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潘凯雄、王必胜主编的《2013中国最佳随笔(精)》收录的40篇随笔佳作中,王蒙先生的《触屏时代的心智灾难》、冯骥才先生的《底线》、沈宁先生的《现今中国只有富没有贵》等篇什大抵就是属于“随性”一类,这些论题完全可以用论文文体来完成,或许还可以论述得更充分、更逻辑,然现在诸位作者呈现出来的这种随笔式文体则更痛快、更俏皮,更易于为普通读者所阅读、所接受;再如王安忆的《蝉蜕》、范曾的《准将的肩章》、邬大光的《永远的校长——梅贻琦》等篇什都是写人的,但细读下来又会发现这样的记人方式似乎又不完全等同于一般的传记文字和怀人散文,性与理的糅合让读者在对这个人物留下难忘印象的同时又不免引发若干思考;而像陈忠实的《儿时的原》、迟子建的《谁能让我带走星空》和汤世杰的《光禄古镇的如银秋夜》诸篇将他们视为敞文的确不会有什么歧义,但又总以为似乎更偏于随笔的那个“随”字。其他如读史者、忆旧者、品书者、赏画者、观景者,取材尽管各不相同,但又莫不可用一个“随”字来描述。
太阳鸟文学年选,由著名学者王蒙出任主编,编委及分卷主编皆为文学领域卓有建树的专家学者。他们对发表干2013年的原创作品精读、精选,力求将最优秀的作品奉献给读者。
由潘凯雄、王必胜主编的《2013中国最佳随笔(精)》,既关注文学的人性化震颤,又关注触动人类一心灵的时代精神。选本走的是平民化、大众化的阅读路线,以积极参与的姿态关注生活,体察民众的阅读,心理。
触屏时代的心智灾难
王蒙
信息技术的发展使人们应接不暇。当年电视机的出现已经引起过困惑:一面小小的屏幕,提供了一点文化含量可疑的声像信息,竟然吸引了那么多受众,许多有识之士预言电视热将迅速冷却,但这种冷却并未成为现实。事实证明,传播技术正在日新月异、昂首阔步地征服一代又一代人类。
而控制板的使用也引起过一些西方知识分子的忧虑:改变注视对象的超便捷性可能对于认识主体的专一性、责任心、后续性产生负面后果。电脑的出现则是一件空前大事,电脑的功能齐全与涵盖巨大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飞速更新换代的电脑们正在改变着或已经改变了许多智力劳动与精神生活,乃至日常生活的方法与性质。电脑正在改变人与生活、工作、著述、国防、治安、权力运作与观念。数据库的存在与从网络上调出资讯的方便,正在使认识与操作主体日益依赖已有的、现成的与千篇一律的数据,使自己的精神活动受到库存数据与现成信息的侵人、牵引、暗示,与无所不在的影响。不论是写论文,还是写入党申请书,还有订餐、诊病、交友、做生意,不论是企图闹什么颜色革命,还是要进入各色人等的私密世界,都可能得到网络的帮助或者叛卖,同时也受到网络的掌控。资讯的贮存保藏、搜寻联想,即过去令人艳羡的博闻强识,已经不再依赖学者的大脑与意志,而是取决于电脑网络的突飞猛进与电脑网络技术操作的出神人化。电脑大包大揽了原来人脑的部分工作,帮助着人,也训练着人,乃至指挥着、改变着人。有了电脑协助,改头换面、举一成三、东拉西扯、旁征博引、复制粘贴,乃至模仿抄袭的途径正在花样翻新,学术打假与财务打假,直到网恋打假,都变得日益困难。明窗净几、沐浴焚香的阅读与沉吟漫步的苦思正在被短促的敲击与瞬息万变的调出、跳出和音像并举的火爆所替代。聚精会神的思考掂量正在被急忙的、迫不及待的八卦和怒气冲冲的对骂所排挤。网上的舌尖飞花、俊美靓丽、声音磁性的传播明星正在取代大学讲堂里拥有真才实学的白发教授与浩瀚巨著的辛辛苦苦的书写者。先是视窗与鼠标,其后是触屏,再后是手机也杀人了生活、杀人了头脑,不断膨胀,提供了最最全面的服务与引领,也许还有劫持。研究者、写作者、设计者的冷板凳正在减少,而火爆的铙钹齐鸣与眼花缭乱的屏幕音箱正在增加。博客代替着论文,微博代替着博客,碎片代替着体系,掷地喷饭的段子代替着掷地有声的思想,动漫与肥皂剧代替着原著,假出个样儿来装傻充愣白痴范儿的小品正在代替着正经十年磨一剑的戏剧与曲艺,一目十行的浏览代替着千辛万苦与虔敬忠实的阅读,速成的传媒明星代替着苦学苦练的学者与艺术家,信息的数量与传播的速度代替着真实、确切、深刻、独创和严肃,我以我语戏九州的胡说八道巧言令色正代替着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深邃与悲苦。
当然,信息技术的发达首先带来的是信息民主,是文化民主,是参与传播和有所评议、有所动静的大众普及化,是大众对于权力包括精英们的话语权力的监督,是各种自发舆论的飞速形成。例如一个又一个的贪腐事件与坏人坏事的揭露,都是网络打的前锋。我们也十分珍惜网络上发人深省的片言只语与流光闪电,但是,令人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的却是网络的水准远远不足以体现文化、科学、思想、智慧,以及品德的质量与高度。甚至网络信息的人云亦云与平均数性质正在损伤一个民族高端知识分子存在的意义与可能。海量化的真伪莫辨、良莠不齐的信息可能成为佐酒的谈资与搞笑恶搞的素材,却很少能体现高深伟大的学问智慧。网上的舆论可能极富杀伤力,可能用来慑奸惩佞,也可能带有一定的粗糙、盲目、煽情,乃至流氓性、破坏性。网上的艺术可能迅速扩散,也可能是无厘头的戏耍,例如“翠花上酸菜”,例如“你妈叫你回家吃饭”,例如“草泥马’’,例如嗷嗷叫春的歌唱。
