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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蒲宁精选集/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
分类 文学艺术-文学-外国文学
作者 (俄)蒲宁
出版社 北京燕山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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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编辑推荐

要想真正了解和熟悉里尔克,当然就要阅读他的作品,《里尔克精选集》为您提供了一种阅读的可能性,使您可以深入地与这位诗人作一番心与心的交流与对话。“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是由我国著名的学者、理论批评家、散文家、翻译家柳鸣九先生策划主编的一套文学名著精选集。

内容推荐

和我国读者喜爱并熟悉的十九世纪的屠格涅夫一样,跨越十九、二十两个世纪的伊凡·阿历克谢耶维奇·蒲宁(1870-1953年)也是在俄罗斯创造了文学的辉煌,终因不愿受制于本国的政治制度而流亡法国的,他还自称“我是得到法国的周全照顾的流亡者”(见《受奖演说》)。所不同的是,蒲宁流亡的时间(33年)比屠格涅夫(21年)更长,前后经历的政治氛围的反差更大。但有一点两人又是十分相同的:身居法兰西国土,心系俄罗斯文学,法国的侨居环境同样都未能中止他们用俄语为俄罗斯文学宝库继续提供精品。另外,他们都以俄国文化旅行者的身份在西欧汲取异国文化营养的同时向世界传播俄罗斯文学成就,当十九世纪的西欧人开始侧目而视俄罗斯文学这座新的高峰时,就有屠格涅夫的一份功劳。而蒲宁也因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而把二十世纪的俄罗斯民族文学成就向世界做了最好的展示。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说,和屠格涅夫一样,蒲宁也是在政治的层面上流落到国外,寄人篱下,但在文化的层面上仍卓有成效地继续用一颗俄罗斯的心写出本民族文学的杰作,并把它推上二十世纪文学创作的世界高峰。蒲宁流亡国外如此之久而且生活经常如此窘困,但所取得成就却如此之大,原因就在于他虽久处异域文思始终没有枯竭,他的秘诀是充分调动他那丰富的记忆宝库,他长年累月地在记忆中咀嚼人生,从而获得了用之不竭的新的创作源泉。因此,蒲宁和屠格涅夫一样(不,比他更有资格),成了世界文坛上罕见的流而不亡的文学现象。

目录

编选者序:流而不亡的文学大师

抒情诗

 胸怀啊,你敞得更宽些吧,好领受

 乡村乞丐

 不要用雷雨来吓唬我

 鸟儿不见了,树林在顺从地

 吉普赛女郎

 管风琴伴奏,内心不胜愁

 致故乡

 落叶

 仿普希金

 暮色渐渐暗,远天渐渐蓝

 在那远离故乡的地方

 我感到十分幸福,只要你

 故乡

 傍晚的天空,你为何悲戚?

 我走进她卧房是在夜半

 春多么明媚,多么艳丽

 十字路口

 清晨还不会马上来临

 黎明

 没有阳光,池塘仍亮晶晶

 远天的余晖还未熄灭

 晚霞之后

 二月的天仍冷湿难耐

 夜

 我很晚仍和她待在田野里

 我爱温柔的珍珠,海的纯粹恩赐

 溪流

 林中

 秋夜的星星呀,冷寂的星星!

