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作为我国开埠早并兼有海洋性文化特征的世界大都会,在西方的各种学术思潮和理论流派的交流和渗透下,在文化、文学方面自然也得了风气之先,使得上海的传统文化和保守思潮受到很大的冲击和洗礼,而各种新锐的学术思想、文化新潮和创作流派,则纷至沓来,一发而不可收,从而奠定了上海文化和文学开放性、现代性的基础。时至今日,文化艺术的多元互补、兼收并蓄已经成为人类思维方式和审美要求的必然趋势。特别是在当前不可逆转的世界文化的大整合、大跨越的历史潮流面前,我们必须以更加自觉的文化心态与创新精神来面向世界、面向未来,为人类的美好文明做出应有的贡献。
本书精选汇集了19世纪初、中期在上海地区出现著名作家徐枕亚、吴双热及他们的富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经久的艺术魅力的代表作品,集中展现了上海文学的深厚底蕴和辉煌成果,对于我们当前有待进一步繁荣发展的文学事业也将是一种很好的推动和激励。
本丛书是由上海市作家协会、上海文学发展基金会主持并策划编纂的文学大系《海上文学百家文库》。该文学大系中有50多位被历史烟尘湮没的海派作家浮出水面,占丛书篇幅的1/5,填补了文学史的部分空白。
该丛书入选作家中既有闻名遐迩的大师、巨匠,也有叶小凤、蒋敦复、彭康、潘黛柳等被文学史家忽略的作家。这其中包括最早准确预测了将在上海举办世博会这一大事件的晚清上海名医、小说家陆士谔。
本书为其中一册。
咄咄!女郎何来?女郎何哭?哭又何以哀痛至是?哭花耶?哭冢耶?抑别有所苦耶?吾知女郎殆必与梨花同其薄命,,且必与梦霞同具痴情,其哭也,借花以哭己耳。呜呼,梦霞幸矣!茫茫宇宙,固尚有与之表同情而赔泪者乎!潇湘沉恨,万劫不消;顽石回头,三生可证。盖此夜之奇逢,即梦霞入梦之始矣。
阅者诸君,亦知此女郎果为何如人乎?女郎固非梨花之魂,乃梨花之影也。此薄命之女郎,与多情之梦霞,皆为是书中之主人翁。欲知女郎之来历,当先悉梦霞之行踪。
梦霞姓何名凭,别号青陵恨人,籍隶苏之太湖。其生也,母梦彩霞一朵,从空飞下,因以梦霞为字。家本书香,门推望族。父某,为邑名诸生,生女一子二,长字剑青,次即梦霞也。梦霞以生有梦异,父母尤钟爱之。双珠双璧,照耀门楣,亲友咸啧啧叹羡。梦霞幼时,冰神玉骨,头角崭然,捧书随兄,累累两■。小时了了,誉噪神童;长更槃槃,人呼才子。其父每顾梦霞而喜日:“得此佳儿,以娱晚景,世间真乐,无过于是。”父本淡于功名,且以梦霞非凡品也,不欲其习举子业,人名利场,梦霞乃得专肆力于诗古文辞,旁览及夫传奇野史,心地为之大开。而于诸书中,尤心醉于《石头记》,案头枕畔,顷刻不离。前生夙慧,早种情根;少小多愁,便非幸福。才美者情必深,情多者愁亦苦。《石头记》一书,弄才之笔,谈情之书,写愁之作也。梦霞固才人也,情人也,亦愁人也。每一展卷,便替古人担忧,为痴儿叫屈。莺春雁夜,月夕风晨,不知为宝黛之情挚缘悭,抛却多少无名血泪,而于黛玉之葬花寄恨、焚稿断情,尤深惜其才多命薄,恨阔情长。时或咄咄书空,悠然遐想,冀天下有似之者。书窗课暇,尝戏以书中人物,上自史太君、下至傻大姐,各综其事迹,系以一诗,笔艳墨香,销魂一世。其昵友某见之日:“痴公子几生修到。君有忻慕心,以是因果,恐将跌人大观园里,受诸苦恼去也。”梦霞知其讽己,一笑置之。噫!孰知不数年而其友之言果验,一纸泪痕,竞为情券耶!
