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欢迎到塔博科斯来
“你怎么看这对新来的夫妇?”
哈尼马夫妇,皮特和安杰拉,在宽衣解带。他们的卧室是一间矮顶棚的殖民地时期的屋子,木结构刷上了淡白色,市场上叫蛋壳色。春天的夜气紧紧地贴在寒冷的窗户边。
“哦,”安杰拉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他们俩看样子还年轻。”安杰拉是一个细软棕色头发的女人,三十四岁了,臀部和腰间不停地加重,可是脚脖子却还像女孩子的一样修长结实,走起路来脚步轻盈矫捷,仿佛纯净的空气胀满了碍手碍脚的衣服。年龄只是在她的下巴柔和的线条和两只手上触摸过,尤其手背青筋毕露,指尖发红了。
“有多年轻,准确一点好吗?”
“哦,我说不准。男的三十多四十了。女的要年轻得多。二十八岁了?二十九岁了?你是想做人口普查吗?”
皮特敷衍地一笑了之。这个男的长了一头红头发,身体结实;他不比安杰拉高,却显得个儿高。他那与生俱来的大同小异的荷兰人相貌,因为一种后天的美国人元素——一种心虚的幽默的贪婪,一种无言的质问——而格外扎眼。他妻子的慵懒总是出人意外,一种源自高贵的自信的不同新鲜感,仍然令他着迷。他认为自己粗糙,看见妻子纤巧,是那么婀娜多姿,一举一动都好像是优雅和诚实的刻意流露,他真的自愧不如。他和她,安杰拉·汉密尔顿,相遇的时候,她已是一个青春期刚过的年轻女子,她的活力渐趋迟缓,看人视物摆出一种做张做致的款款的样子,她裸露的脖子侧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无可挑剔的美;这样一位美人儿在学校教书打发日子,和父母亲住在修女湾,而他在给她父亲打工,一起打工的还有军队里交下的朋友,他们首批活儿之一是修建一座凉亭,可以眺望大海,也可以看见一块巨大的巧克力色的岩石,因为稍稍调整角度便看见它像一尊女人侧影,修女头巾轮廓清晰可见。那里有一处悬崖,一片丰沛的绿莹莹的草坪,灌木丛修剪得像桌面一样平整。住房里摆了许多座钟,例如落地大座钟、船舰钟、镀金钟、黑漆钟、做工精细的四球钟摆的银匣钟。他们的求爱活动匆匆而过,很快忘在脑后,如同一次魔法,或者一次错误。时间不声不响地来了。所有的时钟匆匆旋转,滴滴答答,把他们的疑虑匆匆冲淡,一切从简,不拘小节。安杰拉的父亲是一个智慧融于笑容的人,一身剪裁合体的灰色套装,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却也无济于事。安杰拉本是一个娇宠中长大的女儿,享尽百般呵护,一辈子做老姑娘才是理所当然的。生儿育女要不惜任何代价。他在女儿的婚事上听任女婿摆布。哈尼马夫妇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在他们的婚礼之夜过去九个月便出生了。九年过去了,皮特仍然觉得安杰拉身上浸透了一种雇佣他的优越的力量。他似乎用一种自卫的口气说:“我只是在琢磨他们处在什么样的婚姻阶段。男的看样子相当冷淡,孑然一身的样子。”
“你希望他们处在我们的婚姻阶段吗?”