 一切多宁静,一切多空旷

 墓志铭

 死

 假如你俩重归于好,相互宽容

 夕阳西下前的森林上空

 暮色

 古樽上的铭文

 北国的白桦树

 一夜间菊花朵朵盛开

 月影

 孤独

 天卒

 取道隐蔽的幽径

 石像

 庄稼汉

 俄罗斯的春天

 整个大海像一面珍珠的镜子

 歌

 烛光下

 华尔兹

 最后的泪水

 临别赠言

 献给母亲

 阳光神庙

 看守人

 日暮

 狗

 普斯科夫的松林

 先知的后代

 节奏

 夏夜

 语言

 山中

 顺流而下

 喀尔刻

 蓝色的印花壁纸褪色了

 青春

 一棵老苹果树

 第一只夜莺

 为短短此生不尽的流变

 月出

 我俩并肩散过步,但你

 责怪

 永不熄灭的光

 铃兰

 草原

 金丝雀

 鸟有巢窠,兽有洞穴

 天狼星

 我的青春之爱的幻影

 悲伤的乌黑放光的睫毛

 你在窗前徘徊和烦恼

短篇小说

 初恋

 塔妮卡

 山口

 安东诺夫卡苹果

 新路

 雾

 静

 梦

 蛐蛐

 最后的幽会

 旧金山来的先生

 轻盈的气息

 儿子

 幽暗的林阴道

 一段抒情叙事诗

 斯焦帕

 穆扎

 狼的故事

 佐伊卡和瓦列莉娅

 干亲家

 人之初

 卡马圭人

中篇小说

 乡村

 苏霍多尔

 伊格纳特

 米佳的爱

 骑兵少尉叶拉金案件

长篇小说

 阿尔谢尼耶夫的人生(青少年时期)

 蒲宁生平及创作年表

试读章节

塔妮卡冻醒了。

她从夜里当被子盖的硬撅撅的马被里抽出手来,伸直身子,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又把身子蜷曲成一团。可是仍然感到冷。她翻身滚到炉炕头上,把瓦西卡紧紧挤到了炕头。瓦西卡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看了她一眼,只有从睡梦中醒来的健康孩子的眼睛才会这么明亮。他转过身去又睡着了。塔妮卡也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农舍的房门咿呀一声推开了,原来是母亲塞塞率率地打门厅里抱了一捆麦秸走进屋来。

“老嫂子,天冷吗?”香客睡在躺柜上问道。

“不冷,”玛丽娅回答说,“起雾了。可狗都在打滚,没准儿要下暴风雪。”

她找着了火柴,把炉叉弄得乒乓直响。

香客把脚从躺柜上放下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穿鞋子。

破晓时分蓝幽幽的寒光映到了窗户上;木炕下有只瘸腿公鸭醒了过来,喉咙里先咝咝地响了几下,随后呷呷地叫开了。一头牛犊笨拙地叉开孱弱的细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痉挛地伸直尾巴,傻乎乎地有气无力地哞哞叫着,香客听得笑了起来,说道:

“准是没娘的孤儿!你们把母牛吃掉了吧?”

“卖掉了。”

“马也没了?”

“也卖掉了。”

塔妮卡睁开了眼睛。

卖马那件事她怎么也忘不了。

“那还是收土豆时的事。”在一个干燥的刮风天,母亲在田里吃着晌午饭,突然哭了起来,说道:“饭哽在喉咙口,咽不下去。”塔妮卡一个劲儿地望着她的喉咙,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过了没一会儿,两个“异教徒”就驾着一辆车辕高高的又大又坚实的板车来了。这两人像是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一模一样的长相,黑不溜秋的,满身油污,腰里束着皮带。在他们之后又来了个人,长得更黑,手里拿着根木棍,咋咋呼呼地吆喝着什么,随后就把马打院子里牵了出去,撵着那马在牧场上跑,父亲跟在他后面跑,塔妮卡想,父亲准是追上去把马夺下来,牵回到院子里。母亲站在农舍的门槛上,呼天抢地恸哭着。瓦西卡望着母亲也哇哇地放声大哭……后来,那“黑人”又把马牵出院子,拴到大车上,一溜小跑地下山去了……这回父亲没去追赶……

这三个“异教徒”是马贩子,小市民,而且说真的,全是一脸横肉,尤其最后来的那个叫塔尔德钦的,更是凶得厉害。他晚到一步,比他早到的那两个只知道穷凶极恶地杀价。他俩你一拳我一棍地打马的脸和身子,把马折腾得够戗。

“喂,科尔内伊,”其中的一个喊道,“你往这儿瞧瞧,出你这么大的价钱,算你运气,快把钱拿去!”

“这钱我不好拿,您老还是把钱藏好,杀半价的钱不能拿呀。”利尔内伊支支吾吾地回答说。

“这头牝马都老掉牙了,年纪比我们俩加上你还要大,能说杀半价吗?出你这么多钱,真该好好谢谢我们呢!”