十年蹭蹬,蹋落霜蹄;一卷吟哦,沉埋雪案。梦霞虽薄视功名,亦曾两应童试,皆不售。抑郁无聊,空作长沙之哭。适值变法之际,青年学子,咸弃旧业,求新学,负笈担簦,争先恐后。梦霞亦于此时,别其父母,肄业于两江师范学校。卒以最优等毕业,时年已及冠矣。姊适弘农杨氏,早赋于归。剑青亦已授室,行抱子矣。父母欲即为梦霞卜婚,藉了向平之愿。梦霞殊不愿。问其故,则不答,固问之,则荧然欲涕。父母疑有外遇,偏侦其同学,莫得端倪,心窃异之。不知梦霞之心事,固有难以告人者。顾影自怜,知音未遇,佳人难再,魂梦为劳。一片痴心,欲得天下第一多情之女子而事之,不敢轻问津于桃源俗艳。盖此乃毕生哀乐问题,原非可以草草解决者也。
无何,灵椿失荫,家道中落。剑青远游楚闽,梦霞亦以家居无聊,拟橐笔作糊口计。适其同学有为之介绍于蓉湖某校,函招之往。梦霞雅不愿献身教育界,而其母以蓉湖有远戚崔氏,六七年不通音问,力怂恿梦霞应该校聘,得以便道就询近状。梦霞不忍拂慈母意,即择日治装往。袱被一条,破书半箧,自此而梦霞遂弃其家庭之幸福,饱尝羁人之况味矣。
春帆一角,影落蓉湖。既登岸,则该校固地处穷乡,与城市隔绝不通。梦霞亦不嫌其冷僻,转喜其得远烦嚣。惟校舍湫隘,下榻处黝暗无光,殊不适于卫生,乃便询崔氏居,则相距仅半里许耳,是晚梦霞即呼校役导之往。中途忽念临行时忘问阿母,彼家系何戚属,作何称谓,一无所知,而贸然晋谒,将如何酬应耶?但已至此,亦无奈之,既属疏远之戚,则年长者呼以伯叔,年相若者呼以兄弟,即有乖误,想亦不至被人家笑话。梦霞此时,正如丑媳将见翁姑,跼踏愧赧,至不可状。
燕子窥人,鹦哥唤客。梦霞入门投剌,主人知为姑苏远戚,倒屣出迎,则一六十余之颁白叟也。登堂让坐后,即现其极和蔼之貌,出其极亲爱之语,谓梦霞日:“百年姻眷,一水迢遥,断绝音书,于兹六载。今日甚风儿吹得吾侄到此,真令老夫出于意外,怪道晨来喜鹊绕屋乱噪也!”继问:“若翁及若母俱无恙否?”梦霞泫然答日:“谢老伯垂念,先父见背,已一年余矣。门庭冷落,家业凋零。寡妇孤儿,孰加存问!”语至此,备述其应聘来锡,及临行老母敦嘱便道探询意。崔父闻言,亦欷歔不止。继而日:“吾侄遭家不造,孤苦零丁,闻之令我心痛。然观吾侄头角凌云,胸襟吞海,青年饱学,腾达有期’。有子克家,死者有知,亦当瞑目泉下。所难堪者老夫耳。老夫中年始得一子,去岁忽病疫死。吴天不吊,夺吾爱儿,垂暮之年,沦斯逆境,何命之穷也!西河贤者,痛抱丧明;东野达人,诗传失子。老夫何人,而能为太上之忘情!忍使青春少妇,便上望夫之台;黄口孤儿,难觅阿爷之面。伤矣伤矣!残年无几,后顾茫茫。今幸吾侄掌教是乡,辱叨莩末之亲,遗此一块肉,意欲重累吾侄,为老夫训迪。俾得略识之无,不堕诗书旧业,皆出吾侄所赐。老夫虽死,亦衔感靡涯矣。”梦霞起立而答日:“承吾伯厚爱,敢不从命!但恐侄才微力薄,有负重托。敢问令孙年几何矣?”崔父日:“仅八龄耳。孩提之童,尚不能离其母。既吾侄不弃,敢请移榻敝庐,俾得朝夕过从。老夫亦得快瞻蟊采,饱接清谭,何幸如之。”梦霞私念校中正无设榻处,去彼就此,计亦良得,遂慨然允诺。崔父喜日:“吾侄真快人哉!东壁一书舍,地颇僻静,亡儿在日,读书其中,自渠死后,老夫不忍至其地,封闭已久。是舍面山背池,风景绝佳。庭前亦略具花木,尚可为吾侄醉吟游憩之所。吾侄不嫌唐突,今夜便将行李移来如何?”梦霞日:“甚善。”崔父随唤婢媪:“问汝梨娘取钥启书室门,将室中洒扫收拾。”梦霞亦嘱校役回校取行装至,是夜即下榻其中焉。
P16-19
