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都的色彩
人们常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色彩,是城市的霓裳。
以某种色彩为主旋律的城市交响乐,总是让人一曲难忘。比如,朝霞中,金色的布拉格;海风中,蓝色的突尼斯小镇。当飞机降临瑞士的苏黎世时,夕阳下,从无数或圆或尖或方的屋顶上,所反射上来的橙红色,闪闪烁烁,影影绰绰,犹如一幅点彩派油画,那种蒸腾上升的暖意,让人铭心刻骨。
山城德化也不例外。当我第一次来到戴云山中,第一眼看见古老而又年轻的瓷都时,立刻就被它独特的色彩征服了。
那是在凤凰山麓,在德化陶瓷学院——这是在全国两千多座县城中,罕见的一所冠以县名的学院。作为瓷都人才的摇篮,其崭新的校舍,既包含各种教室、实验室、图书馆和师生公寓,也包含从成型、车模、制模、彩绘、拉坯、烧成到材料加工等陶瓷生产全套工艺流程的实训车间,其所有建筑物外墙的立面,却只有两种颜色——红色,白色。多么简单、多么纯净、多么亮丽的两种颜色!而正是这红白两色的交错、叠加与对比,勾画出整座校园建筑群的线条与轮廓:高与低、圆与方、凹与凸、曲与直……远远望去,如同一片白色的云海,在波澜起伏中托起一轮红日,蒸蒸日上,蓬蓬勃勃!
是的,红与白,两种颜色。红色,让人想起瓷窑里熊熊燃烧的炉火,据说,它从古至今,已燃烧了数千年。白色,让人想起在烈火中诞生的德化瓷器,它早已通过蓝色的海上丝绸之路,走向全世界……
感谢深谋远虑、匠心独运的建筑设计师们,他们用最简单的红白两色,锻制成一把钥匙,为在学院就读的莘莘学子——未来的工程师、工艺师与瓷雕艺术家们,同时,也为从外地来参观的我,开启了瓷都艺术宫殿与历史文化长廊的一扇大门。
首先,展现在我眼前的,是遍布德化全境的一种泥土,一种“以白为贵”的泥土。千年,万年,或亿万斯年?高高的戴云山怀抱着它,密密的森林庇佑着它,潺潺的溪涧滋养着它,阳光、月光、星光,连同亚热带的和风细雨轻轻地抚摸着它,也许,还有远古时期山奔海立、水深火热的种种地质运动,终于,使它成为一种饱含石英、绢云母和高岭石等矿物质的瓷土,一种举国罕见,唯德化所独有的优质瓷土。早在新石器时代,德化的先民就发现了它的价值,从此,它就成为历朝历代陶瓷业生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原料,为瓷都的巍巍大厦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
当然,瓷土之白,与瓷器之白,不可同日而语。瓷土再白,它也照样只是一种泥土。要让原始的,质朴的,粗粝的,充满野性的瓷土,变成细腻的,光洁的,精致的,充满人性,乃至人性与神性交相辉映的瓷雕艺术品,其间,不能没有人类文明的照耀、催化与升华。而人类文明最初的使者,便是火,熊熊燃烧的烈火,这一点,当我走近屈斗宫古窑址时,感受就更真切了。
作为世界串窑的始祖、中国宋元时期古瓷窑的代表、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屈斗宫古瓷窑,如今,它十分谦逊地隐身在县城一所中学的校园里,藏匿在一幢最具闽南民居特色的红砖古厝中。当我尾随主人推开厚重的木质大门,随着门闩在木臼中发出一阵艰涩的旋转之声,我立刻感到眼前一亮,仿佛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全身心都有一种灼热的感觉。那就是火,永不熄灭的人类文明之火!尽管,从这里出土的数千件文物早已另存他处,呈现在我眼前的,只剩一条长长的,依山势而上升的古窑址废墟,散落着几件匣钵、支圈和宋元时期瓷器的残片,但我,依然能听见柴火在毕毕剥剥地燃烧,炉火在烈烈扬扬地翔舞,每一个晃动的人影,每一个赤裸的躯体,每一块鼓胀的肌肉,每一滴飞溅的汗珠,全都是通红通红的,红得那么热烈,那么庄严,那么神奇、神秘而又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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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常常梦见我的拐杖丢了。
为了赶上采风团的队伍,我万分着急,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满山遍野寻找它。我跑啊跑啊,跑到一条山涧边上,一纵身便跳了过去……
醒来了,我暗自发笑:假如我能跑能跳,还找拐杖干吗?
