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智的趣味
面对宇宙万象与人间百态,我们难免觉得好奇,求知之心乃油然而生。“求知”可以有各种不同的动机。譬如,借着求知,增广见闻与能力,在社会上取得立足的条件,这大概是十分普遍的想法。于是,随着职业与工作的进展,知识越分越细,庄子所说的“天下各得一察焉以自好”,遂成为无法避免的结果。
知识应该是有用的,但是有用的未必是有益的。那么,什么是对人有益的知识呢?简而言之,就是智慧。然而,智慧又是什么?哲学家以“爱好智慧”为其天职,同时也谦虚地坦承自己只能保持“爱好”之心,却未必能够抵达“智慧”之境。原因何在?本书试以亚里士多德、托玛斯、休谟、怀特海为例说明。
首先,亚里士多德肯定纷然杂陈、变迁流转的大千世界绝不是虚幻的假象,在它背后应该可以找到最基本的“原因与原理”,否则万物在生生灭灭的过程中,不仅毫无规律,并且不可理解,最后必然陷入荒谬的结局。只有探讨原因与原理的知识,才可以摆脱功利实用的心态,享受“为了知识而求知”的乐趣。我们所要了解的,不再是个别差异,而是异中求同,看出万物的共同面貌,也就是“存在”。凡存在之物,皆有最后基础,亦即亚氏所谓的“纯粹形式、纯粹实现、第一不动的动者”。这几个名词使人困惑,但是说明清楚之后,将能展现一幅具有深度透视效果的整体世界观。
接着,中世纪的哲学以托玛斯为集大成者。他顺着亚氏的思路,配合基督教的信仰,肯定上帝就是宇宙万有的来源。但是,身为哲学家,他依然努力证明“上帝存在”。我们中国人对鬼神与上帝这些信仰的对象,常有泛泛的认识,却较少由知识角度作系统的研究,影响所及,理性思辨在信仰世界里缺少应有的地位,以致正信与迷信容易混淆,此世与彼世界线不清。托玛斯关心的问题是:大自然与人世间必须有一个超越的、永恒的根源,然后才能据以理解人生的意义与价值,进而对于德行、善恶、幸福才能提出充分的说明。若不如此寻思,光是在社会或历史中打转,恐怕找不到令人满意的答案。
近代的休谟深富怀疑精神,对于传统以来上帝或世界的知识,都要严格省察批判,最后还把焦点移到人类身上,大胆宣称并无所谓的“自我”。
连康德这么好学深思的人,在看了休谟的论证之后,都要虚心承认自己“从独断论的迷梦中惊醒”。然而,如果真的没有自我,或者“自我只是一束知觉”,那么是“谁”在做梦?又是“谁”被惊醒?休谟如何回应这一类质疑?他的回应充分显示了锐利的观察与周全的辩论,确实使人耳目一新。不过,在设定了理智的界限之后,他转而同意人有一些信念,可以借此维生及活动。他关上大门之后,又开了一扇窗,其间转折耐人寻味。
然后,我们翻阅怀特海的著作时,对于其中科学、哲学、宗教三者的协调并存,不免觉得佩服。当代西方能将这三门学科融于一个完整系统的,首推怀氏。稍加分析,可知他的意图在于回归传统哲学的理想,就是提出一套理性架构,涵盖全体存在的领域,兼摄变化生灭的历程,以求彻底说明一切现象的意义。别的暂且不论,怀氏主张西方科学精神起源于“悲剧、法律与信仰”这一段见解,就足以启迪世人,要以全新的眼光看待科学了。相对于此,科学家也能经由怀氏的接引,以正确态度欣赏哲学、宗教与艺术了。
回到前面所列的问题,为何没有人宣称抵达“智慧”之境呢?智慧女神的容貌并不是隐藏的或善变的,却必然是精神的与灵性的;因此,人在有生之年,以自己身心合一的处境,常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挣扎,对于智慧自然是无法完全企及了。不过,爱智的趣味则是人人应有的权利,我们如何舍得错过或放弃这样的权利呢?