随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时代的到来,如何更加自觉地发挥和弘扬我国源远流长的文化“软实力”,自然便成为国家和民族新的文化发展战略的着眼点。缘于此,上海市作家协会和上海文学发展基金会共同发起编纂的《海上文学百家文库》,也自当要从建设上海文化大都市的基础性文化工程着眼,充分发挥历史的文化积淀和展现深厚的学术渊源,广采博辑,探幽烛微,以期起到应有的咨询鉴赏和导向传承的作用。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从上海文学的生成和发展过程来梳理开掘上海近二百年以来的历史文脉和文学矿藏,温故知新,继往开来,无疑将具有十分重要的借鉴和启迪作用。《文库》以131卷的文本规模,精选汇集了19世纪初期至20世纪中叶在上海地区出现的约270位作家和他们的富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经久的艺术魅力的约6000万字的代表作品,集中展现了上海文学的深厚底蕴和辉煌成果,这是我们应该极为珍惜的宝贵财富,对于我们当前有待进一步繁荣发展的文学事业也将是一种很好的推动和激励。
早在上个世纪初,上海作为一个面向世界的文化都会,对全国文化人才逐步形成了一种海纳百川、兼收并蓄的态势,从而产生了巨大的凝聚力和亲和力,有效地促进和推动了中国近现代文学的繁荣发展,也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历史经验和教训一所谓“海派文学”的形成和发展,实际上是近百年来全国四面八方文学人才云集上海、共同参与的结果。正像鲁迅先生当年所说的那样,“所谓‘京派’与‘海派’,本不指作者的籍贯而言,所指的乃是一群人所聚的地域,故‘京派’非皆北平人,‘海派’非皆上海人”(《鲁迅全集》第5卷,第352页)。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共识,所以我们在编选这部《海上文学百家文库》时,主要不以作者的出生地域为界,而是视其是否通过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参与了上海文学事业的共建共荣,并获得重要的文学成就为取舍。
上海作为我国开埠早并兼有海洋性文化特征的世界大都会,在西方的各种学术思潮和理论流派的交流和渗透下,在文化、文学方面自然也得了风气之先,使得上海的传统文化和保守思潮受到很大的冲击和洗礼,而各种新锐的学术思想、文化新潮和创作流派,则纷至沓来,一发而不可收,从而奠定了上海文化和文学开放性、现代性的基础。时至今日,文化艺术的多元互补、兼收并蓄已经成为人类思维方式和审美要求的必然趋势。特别是在当前不可逆转的世界文化的大整合、大跨越的历史潮流面前,我们必须以更加自觉的文化心态与创新精神来面向世界、面向未来,为人类的美好文明做出应有的贡献。
《海上文学百家文库》规模宏大,卷帙浩繁,在编选过程中除了直接参与本书编辑工作的编委和有关人员的通力合作,还得到人选作者的家属和海内外文化界人士的热情关注和支持,为我们提供了很多宝贵的意见、信息和资料,特此铭记,以表谢忱。
2010年3月
徐枕亚和吴双热是民初齐名的早期通俗文学名家,虽均出生于江苏常熟,但都是在上海成就了他们的文学事业。