“你再说也是白搭。”科尔内伊心不在焉地反驳说。

就在这当儿,塔尔德钦来了,他是个肥头胖耳的强壮的小市民,脸相长得像哈巴狗。他那双凶狠的亮闪闪的眼睛,那根鼻子和两边的腮帮子以及他身上的一切,都使人觉得像那种狗。

“干吗嚷嚷,想干架不成?”他一边说,一边微笑着走了进来,如果能够把胀大鼻孔称作微笑的话。

他走到马跟前,停住脚,一声不吭地冷漠地审视了马好一阵子,然后转过身去,漫不经心地对两个伙伴说:“别磨蹭了,该走了,我在牧场上等你们。”说罢便向院门走去。

科尔内伊迟疑不决地喊住他:

“怎么,不再相相?”

塔尔德钦停下来。

“不值得多相。”他说。

“您老慢着,咱们再聊聊嘛……”

塔尔德钦走回来,做出一副懒得一谈的样子。

“说吧!”

猛可地,他出人不意地照准马肚子打了一拳,拽了拽马尾巴,又在马的肩胛骨下边摸了几下,然后嗅了嗅手,打马身边走了开去。

“这马快不行了吧?”科尔内伊竭力用打趣的口气问道。

塔尔德钦哼了一声,说:

“有一把年纪了吧?”

“这马不老。”

“原来这样。这么说是匹身强力壮的马驹Ⅱ罗?”

科尔内伊窘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塔尔德钦迅速地把拳头插进马的嘴角,朝马的牙齿溜了一眼,然后一边把手在地上擦干,一边像爆豆子似的挖苦地问道:

“还不算老吗?你爷爷上教堂去结婚的时候骑的怕就是这匹马吧?……好啦,老虽老,凑合着还能使唤使唤,给你十一张黄票。”

说罢,也不等科尔内伊答复,就掏出钱来,牵住了马笼头。

“你得感谢上帝,拿出瓶酒来请客。”

“这点儿钱怎么行,怎么行?”科尔内伊委屈地说,“您老太黑心啦!”

“什么?”塔尔德钦提高喉咙,威胁地说,“学老娘们的样?你连钱都不想要?拿去吧,趁我这个傻瓜要买这匹马,赶快拿去吧,我这是好心劝你!”

“这算是什么钱?”

“是什么钱,是你没有的钱。”

“不,我宁肯不要……”

“得了,再过些日子,人家出你七个卢布,你就会欢天喜地卖掉的,真的,还是相信我的话好……”

科尔内伊没有答理他,管自走开去,拿起一把斧子,装出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动手削平大车底上的垫板。

后来,他就同马贩子上牧场去试马……不管科尔内伊使出了多少花招,不管他怎样耐着性子讨价还价,连一个子儿也没多到手!

转眼到了十月,在冻得发青的空中,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白乎乎的破棉絮似的雪来,湮没了牧场、柳丛和农舍外的土台。如今没有一天塔妮卡不对母亲的行为感到诧异。

往年一到冬天,塔妮卡就像家家户户的孩子那样犯起愁来,一心想打农舍里溜出去,踩着齐腰深的雪,穿过草地,跑到池塘新结起来的蓝幽幽的冰上去滑冰,用木棍敲冰,听冰底下发出汩汩的响声。可母亲却总是气势汹汹地詈骂她。

“你死到哪儿去?刮着风,下着雪,天冷得这个样——可这丫头片子却想往外飞!跟男小子们上池塘去玩!马上给我爬到炉炕上去,要是不听话,我就让魔鬼来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于是往年冬天她只好伤心地待在炉炕上,满足于递到炉炕上来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酥松的土豆和一块有一股子陈味的咸面包。可如今每天早晨别说面包,连土豆母亲也不给她吃,她要是讨,母亲就回答她说:  “起来,我给你穿衣服,上池塘去玩吧,好闺女!”

