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猎记事
关于陷阱和圈套的学问,古老的手册常充满有关饵、捕兽器和技巧的谈论。这个主题有其迷人之处,尤其对于一个被森林生活所吸引的人而言,相关知识似乎是不可或缺、绝佳的,也是能够在时间中代代相传、有用并具约束力的。这个世界可能令我们失望,市场会崩溃,交通会停顿,但是只要有一把好斧头在手,再加上一把枪、一张网、几个捕兽陷阱……生活便将以那种古老、率真的方式持续下去。
即使没有钢制陷阱,或是从商业工具中分离出可用的部分,人们还是能够制造以重物砸死猎物的陷阱。早年,金属稀少而昂贵,人们以乡间所能提供的任何东西,譬如原木和石头,来做这种陷阱。一旦被弃用,这些当地的原材料很快就会腐朽,变成土壤的一部分,为雪所覆盖。没有钢索和铜线也行,当白人在本世纪后期首次来到这个地区,他们发现印第安人以动物的腱,或者以他们购自海岸商人用来钓大比目鱼的合股鱼线制作出圈套,捕捉貂、兔子和其他小型动物。
这些平淡朴素的森林学词汇难掩一种本土的粗糙。迟早,擅于思考的人会把那些野蛮的方法视为明显的谋杀:钢制颚夹、铁丝绳套使动物窒息,击碎动物,从死去动物冰冷的躯体割取或撕去湿皮。可预见的结果是,卖出皮毛,好让一些人可以富有,并且穿着打扮超过其天生的权利。
在一切残酷无情中,有一类知识是必须获得的,是必备的。它只能以一种方式获得,即熟悉被猎的动物。这种知识关乎血,关乎肌腱和肠子,关乎关节和肌肉的结构,关乎头骨的形状,关乎鼻、耳、唇和牙齿的棱角、锐利度和圆度。那只拉下生皮、拍抚毛皮的手有一股热情,自认可以凭着第二天性了解动物尸体所有的接合部位及内部构造。但是,无论多么熟悉,有一样东西总是把握不住,动物的生命依然超越你的认知范畴,不曾全然屈服,显露出自己的一切。
有人凭着某种信念就可以针对这件事高谈阔论一番,这种态度往往流于偏颇和倔强。在从事这一行,特别是那些满脑子只想赚钱的人身上,常常可以找到粗鄙的特质。然而,对于某些幸运者而言,没有几件事比这种季节性的野外追逐更具吸引力。这是最圆满的生活,不确定且吃力,但充满期许。荒野是空旷的,任何进入其中者,都知道逍遥自在地待在一个自称属于自己的地方,是多么令人心满意足。那块地只属于他,不属于别人。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循着自己的足迹,循着一条在雪中踏出来的路径,穿过云杉沼泽,越过长满桦树的干燥山丘。夜幕低垂了,就在自己的舒适营地过夜。
这种生活绝非轻松,你所获得的,总是和艰困形影不离:时或有之的贫乏季节和运气不佳、打猎失利、疲惫和失望,以及长日独自待在霜雪之中,耗去了许多时间,却未必得到回报。有些事情只能从个人的必要性来衡量,才会有意义,而我们必须自己决定什么是必要的。
有二十多年,我定期在阿拉斯加内地沿着一条路线布置捕兽陷阱。那是一个古老、固执的梦,陈旧的故事和磨损的书所喂养出来的梦:独自在雪地,和我的狗一起,看顾捕兽陷阱和圈套。我面前的足迹、我寻索的动物的生命,都是隐秘的,有别于我自己的足迹和生命。
以上是我在理查逊农场生活的一部分。农场位于一座陡峭的山丘,在费尔班克斯(Fairbanks)以东的塔纳纳河(the Tanana River)上方。这是我在正事以外所做的事,有时候,它能带来我们所需的少量金钱。但是,就某些方面而言,这不是捕兽者的幸运时节。毛皮价格低迷,而且在那些年的大半时间,这个地区的毛皮动物并不多。
当我独自在理查逊的木屋度过第一个冬天,我才只有二十多岁,对于北地生活一无所知。十一月的一个下午,我和一位叫弗瑞德艾里生的年长邻居,一起出去布置捕兔圈套。艾里生是那种日渐稀少的往昔生活的残存者,在北地生活的四十多年中,他采过矿,开过运货卡车和邮车,布置过捕兽陷阱,也凿过油井。
而现在他是两英里路外、理查逊一家公路旅馆的酒保。他在柜台后以他仅存的一只好眼睛看着我,很想知道我这个安静、方向未定的都市青年,如何在一个新地方安身立命。当我偶尔为他做零工或者见面交谈时,他会告诉我他所知的事,以及他认为我应该学习的事。此刻,他或许即将自信满满地告诉我,我绝不可能以其他途径学习到这些。年轻时,他曾在加拿大东部的森林中,体会到手边没有其他食物时,依赖兔子和松鸡为生的滋味。如今,他快七十岁了,走起路来一跛一跛,十分迟缓。平日,他为厨房的炉灶添煤炭,回应加油泵(gas pump)的铃声,以及招待酒吧稀少的顾客。所以,我想他很高兴在不良于行的最后几年,除了这些单调乏味的日常工作外,还有别的事可做。
我们走入旅馆下方的树林里,朝河流前进。雪干干地落着,天色渐渐晚了,地面结冻,数英寸厚的粒状雪压得小草弯了腰并薄薄地覆盖着苔藓。那年冬天,兔子很多,在柳树和桦树当中踏出一条条小径。那些小径在这一带构成迷宫,彼此交错、阻断,在外行人看来,根本不通往任何所在。
我们在树林里四处走动时,艾里生咒骂着,一边喃喃自语,隐约向我透露圈套捕兔的一些秘诀。他终于选中了一个地方,柳树丛中的空地,一条兔子踏出来的路径被四周的灌丛包围着。我站在一旁看着他时,他发现附近的一株枯死的柳树,他从柳树上折去一段大约三英尺长的树枝,剥除细枝,然后用一种分不清是苏格兰或新斯科夏省(Nova Scoda)的口音解释说,树枝应该是枯干的,不能是绿的。“因为你知道,你的兔子可能停下来,啃绿色的树枝,如此一来,它就不会进入圈套里了。”P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