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圣艾克絮佩里的书信集，由《与家人书》和《与友人书》两部分组成。《与家人书》是作者在1910年至1944年间写给家人的信函，共153封，其中多数是写给母亲和姨妈伊万娜的。在这些信件中，圣艾克絮佩里主要向她们讲述了自己的学习、生活及其工作情况，偶尔与姨妈谈及文学。《与友人书》收录了作者二十几年间同二十多位朋友的通信。在信中，圣艾克絮佩里敞开心扉，用细腻的笔触向友人倾诉他的爱恋、深情，也抱怨他的痛苦、失意。既有一时冲动的激烈言辞，也不乏冷静、理性的哲学思考。一个真实的圣艾克絮佩里就这样从历史的尘埃中走出来，于是我们——城市森林中的寂寞读者，在人群的沙漠中喝到了水。

书信集《沙漠中的一口井》由《与家人书》和《与友人书》两部分组成。在信中，作者敞开心扉，用细腻的笔触向家人和友人倾诉他的爱恋、深情，也抱怨他的痛苦、失意。既有一时冲动的激烈言辞，也不乏冷静、理性的哲学思考。

“今天早上，我也修剪了我的玫瑰”

与家人书

 致母亲

 致伊万娜·德·雷特朗吉

与友人书

 致丽内特

 致亨利·德·塞戈涅

 致路易·德·波纳维

 致夏尔·萨莱斯

 致亨利·吉尧梅

 致让·埃斯科

 致吕罗-康巴塞雷斯

 致吕西-玛丽·德库尔

 致娜达·德·布拉冈斯

 致西尔维亚·汉密尔顿

 致本杰明·克雷米厄

 致皮埃尔·舍夫里埃

 致居尔蒂斯·希区柯克

 致勒维斯·加朗蒂埃尔

 致乔治·贝里西

 致雷翁·维尔特

 致拉乌尔·多特里

 致皮埃尔·夏庞蒂埃

 致罗杰·博凯尔

 致勒内·普拉尼奥尔

 致X

 致布罗塞将军

 致皮埃尔·雷诺-富尔通

 致弗朗索瓦·德·罗兹夫人

 致马斯特将军夫人

 致皮埃尔·达洛兹

 题献及其他应时文章

圣艾克絮佩里生平和创作年表

11

威尔逊广场15号

图卢兹大咖啡馆股份有限公司

拉法耶特咖啡馆

图卢兹，1926年10月24日

丽内特，原谅我上次写的短信，今天我重写了一封。

我度过了一个相当无聊的周日。雨下个不停。一个失败的星期天，因为六点我就得起床去云层中“放牧”布盖雷号飞机。十分钟后，它却蛮横地要求回到“马厩”。 (我只能像德利尔神甫那样感叹：唉，外省的生活！)除了这十分钟飞行，整个周日都昏昏沉沉。白天在买火柴、香烟和邮票中打发了。附近邮局的那位女办事员长得真俊俏。我房间里已经有三十多盒火柴和足够四年用的邮票。是八天恋爱的伤感结局。

邮局的女职员很迷人。柜台美得像宝座，让人觉得自己离得很远又很渺小，听见自己沉醉的嗓音说“四十生丁……”。搜肠刮肚地找寻温情脉脉的字眼。

我思忖着她会想些什么呢，一个女职员？

也许什么也没想，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多么想念朋友们啊！尽管我的朋友很少，但我更加珍视。如果我阔别多年，等到胡子花白才回来，你们一定都把我忘了。我烦恼的是不知会去哪里。是阿利坎特，摩洛哥，还是达喀尔，全凭上天的旨恿。

刚写的这句话使我如此沮丧，以致跑去给您打电话。当然，您又不在。您在什么地方整理抽屉吗？每当我需要您时，总是这样。

知道吗，丽内特，飞行是件美好的事。它不是场游戏，因此我热爱它。它也不是在布尔歇的体育运动，而是一种别的、无法言表的东西，一种战斗。清晨冒雨载着邮件起航是很美的。夜间飞行，半醒半睡，飞行员被西班牙的暴风雨惊醒，比利牛斯山上笼罩着薄雾。起飞以后，忙着处理问题，人群在泥浆中散开。丽内特，我渴望出发。

我本该喜欢打电话，是的，但我不擅言辞，只能重复着“喂……喂……”以保持镇定。相对无言真叫人难受。我想变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扎着漂亮的领带，搜集了一套精美的留声机唱片。我本该在年轻时多锻炼，现在太迟了。我真后悔。既然我已经秃了顶，用不着再尝试了。我在衬衣店和靴子店的橱窗前伤心地遐想。倘若有一天人能复活，我的经历会对我有帮助。但这并不能安慰我。