她这种冷淡寡薄的口气让他很生气,怎么说他此时此刻相信,他们身置这间包围在四月夜幕中的卧室,灯火明亮,亲密无间,将会集结起足够的热烈的力量,让他们过渡到同床共寐。他觉得充当了一个傻子。他说:“没错。处在幸福的七重天上呢。”
“这么说我们就在幸福的七重天上吗?”她的话音听起来很遥远,欣然相信这样的说法。
他们站在各自的衣柜门前,衣柜面对着一个没有启用的镶嵌松木板的壁炉,灰泥涂成了天蓝色。这住宅是一座优美的十八世纪农舍,内设八间屋子。另有一个仓房、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和一道紫丁香树篱,都算资产。过去的几任业主都养过活蹦乱跳的男孩儿,在仓房一侧添置了一个篮球圈和一个小沥青篮球场。在这两英亩的另一个角落,伫立了一片弧形的树林,与一个紧邻的果园接壤。再往远处是牛奶场。沿了那条大路走出七英里,一片难得一见的去处,是修女湾小镇;向北再行二十英里,就到了波士顿。皮特论专业是一个建筑工,对舒适的方方正正的东西情有独钟,他已经爱恋上这所住宅,长方形的低矮屋子啦;手工打造的护壁板和椅子扶手啦;窗户秀气的窗棂及其古旧的窗格玻璃点缀的椭圆形、淡紫色泡泡啦;如同煤烟日久天长向上拥塞形成的人口,壁炉前的砖清扫得凹陷的地面啦;他用银色绝缘纸把阁楼糊裱得看起来像拱形珠宝盒或者阿拉丁①的岩洞啦;还有那个添置得满满当当的殷实的地下室,他们五年前搬进来时只是一个满地狼藉的地窖呢。他喜爱这所房子迎接太阳那柠檬色菱形光斑的样子,每个季节都来者不拒,听任太阳光白天里慢慢地转圈儿移动,如同一艘在弧线上行驶的船只的船室。所有的房子,房子里的一切,都让皮特惬意,但是他那谦卑的荷兰人观念,对他究竟应该被允许占有这世界多大地盘,因为拥有这片平整的地块而得到了恰到好处的满足,从那条大路算起两百英尺,距离镇子中心一英里,距离大海四英里。P1-3
“与D·H·劳伦斯之后的任何作家相比,约翰·厄普代克肯定有着一种更纯粹的能量。”
——马丁艾米斯“厄普代克的文学体系和巧妙构思直逼莎士比亚……他的逝世标志着20世纪下半叶美国长篇小说的黄金时代的终结。”
——伊恩麦克尤恩“我想不出还有哪一部小说,即便是在我们这个性爱自由的时代,能够像《夫妇们》这样坦率和勇敢,对于性爱的表现是如此直截了当,对于性事的描写又是如此丰富精彩。”
——《大西洋月刊》
淫乱,一种富足生活的外延
一、东方的体验
二〇〇七年二月十二日《文学故事报》转载《南方人物周刊》的一篇报道——《苏秀:一个女民警的另类体验》——以下摘录几段:
在凤凰网这个名叫“性情解码”的栏目中,苏秀面对镜头,平静地说出了埋藏已久的一个惊天秘密:她,曾经两次参加了一种叫做“换偶”的成人性游戏,还创办了一个拥有近七万会员、国内最大的“夫妻交友”网站!
一位女子公开自己的换偶经历,无疑给二〇〇六年岁末的新闻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这条新闻瞬间被全国各大网站转载、放大;苏秀的照片也随即出现在各大门户网站;这条新闻也引发了全国网友的大辩论。
苏秀的做法也将整个家族推上了道德的风口浪尖,面对巨大的舆论压力,家庭内部出现了分化。一个亲戚讥讽地说:“苏秀缺钱告诉我啊,我可以介绍她去一些宾馆。”苏秀的父母对这件事情一直保持沉默……也有苏秀的朋友说,苏秀的行为的确让整个家族蒙羞,让这个家族里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尴尬中,并且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这之后不久,苏秀的工作单位——礼泉县公安局对苏秀作出停职检查的决定,要求她“随叫随到、接受审查”,对于她的“违犯请假程序规定”、“涉嫌传播淫秽物品”等问题展开调查。在苏秀的自述中,那段时间是她“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由于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苏秀于去年十一月向单位提出辞职,县公安局对苏秀作出辞退决定。小小的礼泉县再也没有这个性道德的异教徒的容身之地了。