就拿去年冬天来说吧,也比今年强,那时塔妮卡甚至瓦西卡都很晚才睡觉,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炉子旁边的火炕上烤火,哪怕烤到深更半夜也行。屋里热得叫人冒汗;桌上点着一盏没有玻璃罩的小灯,一缕烟炱像根乌黑的颤抖着的灯芯升到天花板上。父亲坐在桌边缝制短皮袄;母亲在一旁补衬衣或者编织手套,那时她伛倒着的脸显得慈祥,温顺。她轻声地唱着古老的民谣,那还是她没出嫁前当闺女时听会的,塔妮卡听着,听着,就不由得想哭。在这间被暴风雪淹没的黑不溜秋的农舍里,玛丽娅回想起了自己的青春,回想起了炎热的刈草时节,回想起了她和姑娘们嘹亮地唱着歌子,顺着田埂走回家去时满天的落霞,这时,太阳已落到黑麦后面,行将熄灭的夕照穿过黑麦的麦穗像金黄色的尘埃那样撒到田里……母亲用歌声告诉女儿,她也会有同样的晚霞,也会有同样的一切东西,然而这一切像过眼云烟,转瞬即逝,换来的却是漫长的,长得没有尽头的农家的痛苦和贫穷……

当母亲端出晚饭来时,塔妮卡只穿着件长衬衫,一骨碌打炉炕上爬下来,迈动两只小光脚丫子,像溜冰似的滑到桌子跟前。这时,她像只小野兽,蹲着身子,眼明手快地从熬得又稠又浓的汤里挑腌肥肉吃,同时抓起黄瓜和土豆,忙不迭往嘴里塞。胖嘟嘟的瓦西卡却吃得挺慢,瞪大着两只眼睛,使劲将大勺子伸进嘴里……晚饭后,她挺着胀鼓鼓的肚子,还是那样麻利地一溜烟爬到炉炕上,同瓦西卡争夺睡的地方。当月亮已经西斜,只有一片漆黑的、寒气袭人的夜幕窥视着黑洞洞的、小小的窗扉时,她才进入黑甜乡中,耳旁犹响着母亲喃喃的祈祷声:“侍奉上帝的诸圣人,仁慈的圣徒尼古拉,凡人的支柱和守护神,祈求至尊至圣的圣母替我们转祈上帝!十字架在头上,十字架在脚边,十字架保佑我们远离魔鬼吧……”

可如今母亲一大老早就躺下睡觉了,说是没有什么好当晚饭吃的,并且威吓塔妮卡说,要是她还不想睡觉,就“挖掉她的眼珠”,“把她装在麻袋里送给瞎子”。塔妮卡总是哭叫着,求母亲“哪怕给她点白菜帮子吃”,而文静、促狭的瓦西卡则躺在炉炕上凌空踹着两只脚,斥骂母亲说:

“瞧这当家的,”他严厉地说,“整天就只知道叫人家睡呀,睡呀!等爹回来不告你才怪!”

爹还在七月初就出门去了,其间只回家过一次,说是到处“闹灾荒”,谁都缝不起短皮袄,大多数人都快饿死了,哪怕殷实的庄户人家也只有几件破衣服叫他缝补缝补。不过,那回他们一家吃到了鲱鱼,爹甚至还用破布片包回来了“那么一小块”腌鲈鱼。他说:“孩子们,前天人家请吃洗礼酒,我偷偷藏起一块来,带给你们……”但是父亲走后,家里就几乎天天揭不开锅了……P117-122

