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丛林漫步
他们一直生活的地方再也无法让他们感到安全了。1975年,世人皆知的越南战争结束,美国对老挝苗族,对那些居住在川圹山区的人,对我的父母给予了保护。
1975年5月,越共政府掌握了政权,宣布要对那些曾在战争中帮助过美国的苗人执行死刑,这场战争后来被称为“秘密战争”。1975年5月9日,老挝人民党报《高山巴特寮》宣称:“从根本上将苗族铲除,是非常有必要的。”
巴特寮的共产主义士兵和他们的北越盟友们开始渗入苗族的村庄,开始对苗人进行一系列有组织的暗杀行动。那些苗人相信民主思想,反对越共统治。在那期间,多达30000名曾经被美国中情局招募为特种军的苗族男人和男孩被杀害,然而,他们残存的斗志却保留了下来,并在他们的父母、妻儿、朋友和族人心中得以延续。作为中情局历史上最大的一次隐蔽行动,“秘密战争”将一个民族的历史撕得粉碎,将他们的生活撕得粉碎。随后,战争的血雨腥风又将这些碎片吹散到世界各地。
到了1975年,苗族成员仍主要以妇女和儿童为主,这些身份低贱的人居住在零星散布的村落中。大多数苗族男人在战争中死去之后,中情局会找到他们的儿子,并让那些年仅十岁或十一二岁的男孩们去完成他们父亲未完成的使命。在老照片中,男孩们又小又脏的手中端着枪,有时脸上还会挂着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他们的母亲正守候在空荡荡的家中等候着他们回来。1975年,很多苗人都期盼着和平的到来。
苗人知道美国人已经走了:曾经,那些美国飞行员把飞机降落在简易的跑道上。他们身材高大,皮肤白皙,在苗人的村子里四处闲逛,他们会说笑着去买一些当地的食物,还会把糖果散发给小孩儿们。可是有一天,他们驾驶着自己的飞机冲向云雾,飞过墨绿色的山顶,而且再也没有回来。起先,苗人们还等待着。但当屠杀开始,最后一批男人和男孩失踪后,他们明白了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
我的母亲当时只有十六岁,而父亲也才十九岁。母亲梦想着自己能嫁给一个知书达礼的人,并且能穿上一身洁白的护士服。她幻想着有一天她能像自己在省城看到的那个小姑娘一样,用敏捷的手指在打字机上打字。而父亲则渴望拥有一个小型的养殖场,里面有猪圈和马厩,鸡圈里的鸡咯咯地叫着,在他的脚边活蹦乱跳。他们很年轻,并不认识对方,也未曾想到自己日后的生活中会有彼此的存在。
我父亲的三哥赛伯伯是最早逃进丛林的人之一。他那时只有三十岁,从未上过学,只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却不知道怎样把它们写在纸上。他并没有像王宝将军的士兵一样在战场上打过仗。尽管如此,那些越共士兵还是很快找到了他和他的兄弟们。
那是一天中午。一辆卡车行驶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车上载着士兵,他们的手里都拿着枪。赛伯伯看见他们来了,他看着家里那些忍饥挨饿的孩子们;他明白,因为战争,因为老挝在战争中遭到了最为猛烈的轰炸,因为苗人无法继续在炮火中待在自己的房子里和田地间(P3-4)
这是我读过的有关苗族经历最好的书——作品极具感染力,让人心碎而又难以忘怀。
——美国著名散文作家和记者 安妮·法迪曼
杨以一种优雅的姿态将自己家族的故事向我们娓娓道来;在她的讲述中,几代人的奋斗经历以及苗族特有的文化和民间传说美妙地交织在了一起。在这本感人心脾又令人难以忘却的回忆录的末尾,读者们会欣然发现自己已然成为了这种历史悠久、神奇瑰丽的文化的一部分。
——《出版人周刊》
《梦归家园》记录了一段令人惊叹的旅程。这段旅程是属于作者个人的,也是属于我们很多苗人的。阅读这本书能让人体会到美国苗族的整体变迁。
——明尼苏达州参议员 马幂
一本具有影响力的书籍,它记录了苗族难民的真实经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的孩子会将一切讲述给他们的孩子。
——康考迪亚大学苗族研究中心主任 熊李宝
