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为什么来,他们想证明什么,改变什么?他们所信仰的东西,会令他们心甘情愿颠沛流离,遭受监禁,失去工作吗?他们甘愿放弃任何更大的诱惑,抑或放弃消磨时光的任何兴趣、任何活动吗?
他应当问问他们的,他很愿意问一问他们,然而他随即察觉到自己同他们之间有道无法逾越的界限,这界限由滑轨装置以及他的摄影机划出,像两道铁丝网围墙一样划清了界线。边境的铁丝网便如此使这片土地同其他土地分隔开来,至少隔开了他一度徒劳地试图逃亡的地方。他时而会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他们站的位置并不理想,同时他又很满意,没有任何人来折腾他、讯问他,也没有人向他冲水柱。
人群稍许密集起来,不过这儿始终也不过几百人。一名年轻女子眼下正把一块白色料子的条幅举过头顶,上面写着:少吸烟,空气好。他拍下这条涂着标语的布条,端详了片刻这个女人的面孔和手。
手小小的,几近孩童状,指甲上未擦任何东西,手指微微颤动着。女人把那块布料擎在头顶上,或许是风在不断拉扯着布料。她的面孑L也像孩童似的,毫无瑕疵的稚气面孔。刹那间让他想起了阿尔宾娜。她会在哪里,正在做什么呢?可能她也站在广场的某个地方,手擎在头顶上吧。他这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若是她出现在这儿,他会对她说什么呢?若是她看见他在人行道上努力用安派克斯的带子捕捉她以及她在此处的露面,她会怎么看他呢?
她也许会对他说:你怎么能这样?或者完全一言不发。她凭什么还会对他感兴趣呢?
他在人群中四顾。这是出于专业的考虑,他是否错过了哪个新出现的标语,还有他是否确实没有看到她。她自然不会在这儿的,人行道上仅仅增加了一些身着制服的人,喷水车从广场地势较高处缓缓靠过来。人群这会儿愈发密集,此刻他接收到的音,好似蜂群或逼近的暴风云一般的嗡鸣。 他感觉到,迎面的人群中央积聚起一股躁动。真是荒唐,好像一切都发生过似的,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事情必然会发生。那些将要攻击的人知道,那些将要挨打的人也知道。正是这种确定无疑将暴戾的决意变作类似自然法则的什么东西,每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会做出的行为。就连他也吃惊地发现,自己在盼望它开场,并非因为他属意暴力,他只是觉得,反正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倒不如快些过去的好,他也就完成被指派的任务,可以离开了。
这时一辆黄白相间、装有大型扩音器的汽车从广场高处移近。它发出来的声音,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更加使人厌烦。广播警告道,集会是不被许可的,它还呼吁在场的人立即安静地散开。周围的嗡嗡声渐次提高。
他拍下带扩音器的车子,接着又看了一眼举着标语的女子,她无辜的样子倒是十分动人。白色条幅在她的手里抖得愈加明显。
一切结束以后,他走进一侧的巷子里,他的红色小车停在那儿。他照旧愉快地瞧了它一眼,坐上车,驶出去。和人行道一样,马路到现在还湿漉漉的,就连房屋的墙面也浸透了,可是那些往来穿梭的人,也许根本猜不到片刻之前这儿发生过什么吧。他从市中心拐出来,开得飞快。他真想开到一个遥远的地方,离所有人,离游行和高压水枪愈远愈好,可是他答应过艾娃晚上过去,他答应过她儿子会去体育场接他。艾娃的儿子要升级了,可爱的小家伙,他有责任至少对他表现出一点点父亲的样子来。晚上先向他展示一番自己的爱好,再跟他聊聊学校里的事情,肯定相当惬意。第一要紧的,当然务必是先到制片厂,看一眼他拍摄的东西,上交拍摄材料。
在编辑室,秘书告知他,今天主管已经找过他两回了。她还补充了自己的推测,多半是为了总统的生日,开会时提过的,他说得模棱两可,一定得为总统拍点什么,而除了他和索科尔,他们还能把这件事摊到谁头上呢?P2-3