序言

和我国读者喜爱并熟悉的十九世纪的屠格涅夫一样,跨越十九、二十两个世纪的伊凡·阿历克谢耶维奇·蒲宁(1870-1953年)也是在俄罗斯创造了文学的辉煌,终因不愿受制于本国的政治制度而流亡法国的,他还自称“我是得到法国的周全照顾的流亡者”(见《受奖演说》)。所不同的是,蒲宁流亡的时间(33年)比屠格涅夫(21年)更长,前后经历的政治氛围的反差更大。但有一点两人又是十分相同的:身居法兰西国土,心系俄罗斯文学,法国的侨居环境同样都未能中止他们用俄语为俄罗斯文学宝库继续提供精品。另外,他们都以俄国文化旅行者的身份在西欧汲取异国文化营养的同时向世界传播俄罗斯文学成就,当十九世纪的西欧人开始侧目而视俄罗斯文学这座新的高峰时,就有屠格涅夫的一份功劳。而蒲宁也因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而把二十世纪的俄罗斯民族文学成就向世界做了最好的展示。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说,和屠格涅夫一样,蒲宁也是在政治的层面上流落到国外,寄人篱下,但在文化的层面上仍卓有成效地继续用一颗俄罗斯的心写出本民族文学的杰作,并把它推上二十世纪文学创作的世界高峰。蒲宁流亡国外如此之久而且生活经常如此窘困,但所取得成就却如此之大,原因就在于他虽久处异域文思始终没有枯竭,他的秘诀是充分调动他那丰富的记忆宝库,他长年累月地在记忆中咀嚼人生,从而获得了用之不竭的新的创作源泉。因此,蒲宁和屠格涅夫一样(不,比他更有资格),成了世界文坛上罕见的流而不亡的文学现象。

伊凡·阿历克谢耶维奇·蒲宁,一八七○年十月二十二日(俄历十日)出生在俄罗斯沃罗涅日一个渐趋破败却热爱文学的贵族家庭。在农奴制取消将近十年之后,他“从小就在衰败了的贵族之家长大”。父亲阿历克谢·尼古拉耶维奇·蒲宁,是个贪酒好赌之徒,放荡挥霍,常使母亲柳德米拉·亚历山德罗夫娜流淌伤心的泪水,把家庭推近破败的边缘,全家不得不从沃罗涅日迁往奥尔洛夫省叶列茨县祖父的布蒂尔基田庄,后寄居外祖母的奥泽尔庄园。蒲宁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我们的家族为俄罗斯贡献了不少国务活动家、将军、御前大臣及其他官级的官员。而在文学领域中,著名的有安娜·蒲宁娜(卡拉姆津曾称她是‘俄罗斯的萨福’)和瓦西里·茹科夫斯基。后者是土拉省地主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蒲宁与被俘的土耳其女人萨利哈的非婚生子,由于这个缘故,茹科夫斯基用的是自己教父的姓……从母系方面说,我属于丘巴罗夫的贵族世家。这也是一个相当古老的、根据我们家族的传说是在彼得大帝时代被剥夺了公爵爵位的家族……我的所有的祖先都同老百姓和土地联系着,父系和母系方面祖祖辈辈都是中部俄罗斯拥有领地的地主。这是一片肥沃的半草原,在这里,莫斯科的沙皇为了保卫国家免受南方鞑靼人的侵袭,从各个不同的俄罗斯地区的移民中建立了掩护部队,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这里形成了最丰富的俄罗斯语言,并且从这里涌现了以托尔斯泰为首的几乎所有最伟大的俄罗斯作家。”①蒲宁关于家史的上述自述,定位了他作为一个俄罗斯大作家产生的民族土壤和人文生态环境。尽管作家并不对自己的贵族血统忘乎所以,但贵族家族破落的悲剧却在他幼小的心灵上早早留下了烙印。他对平民知识分子乌斯宾斯基等人的自毁行为感到纳闷,对纳德松、迦尔逊等人的夭折倍加关注,对人的存在之谜的探索怀有浓厚的兴趣。人生的短暂、脆弱和易受伤害震撼着蒲宁敏感的心灵,而孤独(无同龄人)和故乡的无边辽阔更强化了这些苍凉的情绪。作者正是“在极其幽深的田野寂静里,夏天一直延伸到家门口的庄稼地里,冬天则在雪堆中间”度过了他那“充满忧伤和独特的诗情的童年”的。

庄园的生活使蒲宁从曾是农奴的邻居多少领略了农奴制的残酷,从母亲和侍女们学到不少民谣和传说,从与民间的接触熟悉了人民的语言。受家境下滑的影响,蒲宁在上中学时经常拖欠学费,他本人对教学的枯燥死板也感到厌倦,终于发展到被勒令退学的地步。正在这个时候,哥哥尤里·阿历克谢耶维奇被监禁一年多后流放到乡下来。尤里曾是哈尔科夫民意党领导人,于一八八四年因参加革命而被捕,具有较高的文化水准,曾获大学副博士学位。他比伊凡‘蒲宁大好多,像父亲对待孩子似的对待他,指导他自修完中学的课程。从思想到学业对他产生了有力的影响。这和他在此以前接受一位年老而酗酒的破落贵族作为家庭教师的教学效果(对这位家教所讲授的毫无兴趣)不可同日而语。