杨将自己家族漫长而充满风险的历程转变为面对逆境时的生存体验。他们拒绝屈服,不愿放弃,希望,这种从头开始的精神象征着一种胜利,也鼓舞着其他人和他们一起奋斗。
——澳大利亚著名苗族人类学家 李亚博士
寻求庇护
1980年12月至1987年1月,泰国,黎府,班维乃难民营。
从她出生的那天起,她身边的大人们就教导她说,她是一个苗人。还在牙牙学语时,她的父母就经常问她:“你是什么?”她总会准确地答道:“我是苗人。”这不是一个名字,也不是一种性别,而是一个民族。在他们居住的地方,周围总会站着一些男人,手里握着枪,说着泰语,穿着颜色像腐烂树叶般的衣服,仿佛像一堵看不见的墙。当看见这些的时候,她明白了苗族就意味着被拘禁。当她第一次在镜子中注视着自己棕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和黄色的皮肤时,她感觉这是一个苗人在看着自己。苗人长得像所有的亚洲人,他们仅仅是肤色较深而已。
1987年1月至1987年7月,泰国,春武里府,帕那尼空赴美过渡营地。
直到家人接受审查准备赴美的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是个苗人。泰国政府想要关闭国内的难民营,将战后留下的难民都送走。
你们将作为越战难民到美国去。
你们将作为泰国难民营的苗人到美国去。你们将会在美国找一个新家。你们将会去那儿,并且再也不会回来。我们再也不会让你们留在这里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说明了这一切。她的父母参加了一些为难民开设的课程,在那儿,他们学会了一连串的英文问候语(“你好。你好吗?”“我很好,谢谢。”);他们还学会做一些新奇的食物(夹着鸡肉、胡荽叶和绿色洋葱的面包,里面还抹上了装在玻璃罐子里的白色无味并且油腻的酱汁);他们每个人还免费得到了一套新衣服:一件深蓝色的毛衣,一双轻便的系带鞋,一双白色的袜子,一条深蓝色的裤子和一件穿在毛衣里面的白衬衫。这些都是泰国政府因为苗人要离开他们的国家而送给他们的最后的礼物,也是美国政府给予这个民族的捐赠,他们曾通过测试证明自己于1960年至1975年期间在美国的领导和影响下参与了越南的秘密战争。她身边的大人们都在试着结束过去那种不为她所知的生活,并且为开始崭新的生活而准备着,当她看到他们心事重重的样子时,她明白了一切。她看见他们最后一次眺望远方的崇山峻岭,最后一次凝视雨季时那广袤无垠的天空,而这些终将一去不复返。
所有的道别都让她感到自己就是一个苗人。
很早以前她就听说了有关苗人的故事:我们没有自己的国家,而且不得不一直逃离。一开始是在中国,因为当时的中国人不想我们待在他们的土地上。我们把自己的恐惧告诉祖先之后就一路逃往老挝。后来,法国人占领了老挝,他们爬上高山,感受到了那片土地上的凉爽。法国人想要利用鸦片来赚钱。在同他们的战争中,苗人失败了。当那些法国人离开老挝时,他们知道苗人仍会继续战斗,他们把这些告诉了美国人。美国士兵第一次降落在普比亚山的苗族村落时,他们受了伤,还受到了惊吓。苗人在丛林深处为这些美国士兵疗伤,让他们的身体得以恢复。而当那些美国士兵的头领们拿着枪走来时,苗人就已经相信并接受了他们的民主思想。美国人承诺给苗人一个家,一个可以找到归属的地方。那些相信这个承诺的苗人举起了枪杆,而仍然负隅顽抗的人却发现枪眼对准了自己。到处都是血肉横飞、血流成河的场面。越南北部的士兵和巴特寮(老挝)的共产主义士兵都说不出哪些是苗人,对他们来说,苗人仅仅是肤色较深而已。
而肤色是很容易识别的。
美国人在1975年撤离老挝时,带走了苗人中那些最具影响力、最效忠他们并最能为民主而战的人,留下了包括她的家人在内的数以万计的苗人,等待这些人的是另一场战斗,这场战斗让无数人身死其中。三分之一的苗人死于同美国人的战争中,而又有三分之一的人在战后余殃中遭到屠杀。
从云里,小女孩的灵魂看见自己的家人逃到了老挝的丛林,他们在那里躲藏了四年,之后又出现在泰国的湄公河岸边,他们是忍受着饥饿的幸存者。她的灵魂来到了他们身边,来到了班维乃难民营。然后,她的灵魂和身体又离开了泰国——就好像苗人曾经离开过其他很多国家一样。
1987年7月至今,美国,明尼苏达州,圣保罗。
苗族是什么?
