似在宣读什么诏书,紧跟着是女子惊慌失措的尖喊,这些尖喊打破了压抑的安静,队列中有胆子稍大的宫女抬起脸来。
从拱门那端,旦见急急奔来一名秀女,一边奔一边惊恐失措地喊:
“不!我不要殉葬!不要!”
但她没有来得及跑出多远的路,就被两名紧随其后的御林军拖了回去。
跪伏的宫女队列开始骚动,“殉葬”两字撞入明露的耳中,她亦朝那尖叫来源瞧去,却仅瞧到华裳的一角无力地垂落在地,那秀女已被拖过拱门。
只一扇拱门,隔去的就是两重天,这一刻,拱门那端传来越来越多的尖叫声。
这些尖叫声让本跪伏在地的宫女恐慌起来,随着一队御林军的出现,恐慌变成了真实的惧意。
在这队御林军的前面,一名太监尖细着嗓子宣道:
“来呀,把这队宫女一并送去伺候先帝。”
话语甫落,御林军迅速分成内外两层,外面的围成一个圈子,里面的则拿着白绫,只往宫女的脖颈中勒来,跪伏在前面的几名宫女未及应声就在那些白绫下顷刻葬送了性命。
而跪伏在后的宫女,很快明白过来,这便是彼时那名秀女口中的“殉葬”!求生的欲望让她们再不顾任何礼法,纷纷起身、窜逃,仅求活命。
明露是跪在后列的,求生的本能让她也很快起身,随着那些宫女合力撞开了御林军包围圈的一角,明露趁乱只和少部分宫女冲了出去。
奉乾殿前的苑子不算大,紧随在后的御林军个个凶神恶煞,很快又结束了几名宫女的性命。
明露的思绪纷纷,如果这么逃,逃出去的机会很小,倘若趁乱往遮挡多的地方去,先藏起来,或许还能有条生路。
可她的小算盘,如何逃得过那批御林军如鹰般犀利的目光呢?早有一名士兵瞅见她朝假山奔去的身影,提着白绫便追了上来。
明露听得身后有步履声渐近,情急间,她仗着身形娇小,绕着假山一个打转,便躬下身子从假山洞里爬了出去。
她的动作轻快灵巧,几乎一气呵成,可这一爬出她才发现,眼前是更让她害怕的景象——
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径直从她的跟前砍下,她的脸下意识往后一缩,额上盘起的发髻已被这一刀砍落几缕下来。
纷纷扬扬的发丝飘零而下,她没有尖叫,仅仓促抬起手握住刀刃。
血从掌问渗下,舔着刃口,一滴一滴溅落在绿茵地上,煞是醒目。
其实,那刀在割落她几缕发丝时已减缓了速度,在她抬起眸子时便减轻了力度,然而,她反射性地一握,终究是伤到了她。
持刀的是一名骑于骏马之上,身着雪色盔甲的男子,他有着如同夜空最璀璨星星一般的眼眸,这双眼眸在睨到何明露的脸时,却显出一丝别样的神色来,在触到那鲜红的血时,更折射出一抹不忍。
饶是手心很疼,明露都没吭声,而她晶莹的眸子,在日光下有着最明媚的华彩,这层华彩的边缘是一层淡淡的紫色,很淡很淡的紫,逐次地融进瞳眸中,是让人一见即无法忘记的眸子。
比眼前这名男子璀璨的眼眸更加动人,仿似有着摄人心魄的魅惑。
现在她只牢牢握住刀刃,丝毫不放松,出自求生的本能。
“别杀我——”怯怯地对着这位素昧平生的男子,说出这句话,但没有其他求饶的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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