说来,我和拐杖相依为命已经七年多了。七年前,也就是我65岁那年,一向健步如飞、见山就爬的我,莫名其妙摔倒好几次,且每次倒地的方向,都像马雅可夫斯基的诗句:“向左,向左……”到医院一查,方知我腰椎的骨髓里有一些多余的东西,正在压迫神经,造成下肢麻木、僵硬,且左脚尤甚。于是,我遵照医嘱,开始以拐杖助步。好在那时福州有一个展销会,在一家卖木雕工艺品的摊位上,有一根来自台湾阿里山的藤木拐杖,木质的本色中呈现出虎皮状的斑纹,并带有几个自然生成的疙瘩,让我一见钟情。台商开价一百元,我回他“六六大顺”,于是,立马成交;于是,这根拐杖就成为我晚年寸步不离的伙伴。
就在这一年,即2007年,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和福建省作家协会联合组织采风团,开始“走进海西”纪实文学丛书的采写工程。由于每到一县,都必须为该县出一本书,全省县(市、区)多达80多个,这一浩大的工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成?怪病缠身、行走不便的我,能否到这一工地打工?我不免犹豫彷徨。然而,时代在召唤,生活在召唤,一向视文学为第二生命的我,还是鼓起勇气、拄着拐杖报名参加采风团,参加这一堪称福建当代史上前所未有的文学长征。好在有这根拐杖助步,我总算平平安安地从65岁走到了70岁。这五年间,我跟随大队人马,先后走进28个县市,完成28篇纪实文学作品。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我即将跨进70岁的门槛时,却在厦门翔安一家宾馆的大堂里摔了一跤,这一摔,拐杖飞出去了,左腿挂了彩,踝关节也随之肿起了大包。有道是“伤筋断骨一百天”,我不得不坐上轮椅。
初试轮椅,我立马发现它的好处和坏处。好处是进退方便,旋转自如,可让疼痛、麻木和乏力的双下肢充分休息。坏处是太舒服了,太容易习惯了,若一味沉醉在它的怀抱里,今后很可能就站不起来了,就再也不能出门远行、参加采风了。于是,一百天过后,我当机立断,忍痛割爱,把它暂时封存起来。
刚好,有位亲戚从美国回来,带给我一架助步器,四条腿,全用不锈钢制成,我推着它在平地上徐徐前行,再也不怕倾斜跌倒了。当然,它只能用在无障碍的平路上,要是遇到阶梯,就无能为力了。我家住在没有电梯的六楼,出门时,先要下96级楼梯。这时,我先把助步器折叠起来,挂在肩膀上,然后,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栏杆,慢慢挪动双腿,倒退着下楼。拐杖和栏杆‘,减轻了我双膝的压力;倒行的姿势,又让我身体的重心能保持稳定。下楼后到了平地,我把拐杖勾住脖子,再把肩头的助步器取下,打开,于是,借助其前两腿底部的滑轮,后两腿底部的摩擦力,既可徐徐向前推进,又可在必要时止步暂停。我的这种出行方式虽然很笨拙,但毕竟安全、稳妥,不必再担心摔跤了。由于我出门时,共需动用七条腿——父母给的两条原始腿,外加拐杖一条腿、助步器四条腿。好啊,总共七条腿!有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古稀之年的我,居然同时拥有七条腿,显然,这比别人富足多了,于是,我便乐呵呵地自号为“七腿翁”。
转眼间,又两年过去了。作为“七腿翁”的我,照样参加采风团,照样开眼界、长见识、接地气,为12个新走进的县(市、区),提交了12篇新作品。特别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今年夏天,72岁的我,居然还能凭借七条腿,一步一拐地走进白水洋,填补了我走遍八闽山水旅游地图的一大空白,实现了多年的夙愿。
如今,我的这些作品有幸能结集出版,考虑到它们都是七年多来,我借助拐杖和助步器,一步一个脚印地从采风路上采来的,来之不易,所以就把它取名为《策杖走四方》。所谓“策杖”,其实也就是“拄拐”的意思,只不过它显得古雅一点,多了几分主动与洒脱,少了些许尴尬与无奈。
当然,我这一“策杖”者之所以能“走四方”,还要归功于时代的大变革,归功于生活海洋汹涌澎湃的涛声对我的声声呼唤,归功于全体团友、全体被采访对象对我的鼓励和鞭策、关爱和照顾。我忘不了在厦门火车站,因电梯“正在维修中”,大家不得不各自拉着行李箱挤进即将开动的车厢时,何少川团长逢人就问“看见章武上来了没有?”我忘不了在武夷山的大红袍树下,当我一脚在石阶上踩空时,是比我年长的季仲兄一下子把我抱住。我忘不了林思翔和陈云晖,他们每到一地,总是关照当地主人,要把我作为重点保护对象,尽可能提供方便。我忘不了全体团友,每当长途汽车开动时,大家总是把最方便的位置让给我。我忘不了在龙海采访荔枝海时,天降大雨,在又湿又滑的登山石阶上,副乡长提出要背我上去,我尽管婉言辞谢,但却热泪盈眶。