你们的国家在哪里?
你们来这里,来美国干什么?
你们还会回家吗?
起初,她不知道要用什么话来回答。之后,她不知道要怎样回答。最后,她学会说:“苗族是一个少数民族。我们没有家。我们在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个家。”
许多年来,“苗人”在这个小女孩的心中一直沉寂着。
终于有一天,小女孩长大成人了。因为她在自己生命里的前二十年说得很少,所以那些未曾讲出的话便深深地铭记在她的脑海中。因为她的民族在20世纪50年代才得以通过文字而再度团聚,所以在那场无名的战争间隙,他们一直没有机会写下自己的故事。在美国人的书架上摆放的书籍中,这个年轻的女孩注意到苗族历史只是世界历史的一个注脚而已。越南只属于越南人。老挝也只属于老挝人。而在有关战争的描写中,人们看到的也只有美国人。苗族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仅仅是一些肤色较深的人而已。人们并不知道,她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是一个苗人。尽管如此,那些出生在美国的苗族孩子却过着美国式的生活,而她的父母也在逐渐忘记他们自己当初是如何努力地要去记住那些新的语言和新的事物。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她曾在老挝、在泰国、在美国、在奶奶生前、在她们来往的书信中,向奶奶道别。慢慢地,这个年轻女子释放出自己对苗族的情感,并将它们写成了文字。对她来说,寻求庇护不是为了一个名字,也不是为了一种性别,而是为了一个民族。
杨嘉莉著,王薇译的《梦归家园(一部苗族家庭回忆录)》讲述了一个苗族家庭从老挝丛林到泰国难民营再漂洋过海移居美国的历程。作者以清新隽永又不失机智聪明的笔调向我们述说了包括自己家庭在内的海外苗族数代人跨国跨世纪的流散经历以及执着追求美好家庭生活的心路历程。作品将个人历史与民族记忆结合起来,折射了一个民族的命运遭遇,可以说是30年来海外苗族辗转迁徙的史诗长卷。它还透过一个美国苗族家庭颠沛流离的生命旅程展现出一个民族的集体记忆,也为读者呈现了当代海外苗族群体对其民族文化与民族身份的认同与焦虑。同时,作品中苗族的各种民间传说和文化习俗也在作者婉转动人的讲述中交替出现在读者眼前。
杨嘉莉著,王薇译的《梦归家园(一部苗族家庭回忆录)》是第一本由苗族女性作家用英语创作出版的长篇小说,国外苗学人类学者将它看作是一部纪实小说体裁的民族志,历史学者也将它列为研修苗族民族史的参考书。在她的讲述中,几代人的奋斗经历以及苗族特有的文化和民间传说美妙地交织在了一起。在这本感人心脾又令人难以忘却的回忆录的末尾,读者们会欣然发现自己已然成为了这种历史悠久、神奇瑰丽的文化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