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看似制衡稳定的政治规则还存在着一大漏洞,那就是皇帝不可以不经中书门下而径直颁布诏书。这样做是不合法的,因为皇权和政权从法理上该是两个独立的概念。而皇权又是至高无上的,二者难免发生龃龉。武则天的儿子中宗李显也是个孱头,曾不经过两省而下手敕封拜官职,但心里也还是难为情,装置诏敕的封袋,不敢照常式封发,而改为斜封;所书“敕”字,也不敢用朱笔,而改用墨笔,当时称为“斜封墨敕”。不过还是有些硬骨头跳出来,维护法治的可怜尊严,吏部员外郎李朝隐拒绝执行这种墨敕任命,“前后执破一千四百余人,怨谤纷然,朝隐一无所顾”。这次他比较幸运,没有丢掉脑壳。
国家的一切最高政令一经政事堂决定,便送尚书省执行。由于唐太宗李世民没当皇帝之前做过他父亲的尚书令,所以等他杀掉兄弟上台后,朝臣没有敢再当尚书令之职的了,仅有两个副长官,即尚书左仆射和右仆射。尚书左右仆射如果被授予兼有如“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或者“参知政事”等名,就可以出席政事堂会议,成为真宰相。唐初尚书仆射是正宰相,多兼中书门下之职,午前决朝政,午后决省事。
最早获此荣誉的是卫国公李靖。李靖少时有“文武才略”。其舅韩擒虎为隋朝名将,常与他讨论兵法,曾称赞说:“可与我讨论孙吴兵法的人,只有李靖一人了。”隋炀帝末年,李靖出任马邑郡丞。公元617年,李渊父子起兵反隋,李靖在长安捕杀李氏亲族,后来李渊攻克长安,李靖被俘,李渊要杀他。临刑千钧一发之际,李靖大呼:“您起兵为天下除暴乱,欲成大事,怎能因私怨杀壮士?”他最终获免,为李唐王朝东征西战,南平萧铣,北灭东突厥,生俘其首领颉利可汗,西破吐谷浑,尽收其地。李世民称其武功“古今所未有”。但在攻灭吐谷浑时,岷州都督高甑生因为失期不致被李靖责罚怀恨在心,诬告李靖谋反。李世民很了解李靖,也当然不会相信李靖会有谋反之心。但是,既然有人上告,李世民顺水推舟,令有关部门调查此事,并传讯李靖。调查结果当然证明李靖是清白的。结果高甑生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自己差点丢了性命,被罚充军边地。有人给他在太宗面前求情,说高甑生是当年秦王府的功臣,应该宽免他的罪过。这时李世民就展现出他驾驭臣下的权谋,他说,如果饶恕高甑生,法律如何实施?何况国家的功臣多了,倘若高甑生获免,那么人人都犯法,又怎么去禁止呢?我对于过去的患难兄弟是不敢忘记的,但正因为这样才不能赦免他。明是处罚高甑生,暗里却是敲山震虎,给权贵功臣一个警示。像李靖这样功高盖主,想不让皇帝猜忌都难。于是李靖很知趣地闭门谢客,即使是亲戚也不随便见,最终皆大欢喜,君臣相安无事,李靖虽然在君臣博弈中明显处于不利地位,恭敬谨慎也算得以寿终,还留下了与红拂女的美丽传说。
也不是所有的将相都在这场博弈里处于下风,英公徐世绩就是这为数不多的异类。此公可谓隋唐两代的传奇人物,《隋唐演义》里神机妙算的军师徐茂公就是以他为原型。因为功劳大,赐姓李,后来因为避李世民的名讳,称李勣。他出身富豪家庭,乐善好施又性格暴烈,自称十二三为无赖贼,逢人便杀;十四五为难当贼,有所不快动辄杀人;十七八就成了“好”贼,冲锋陷阵时才杀人;等到二十岁做了大将,用兵救人于死。经过七八年杀人磨练,终于悟出其中的真谛,浪子回头,由杀人变成救人,从恶魔变成菩萨,最后成为一代名臣,形象也被雕画在凌烟阁之上,供后人景仰。当年李密火并翟让,徐世绩被砍中脖子,险些丢了性命,多亏好友单雄信等人求情才免于一死,李密砍了人家一刀,也亲自到帐中为他敷药,好让他为自己卖命。后来徐世绩归顺李世民,单雄信投靠了王世充,兄弟两人成了两个战壕的敌人。王世充战败之后,单雄信等人投降却被李世民杀头,因为李世民有次轻骑侦察,被单雄信碰到,险些丢了小命,现在他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了。可怜徐世绩为李家立下赫赫战功,却不能像当初单雄信救自己一样搭救兄弟,只能看着他死去。悲愤之际,切下大腿上的一片肉,喂给单雄信,算是今生的报答。
P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