在家庭彻底破败的情况下,十九岁的蒲宁出外谋生,先后到过奥廖尔、哈尔科夫、波尔塔瓦等地攻读“人间大学”:当过报社校对员、采访员、图书管理员、地方自治局统计员,此外,还摆过书摊卖过书。据他自己在给哥哥尤里的信中透露,他受尽了屈辱和艰辛,有时穷得被迫点头哈腰,有时使劲干活却反遭百般挑剔,被人当鞋匠一般吆喝。他在《奥廖尔导报》社干活时结识一位名叫瓦里娅·帕先科的姑娘,相恋并同居两年,终因瓦里娅的父母认定他无法给自己女儿提供生活的保障而分手,这件事给蒲宁的心灵造成不小的创伤。

……

上述美学观点使蒲宁的一切散文,特别是《阿尔谢尼耶夫的人生(青少年时期)》成为散文与诗完美融合的结晶,同时又使他的一切诗能在俄国白银时代崇尚音乐化、象征化的时代氛围中捍卫并弘扬散文化、白描化的艺术魅力。散文与诗的艺术合力使得蒲宁在二十世纪这个缺乏诗意的动荡的暴力浪潮此起彼伏的世纪里执著地弘扬了普希金、莱蒙托夫、屠格涅夫等人小说与诗共存的传统。他们创作中诗与散文相得益彰的经验结晶,为蒲宁一生所致力的诗的散文化和散文的诗化指明了方向。蒲宁的诗与散文虽在主题上各有侧重,诗是从自然美单刀直人其永恒主题,散文则从社会的矛盾和人与自然的对峙中定位其永恒主题。生与死、美与丑、聚与散等人生基本冲突却是蒲宁诗与散文的共同主题,因为同样都源于现实生活,都富有生活气息,如抒情诗《墓志铭》、《永不熄灭的光》与短篇小说《轻盈的呼吸》中所反映的现实的心灵矛盾与时代的社会氛围都有着惊人地相似的紧密联系。蒲宁的作品,无论是诗歌,还是小说、散文,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语言与绘画、音乐浑然天成的融合,即用语言营造的形象或意象,饱含着光与色的美和线条美,洋溢着节奏美和旋律美,蒲宁的语言虽然朴实、纯净甚至到了吝啬的程度,但在视觉形象和音响方面却是异常丰富的。无论是诗歌还是散文,体裁虽互有区别,但诗的韵味却常是两者共有的特征。《阿尔谢尼耶夫的人生(青少年时期)》的主人公能够“辨别含露的牛蒡草不同于潮湿的草的气味”就是一例。蒲宁的散文和诗歌互含着彼此的成就,这一点是和普希金、莱蒙托夫、屠格涅夫等经典作家一脉相承的。因此,蒲宁对俄罗斯文坛的影响也是全方位的,前苏联和俄罗斯的许多著名小说家,诸如革拉特珂夫、卡达耶夫、邦达列夫、拉斯普金等都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蒲宁的影响。至于说对于二十世纪的俄罗斯诗人,其影响也是不可磨灭的。如果说,白银时代的主流现代主义各流派是通过费特、丘特丘夫的中介继承并发扬了普希金的传统,那么作为非现代主义诗人的最杰出代表的蒲宁,也是通过费特、丘特丘夫的中介继承并发扬普希金传统的。不过,各有所侧重罢了,现代主义各流派的功绩主要是丰富了古典诗歌还不够多样化的抒情技巧,现实主义流派的蒲宁主要是光大了古典诗歌中人与自然、声光色之间、诗与散文等因子之间的和谐,把普希金诗的质朴清新的品格提升到了与新的时代氛围相一致的新的高度,为保存并发展俄罗斯现实主义诗歌传统作出了可贵的贡献。从诗的数量看,蒲宁写过七百多首抒情诗(没有一首长诗),他诗创作的勤奋程度也是非凡的。我们在评定蒲宁的功绩主要在小说的同时,丝毫也不能忘记他对诗歌所作的杰出贡献。