启发智慧——亚里士多德
引言
时代背景
亚里士多德是希腊时代的马其顿人,其父曾任马其顿国王的御医。亚氏十七岁离开故乡,赴雅典求学,成为柏拉图学院的一员,跟随柏拉图学习了二十年之久。在学院里的时候,亚氏表现了过人的精神与毅力,对一切学科的知识,无不认真钻研,并且从不厌倦。传说他曾自己制作一个机器,用来惊醒自己,使睡魔不至于打断他研究的时间。亚氏三十七岁时,柏拉图去世,他一度有机会接掌学院,但败在柏拉图之侄史伯西普士手下,于是便离开了雅典。
亚氏后来受马其顿国王菲力普之聘,回乡担任太子亚历山大的老师,当时太子才十三岁。在哲学家之中,像亚氏能担任帝王之师,算是很幸运的。亚氏见闻广博,或许由于这一因素,使得他的学生亚历山大大帝眼界大开,不再局限于马其顿一地,终能兼并希腊各邦,并建立横跨欧、亚、非三洲的大帝国。
当雅典被亚历山大征服之后,亚里士多德以帝王之师的身份重回雅典,创办自己的学院。他的学生们后来被称为漫步学派,这个名称的由来,是因为亚氏讲学的时候,经常一面说话、一面散步。公元前323年,亚历山大大帝崩逝,希腊各邦掀起反马其顿的风潮,亚氏亦被波及,且被雅典人控以“渎神”之罪名。为了避免重蹈苏格拉底被判死刑的覆辙,他逃离雅典,留下一句名言:“我不要让雅典人第二次谋杀哲学。”第二年他就过世了。
亚氏的哲学虽以理论建构知名,但是对于实际人生也有明确指引。他除了启蒙亚历山大大帝的眼光与心胸之外,也对其他人物产生影响。例如,他有一个身居城邦领袖要职的亲戚,在兵败被俘之后,坚不透露军事计划,在严刑逼供之下,未吐一言,临死前说:“请转告我的亲朋故旧,我不曾做出任何使哲学之名蒙羞的事。”由此可知亚里士多德的影响力。
思想背景
苏格拉底早就指出,我们不该只研究关于大自然的问题,更应该研究人本身的问题,因为无论我们对大自然研究得如何透彻,却仍然可能并不明了立身处世之道。所以,苏格拉底说:“我的朋友不是城外的树木,而是城内的居民。”与其在雅典城外研究树木,还不如在街头跟一些朋友谈论人生问题,换言之,人必须将注意力由大自然转到人自身之上。
但是,当我们把焦点摆在人的身上时,却又产生一个问题,就是人类的世界是相对的。城邦之间的法律规章、风俗习惯往往大有差异,甚至人与人之间对同样一件事情的感觉和看法亦不尽相同,这时候该怎么办呢?如何在关于人的问题上找到标准呢?针对这个问题,苏格拉底提出了一套辩证法,也就是通过对话的形式,在真理的追寻上,形成一套不断往上提升的历程,企图为每一件事物,找到大家所共同接受的定义或标准。常言道:“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只要你跟一位背景不同的人讨论问题,就会发现:原来同一件事情可以有另一种想法,如此便可借此修正己见,让自己慢慢进步。通过这种辩证的形式,我们便可获知宇宙与人生中,真实而永恒的原始典型,柏拉图称之为“理型”,正确的认知活动应该以其为对象。
在一切理型中,柏拉图特别看重关于价值的理型,但对于树木、牛、马等自然界事物的理型,则不太关心。因为柏拉图认为,关于自然物的研究对人生没有太大的用处,反之,关于节制、勇敢、正义、忠诚这些概念,则与日常生活的行为抉择有关,为人生价值之根源所在。 由上文叙述可知,从苏格拉底到柏拉图的哲学,强调先去肯定一个价值上的标准,以之作为日常生活的典范、原则。换言之,柏拉图思想是推崇一个永远不动不变的理型世界。柏拉图的理型论将价值视为理型界的事理,而非现实世界的产物,他否定了现实世界有属于真理的可能。但是亚氏认为,我们不该只肯定上层的理型世界而忽略了下层的现实世界,反而应该正视后者所有的问题,肯定其实在性。P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