苏秀丝毫不掩饰自己最初听到“换偶”二字时的吃惊和质疑。“当时我和我的先生还在北京的一所大学进修,他偶然向我提起了这个事情。我听到以后的第一反应,与你们现在的反应一模一样,我说他是不是疯了。违背了家庭的伦理,有悖于世俗的道理常规。同时心里的确在想,真的有人在这么做吗?”苏秀不太愿意多说自己究竟是如何被丈夫说服的。
二、西方的记录
这篇人物报道所讲述的事情发生在中国二十一世纪初的一个小县城。《夫妇们》这部小说讲述的是美国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一个小镇上几对夫妇的生活。相同之处是“换偶”性游戏;不同之处是:前者是真实报道(只有名字是化名),后者是虚构小说。作为新闻报道,前者具备了足够的新闻效应,而作为小说写作,后者要表达、描写、挖掘和突破的东西却是太多了。
平心而论,作家打破任何一个禁区都是一件非常危险的写作。性的禁区又非同寻常。如果说写小偷的作家,不必要非有偷窃的经历的话,那么写性事儿的作家同样不必要非有丰富多彩的性经历。然而,行窃是外在的行动,而性事儿是内在的行为;行窃是公开场合下的暗事儿,而性事儿是密室里的明事儿。行窃是少数人的犯罪行径,而性事儿是每个健康人都有的行为。行窃是一种偷偷摸摸的不爽之事,而性事儿却是人类的最高享受形式之一。更何况,性事儿关乎人类的繁衍和生存。然而,令人信服的性描写往往会让公众发生误会,以为作者本人即便不是淫乱之人,也算得上性经历非常丰富的人物。事实上,厄普代克生性内向,为人随和,和妻子玛丽相伴一生,从未有过什么绯闻。如果厄普代克关于性的写作令人信服,只能说明他的创作力、想象力和探讨精神非同一般。禁区就是禁区,闯得进禁区的人终归是少数,因此可借鉴的东西寥寥无几。厄普代克说:“《夫妇们》的部分描写,是自从《兔子,跑吧》一九五九年后期发表以来所发生的性行为的变化。”而“性行为的变化”与美国社会的变化密切相关。按照“饮食男女”的顺序,人类有吃有穿之后,男女之事必会盛行。换句话说,性事儿是人类社会富足后的必然现象。无论中国文学还是世界文学,性事儿的经典之作都是富足社会的一种写照。英国的《范尼·希尔》如此,中国的《金瓶梅》也如此。莎士比亚如此,曹雪芹也如此。厄普代克所处的时代是美国物质生活逐渐走向富足的时期,美国人的享受之风渐成燎原之势。英国一九六三年《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一案的胜诉,宣告了西方社会性开放在法律上的解禁。避孕药物和避孕措施的发明,给性生活创造了更为宽松和自由的条件,解除了思想和精神上的压力。上帝创造人类的神话被科学一一破解,宗教信仰因此完全边缘化。性交不再只是传宗接代的唯一用途,成了更多的人追求最具刺激的享受的一种方式。诸多元素表明,《夫妇们》是应运而生的一本书,是人类认识自身的不可多得的参考书目之一。
二〇〇九年一月二十七日,约翰·厄普代克的心脏停止跳动,给世界文坛留下了五十多部作品,其中大多数都对性事儿“津津乐道”,而《夫妇们》只是他对性事儿“津津乐道”比较多的一本。认真阅读和体会他的作品,认识我们今天渐渐富足起来的世界,认识人这种高级动物的肉体、心理和精神的活动,应是怀念这位勤奋多产的作家的最好方式。
苏福忠
二〇〇九年十二月于太玉园二人居
《夫妇们》是约翰·厄普代克确立其大师声誉的重要作品,而且是他最集中探讨美国中产阶级性爱生活的代表作。它全景式地展现了美国人的性爱、婚姻尤其是通奸生活,勇敢、坦率而又深具艺术性,堪称当代世界文学中不世出的性爱经典。厄普代克并由此第一次登上美国《时代周刊》封面。
约翰·厄普代克著的《夫妇们》这部小说讲述的是美国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一个小镇上几对夫妇的生活。相同之处是“换偶”性游戏;不同之处是:前者是真实报道(只有名字是化名),后者是虚构小说。作为新闻报道,前者具备了足够的新闻效应,而作为小说写作,后者要表达、描写、挖掘和突破的东西却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