也就是说,信息时代的到来,网络时代的到来,触屏时代的到来,在空前地、令人震惊地加速了信息传播的同时,也完全可能造成黄钟喑哑、瓦釜轰鸣的颠倒局面,造成日益严重、难以救药的学风败坏,造成习以为常的轻飘、浮躁、浅薄、急功近利、人云亦云,或者标新立异却并无干货。尤其是,造成哗众取宠的薄幸儿大量出现。
传播本来是社会生活的一种手段。但是手段的被使用,完全可能变成使用手段的人被手段使用。使用变成了被使用,被使用的工具变成了主体,而主体变成了傻气十足的跟班——北京话叫作“催呗儿”。例如餐具压倒了饮食,语言干扰控制而不是服务于思维……形式主宰了内容,这些是早已有之的不幸状况。境外的学者以这样的思路研究过语言的霸权,并且给了我们很多启发,例如有助于我们克服教条主义。同样,我们也可以、也需要用这样的思路研究信息技术带来的异化现象。P1-3
同一件事持续地做下去,从个人心态上说一般总是要经历这样几个阶段:开始是新鲜,继之是麻木,最后是厌倦。以为辽宁人民出版社编选年度最佳随笔这件事来说,这已是第十三个年度了,那新鲜感的确早巳过去,至于麻木与厌倦倒是因为不敢懈怠而被压,抑与克服,毕竟自己也是从事编辑工作数十年,深知应下这份活儿的责任。然而,年复一年,虽不敢懈怠,但从接手这活儿一开始就有的困惑不仅,始终没有解开,反倒是有愈来愈深之势,那就是从文体上看,这随笔的边际到底在哪里?每年从数以百万字的作品中选出这30余万字,总是要悄悄地追问自己:这些果真都是随笔?有些将其视为散文又有何不可?坦率地说,本人每年都会为此而纠结不已。为了给自己纠结的心灵有个交代,也是从大量阅读的实际出发,我只能说随笔这种文体在当下的确是越来越“随便”了,它的边际也越来越难以廓清,不过它至少比论文要“随性”,比散文要“随理”。这似乎也成了本人选文时所遵循的大标准,本次入选的40余篇随笔佳作大抵就是如此。
只要读读入选的这40余篇随笔佳作就应该承认本人的这种判断大致不谬,无论作者的选材如何,总是不难从中读出一个“性”(情)字、一个“理”(性)字,或是巧妙地将两者糅合在一起。像王蒙先生的《触屏时代的心智灾难》、冯骥才先生的《底线》、沈宁先生的《现今中国只有富没有贵》等篇什大抵就是属于“随性”一类,这些论题完全可以用论文文体来完成,或许还可以论述得更充分、更逻辑,然现在诸位作者呈现出来的这种随笔式文体则更痛快、更俏皮,更易于为普通读者所阅读、所接受;再如王安忆的《蝉蜕》、范曾的《准将的肩章》、邬大光的《永远的校长——梅贻琦》等篇什都是写人的,但细读下来又会发现这样的记人方式似乎又不完全等同于一般的传记文字和怀人散文,性与理的糅合让读者在对这个人物留下难忘印象的同时又不免引发若干思考;而像陈忠实的《儿时的原》、迟子建的《谁能让我带走星空》和汤世杰的《光禄古镇的如银秋夜》诸篇将他们视为敞文的确不会有什么歧义,但又总以为似乎更偏于随笔的那个“随”字。其他如读史者、忆旧者、品书者、赏画者、观景者,取材尽管各不相同,但又莫不可用一个“随”字来描述。
究竟应该如何看随笔的这种文体边际在当下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难以廓清的现象?我在想:只要不是抱着“吊书袋”的死理儿,特别是如果从一般读者阅读接受这个角度来看的话,我们还是应该对此给予积极的评价。单说比论文要“随性”,比散文要“随理”这两点,我觉得就是一种贡献,它至少可以更适应相当一部分普通读者的阅读需求。这里说的“适应”与“迎合”无关,而是一种正中下怀的满足,毕竟我们读者的需求与构成实在是太丰富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认识与表述是否有“生拉硬扯”、“强词夺理”之嫌,但我目前的确就是这样认识并以此作为解除自己心理纠结的回答。正因为如此,也就有了目前呈现于读者面前的这本年度最佳随笔选的模样。是耶?非耶?敬请大家不吝赐教。
最后的三层意思是每年写这篇文字时必须要重复的:首先,许多作家对本书的成稿予以禀力支持,对此我深表谢意;其二,恕本人孤陋寡闻;少数入选作品之作家一时无法联系上,唯因不忍割爱,故未先征得其同意就冒昧将其大作入选,在深表歉意之时,也请他们在见到本书后及时与出版社联系;第三,限于本人学识及阅读量所限,遗珠之憾在所难免,敬请广大读者见谅。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