徐枕亚(1889~1937),原名觉,别署泣珠生、东海三郎、青陵一蝶。早年毕业于常熟虞南师范学校,在本地担任小学教员。1909年,到无锡西仓镇小学执教,其间与班上学生蔡如松的寡母陈佩芬发生恋情,成为他日后创作《玉梨魂》的主要素材。1912年,徐枕亚到上海担任《民权报》编辑。1918年,徐枕亚独资创办上海清华书局,并先后编辑出版《小说季报》、《小说日报》等文学报刊。1934年,因经营不善,清华书局被迫清盘,不久徐枕亚离开上海回到常熟。1937年,在贫病交加中去世。
徐枕亚是公认的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流派——鸳鸯蝴蝶派的开山祖。其作品主要有《玉梨魂》、《雪鸿泪史》、《双环记》、《余之妻》、《枕亚浪墨》等,着力描写青年男女的爱情悲剧,控诉父母包办婚姻的罪恶,被人们誉为“哀情巨子”。其中,《玉梨魂》是他的代表作。同为通俗文学作家的范烟桥在《民国旧派小说史略》中这样理解《玉梨魂》产生的时代背景与艺术价值:“辛亥革命以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婚姻制度,渐起动摇,‘门当户对’又有了新的概念,新的才子佳人,就有新的要求。有的已有了争取婚姻自主的勇气,但是‘形隔势禁’,还不能如愿以偿。两性的恋爱问题,没有解决,青年男女,为此苦闷异常。从这些社会现实和思想出发,小说侧重描写哀情,引起共鸣。……徐枕亚的《玉梨魂》,就是当时的代表作。”小说以骈散结合的文体,描写了何梦霞与白梨娘这对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的悲剧,猛烈地揭示了封建礼教的残忍。小说中,悲剧式的结尾、日记体的运用等等,也都显示出中国小说艺术由古典向现代转型的印痕。1912年,《玉梨魂》在《民权报文艺附刊》上发表,与吴双热的《孽冤镜》相问刊登,共三十章。
吴双热(1884~1934),原名恤,又名光熊,字渭渔,别署双热、一寒。江苏常熟人。早年在常熟虞南师范学校读书,与徐天啸、徐枕亚兄弟是同学。辛亥革命前后,到上海发展。曾任上海《民权报》、《民权画报》主编,并参与《小说丛报》的编辑工作。晚年任中学国文教员,执教于南京,镇江、淮安等地。
民国初年,是吴双热在上海积极从事文学创作的时期。其所作《兰娘哀史》、《孽冤镜》、《断肠花》、《‘鹃娘香史》、《蘸着些儿麻上来》等作品,主要暴露封建礼教对青年男女婚姻、家庭所造成的伤害,是当时反对封建包办婚姻小说最为有力的作家之一。《孽冤镜》是他的代表作。小说以主人公王可青两次因父母包办婚姻而造成的惨剧,向人们大声疾呼婚姻自由的重要性:“古往今来,佳人爱才子,才子爱佳人,如张琪之于双文,文君之手相如,闲情一束,佳语千秋。况晚近世欧风东渐,结婚竞尚自由。此风苟盛行,则爱情之交涉史上,当消灭几多罪案,亦当捐弃几多恨事。行见内无怨女,外无旷夫。自由之美果,不甚圆满乎。”(《孽冤镜》第三章)这在那乍暖还寒的民初时期,无疑是会引起无数青年男女共鸣的。在艺术上,小说构思精巧,它打破了以往小说全知全能的叙述方法,让作者自居书中人物,使读者感到真实、可信而亲切。1912年,《孽冤镜》与徐枕亚的《玉梨魂》在《民权报文艺附刊》上相间刊登,共二十章,影响广泛。1914年2月,《孽冤镜》单行本由上海民权出版部出版。
栾梅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