我忘不了在清流赖坊采凤时,一位驻村干部见我在鹅卵石路上举步维艰,便用摩托车载我进村,一下车,又有一位老大娘往我口袋里塞满了最好吃的赖坊花生。总之,在采风路上,不知有多少我认识或不认识的朋友都来助我一臂之力,其中,也包括一批年轻的各地文友,他们既是我的向导,我的保镖,也是我的心理医生,总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为我加油。永定的胡赛标、东山的林定泗、仙游的王清铭、柘荣的周贻海、屏南的禾源,甚至还在网上和报刊上发表文章,对我进行鼓励。当然,我也不能不提及我的老伴汪兰,她不是以照顾我的家属身份,而是以同样接受写作任务的团友身份,伴我一路同行。每当出门时,她总要一个人提着两个人的行李,每当我进出陌生的卫生间时,她总要在门口守着,以防我发生意外……
总而言之,没有时代的感召,没有生活的厚赐,没有集体的搀扶,没有老伴的照料,我的晚年不可能有这本书的收获。我常想,生活是创作的源泉,作为一个作家,理应一辈子与时俱时,走在人民大众的队列之中。尽管我这“七腿翁”垂垂老矣,走得很慢,很吃力,姿势也不够优雅,不够潇洒,更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久,走多远,但只要我还能挪动脚步,我就应该继续向前。
按照古希腊神话的说法,人生可分为三个阶段,即四条腿爬行的幼年阶段、两条腿勇往直前的青壮年阶段,借助拐杖三条腿蹒跚前行的老年阶段。而我,十分荣幸,在经历以上三个阶段之后,居然又有了当前“七条腿”走路的第四阶段。我还想,今后,当我站不起来时,我还有坐轮椅继续走路的第五阶段。最后,当我只能躺在床上时,我还可以卧游天下,那将是不用腿,而用思想走路的人生第六阶段。
由于病痛,我比健康者拥有多一倍的人生六个阶段,为此,我感到十分富有。
生命不息,行者无疆。只要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在路上,沿途的风景就无比精彩。
当下,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不再做梦,不再丢掉拐杖。
2014年冬,福州,金山,骥斋
何少川
这套《“八闽风采”纪实文学丛书》,反映的都是有关福建的题材,大部分篇章是作者从《走进海西纪实文学丛书》中选取编辑而成的。
《走进海西纪实文学丛书》是一套反映八闽大地县域(市、区)经济社会发展、地方文化特色和自然景观的纪实文学集。自2007年春安溪有关方面邀请采风创作起,至今已应邀走进53个县(市、区),出版了52册集子(其中包括应省有关部门邀请采风创作的专集)。这套丛书作品都是作者深入基层创作的,体例统一,布局合理,内容全面,特色突出,文化味浓,可读性强,得到普遍欢迎。丛书由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和福建省作家协会联合组织编写。写作和编撰过程中,得到各地党政部门的帮助和支持。
八年多来,在采风和编纂丛书过程中,共有1400多人次的作家和新闻工作者投入,是福建省史上参加人数最多、持续时间最长、成果丰硕的采风创作活动。作者老中青结合,有名老作家,也有初涉文坛的文学爱好者,有来自省里的,也有市、县的。到目前为止共创作了1100多万字作品,为福建留下了一批宝贵的文化财富,为建设先进文化和培养文学新人做出了积极贡献。
为繁荣社会主义文化,进一步展示福建风貌,经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研究决定,拟选取撰写丛书作品数量较多的作者,分期分批出版个人专辑,汇编《“八闽风采”纪实文学丛书》。专辑每册字数在20万字左右。收入专辑的文章主要选自“走进丛书”,不足的可补上撰写福建内容的纪实文学作品。第一批出12册,以后视情况将继续出版。
章武同志曾任省作协主席,中国作协第五届、第六届委员,著有《海峡女神》等10部散文和报告文学文集,文学成就不言而喻。《策杖走四方》是他66岁至72岁的采风文集,文集中的“后记”尤其感人。“走进海西”丛书开工之际,一向健步如飞,见山就爬的章武先生,却因腰椎病变,不得不以拐杖助步。但时代的召唤,作家的职责,驱使他策杖行走6年多,写下40多篇摇曳多姿的散文。正如他所说的:“生命不息,行者无疆。只要人生的每一阶段都在路上,沿途的风景就无比精彩。”
《走进海西纪实文学丛书》是一套反映八闽大地县域(市、区)经济社会发展、地方文化特色和自然景观的纪实文学集。
章武所著的《策杖走四方》为丛书之一。本书为其近年在福建省各地采风所写的纪实文学作品集。正如他所说的:“生命不息,行者无疆。只要人生的每一阶段都在路上,沿途的风景就无比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