诗与散文的互动,是蒲宁进行艺术创新的主要手段之一。因此,可以说,他是诗中有文,文中有诗。诗中有文的例子不胜枚举。除了诗行断句上的大量采用散文句式(古典诗中也用,但数量有限)外,最明显的表现形式之一便是采用扩展的充分细节化的比喻、同位语等修饰手段,如:《致故乡》(1891年)总共才十二行的这首抒情诗用母亲作比喻就占用了八行,这样恰如其分的比喻用传统的手法是几乎不可能的。又如《暮色》(1903年)这首总共十六行的抒情诗,用了长达八行的同位语“怅情”(本身又带比喻)来修饰“阴影”这一意象,显得分外贴切、细腻。这种散文化不是减弱,而是增强了诗的意象的丰美性和鲜明度,焕发了诗的艺术魅力。

蒲宁的文中有诗是蒲宁散文特征的来源。由诗人的气质和诗艺的素养直接形成的蒲宁散文中的诗意至少有以下几种表现:一、诗一般的节奏感和旋律感。从最短的超短篇小说《蚁道》至惟一的长篇小说《阿尔谢尼耶夫的人生(青少年时期)》无不洋溢着诗的乐感。如仅由六十四个词组成的超短篇小说《蚁道》(1930年)就是由一个包含两组抑扬格的诗一般美的句子开始的,全文还贯穿着词汇与语音有节律的重复,使人读后产生诗的感觉。二、像诗一样淡化情节,只是从生活之流截取一个个片断。如《阿尔谢尼耶夫的人生(青少年时期)》中作者所捕捉的岁月长河中互不连贯的思想情感的“意识流”(“回忆流”)就是,《蚁道》也仅是作者从生活中截取的一个片断。这样做的目的,不仅可以使散文的结构变得简练,而且可以让读者对在突兀中呈现的主要形象形成多维的解读,如对《蚁道》中的马车夫形象既可理解为十九世纪抒情诗中马车夫主题的再现,也可理解为对果戈理《死魂灵》中抒情独白的呼应。三、吸取了印象派、象征派的若干表现手段。如在观察客观世界时常常突出作者对声、光、色、味等的主观感受以及内心深处的细微的心理体验,又如在不少作品中大量运用象征性形象,如《旧金山来的先生》的最后部分中用了大洋、火眼、魔鬼、船长等一系列象征性形象。四、借助诗的时空跳跃手法使主题由社会历史的层面向人的存在的层面升华。他描写生活截取的不是纵切面,而是横断面,他看重的不是社会各具体阶层中的人,而是从中抽象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人性特征。“他赋予自己许多的主人公一种能力:在危机考验的关头更加充分地体验生命。对蒲宁来说,人的最重要的能力,可以说几乎就是牢记并善于体验生命的美好,尽量充分地感受生命的悲剧性壮美,视自然界为永恒不移的价值。”从这一点来看,蒲宁对列夫·托尔斯泰和契诃夫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一方面,他继承托尔斯泰为人生的创作传统,但另一方面,他不受托氏对人生的宗教哲学观念的局限,向人的内心深层开掘不止。一方面,他继承契诃夫以敏锐的洞察力观察现实生活的传统,另一方面,他比契诃夫站得更高,用生、死与爱相交织的普遍规律来解读社会的现实冲突,朝永恒的人生真谛走得更近。综上所述,蒲宁的诗和文在风格的抒情哲理性上获得了统一。无论在侨居法国之前,还是侨居法国之后,这一风格特征始终存留在蒲宁的诗、小说、散文以及回忆录、文学评论文章等中间,因为“蒲宁的富有哲理的回忆录和文学评论文章,以及他的日记和自传是他抒发必须散文的延伸”(米哈伊洛夫斯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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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1 11:2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