我非常希望有人爱我，发现我的可爱之处，欣赏我的指甲，我沾满油污的手，现在只有我自己觉得它们很美。

我想这番自言自语让您厌烦了。我悲喜交加，这样不可能表达得清晰又有逻辑。因为远离所有朋友，孤独寂寞，我仿佛成了一位曾祖父。

您一定要给我写信，知道吗？

再见了，丽内特，我的老朋友。

安托万

图卢兹阿尔萨斯一洛林街13号

12

阿利坎特【1926年11月】

昨天我给您写了三封信，但一封接一封地撕毁了。说得太多徒劳无益。接着我就给您打了电话。

今晚我将给您写一封更冷淡的信，因为我清楚地意识到不能过于信赖您，您需要集聚太多有利条件，才有可能助他人一臂之力。您不能写“像这样”，您向我解释过这个，但我不太明白。当时我正要去更远的地方，阿斯涅尔或布瓦-科隆布。丽内特，这并不完全是一回事。

我不太清楚为何写信。我非常需要友情，告诉朋友们，与他们一起分享降临在我头上的种种琐事。我也不知为何选中了您。您是那么不相干。信纸把我的语句重新带回来。我再也想像不出您侧着脸看信的样子，再也无法尽情描绘我的阳光、小蛋糕和梦想。我不紧不慢地写着，为了使自己醒来，并不太较真。也许我是在给自己写信。

我不会在星期三出发，而是星期五。很高兴已过午夜。这让我想起孩提时对出发的梦想。乡村的灯光下，当那些“大人们”玩桥牌时，孩子们却十分严肃。中国是绿的，日本是蓝的，两块深色的斑点。我们从面前的书本上读到“马来人长着黑眼睛”，“海地人是蓝眼睛”。可能我记错了颜色，但那晚我清楚地明白，我从未见过真正的黑眼睛和真正的蓝眼睛。在我周围的那些，我猜是些赝品。于是我开始踏上征程。

还有一种旅行方式。昨天我走了很远，那么远以至于感觉自己处于世界的边缘，有些远离，有些纵容。比以往，甚至比飞机坠落的那次更明显地感到死亡临近。我在三千米高空再次下降，感觉到震颤——我想是什么东西断裂了——飞机渐渐失控。在近两千米高空，我将所有操纵装置用到了极致，再没有回旋的余地。我明确感到飞机在打转，于是用铅笔在仪表盘上清楚地写道：“断裂、寻找，无法避免坠落。”我不希望有人指责我因为疏忽大意而死去。这种想法令我气恼。我惊奇地望着将会使我粉身碎骨的地面。这事对我而言是从未发生过的。我觉得自己面色苍白，吓得瘫软。这是一种无边的恐惧，但并不可憎。一种全新的难以定义的智慧。

并没有发生断裂，我一直坚持到着陆。但我一刻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我跳下飞机，一言未发。我蔑视一切，觉得永远不会有人了解我，至少从本质上理解。我偷偷进入过何种世界，一个人们不常描绘的世界。还有词语的苍白无力，如何描述那些地面和温和的阳光，怎样表达“我理解了地面、阳光……”，然而这是真真切切的。有几秒钟，我充分感受到这一日不同寻常的寂静。这一日像盖得结结实实的房子，我待在里面就像在自己家里，舒舒服服的，却马上要被驱逐出去。这一日拥有朝阳、碧空和这片大地，人们静静地在这片土地上划出一道道细细的沟壑。多么令人愉悦的职业！

现在，我常在街上遇到一些清洁工，为世界清扫着他们的一部分。我感激他们。还有那些在方圆百米内维持治安的警察。这样收拾这所房子是很有意义的。我又回来了，受到庇护，我热爱生命。

您不会懂的，没有人会懂。我想强迫某人理解。为什么会是您呢？您根本不在乎，漫不经心。

这让我回想起一张脸庞。我讲述了一件对我如此重要、让我焦虑的事，以至于思绪萦绕在这张脸上。我觉察到撇嘴的动作和所有流露的思绪，突然发现思绪飘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欢乐的痕迹，没有局促不安，也没有为理解付出的努力。我感受到真正心不在焉的时刻。那么迅速，因而具有含义，我想像着这句美妙的表达“从他额头上驱散一片云”。一片麦田改变了光线。

我在胳膊底下夹着尼采的书。我无限热爱这家伙，还有这份孤独。我将躺在朱比角的沙地上读尼采。书中有我喜爱的句子“我的夏季是在心里度过的，这个夏天短暂、炎热、忧郁而又甜蜜……”。我希望您也能够分享这份激情，可惜您分享不了什么。

安托万

我想您不会回信的，尽管我星期五才动身。因为假如您昨天给我写了信，您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13

图卢兹【1926年11月】24日

我刚回来。没有收到您的任何来信。不用给我写信了，别费事了。您看，为了彻底死心，我没有留自己的地址。我真是太可笑了。像这样乞求友谊是毫无意义的。我需要给您写信，而您却不需要。事情就是这样。也许我对您评价不公，但我对您的怨恨将会减少。这样好多了。我再不会给您写信，即使您写信给我，我也不在乎，因为您答应过那晚给我写信却食言了。不知为什么我将寄出这封信。上次我撕碎了三封，我尽可以撕掉第四封。唔！就算是我最后告别好了。您也不必劳神费心，因为现在回信与否对我都一样。发现我的谬误所在了吗，丽内特，那就是向您要求太多，对您奢望太大……如今我发现了这一点，真是遗憾。我失去了一份美好的友情。您无须自责。这是我的错。我不能后退，不能轻易满足。

P301-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