伊凡·克里玛属于这样一群作家,他们的作品始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问世,不仅对文学,也对当时的社会事件产生极大的影响。因为他知道,唯有人人自愿全身心地参与到捷克民族的命运中来,民族才能存活下去。
——彼得·萨亥尔(本书原文版编辑)
小说的精彩之处并不在于巴维尔从未拍摄过的电影故事,而是书中重复出现的问题和作者对它的回答。克里玛的《等待黑暗,等待光明》并未带来心灵的净化、彻头彻尾的光明或者黑暗。书中有的只是大量的灰色地带。
——迈尔克·巴步卡(捷克作家、评论家)
克里玛小说的时代背景为1988年至1990年的交接期,主人公巴维尔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故事情节虽然与“电影小说”有些混淆,然而主人公对于什么是未来,什么是胜利,什么是信念和公正的思考极具感染力。
——沃尔克·萨基达(捷克评论家)
犹太裔捷克作家伊凡·克里玛(1931-)的作品植根于他个人的命运,而他个人的命运又与民族的命运息息相关。少年时期克里玛曾在纳粹集中营度过长达三年半之久的时光,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在他心中烙下深深的伤痕。1956年从查理大学毕业后,克里玛从事文学书刊的编辑工作,由于积极参与1968年的“布拉格之春”运动而受到撤职查办。1969年他受邀赴美国密歇根大学担任客座教授,1970年回国后已被列为“被禁作者”,只能以地下出版物的形式发表自己的作品。这段时期他一面坚持写作,一面陆续做过护理员、送信员、勘测员等工作,以维持生计。历史形势掀起的巨浪令克里玛的生活接二连三地受到冲击,这迫使他在作品中不断思考社会力量对个体的干预程度,寻觅个体在社会中的独特身份,更加清醒地认识周围的世界。
《等待黑暗,等待光明》(1993)便是这样一部作品。这部长篇小说以1989年的“天鹅绒革命”为背景,主要讲述三个人物在历史事件影响下的命运:一位是电视台的摄影师,一位是年迈的总统(暗指捷克前总统古斯塔夫·胡萨克),一位是越境失败、身陷囹圄的死囚。随着故事的发展,他们的人生轨迹渐渐接近,不期而然地发生交集。摄影师巴维尔的生活是小说的主线。他在单亲家庭下长大,在捷克封锁国境时期曾试图逃亡,结果给自己惹来几年牢狱之灾。而后他因为总统拍摄纪录片而在“制造谎言”的电视台站稳脚跟,如傀儡般受上级的指挥去拍摄他们需要的东西,对无益的文化将占据人们的内心这一现象充满忧虑。在20世纪70、80年代捷克的“正常化”时期,人们在形式上对政权的支持与否决定了他们能否得到较高的社会地位,他们的子女能否接受良好的教育,他们能否获得优越的生活条件。为此他们需要对外国势力的介入表现出一定程度的认可。这种心照不宣的交易最终造成一种道德困境——人们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小说每一章的后半部分插入了巴维尔以自己生活中的真实人物为原型所写的电影蓝本,里面不断出现这类作者自问自答的语句:
信念是什么?
信念是一种实现信仰的行为志向。
公正是什么?
它是隐藏在庄严而八面玲珑的法律袍子之下的一种清算。
这是出自作者之口的诘问与回答。幻想和理想已经破灭,人人内心充满对他者的不信任,相互之间形同陌路。由此可想而知,巴维尔对于政府换届将给他的生活带来什么波动而感到多么忐忑不安。他离开了电视台,以拍广告维生;由于贪杯酗酒,他和交往数年的女伴分了手;他患有老年痴呆症的母亲也在这段时间过世。然而巴维尔或者说是克里玛所等待的黑暗抑或光明并未真正在小说里降临,遍布其间的只有人物的孤独、空虚和徒劳的努力,满眼颓然的灰怆色调。他还在等待。或许这将是一种永恒的等待,或许这是一种无意义的等待,又或许克里玛正是想要通过小说告诉人们:真正的生活绝非暂时决定人们命运的政治,而是在这种强大势力压迫之下的私人领域的平凡和自在。
伊凡·克里玛编著的《等待黑暗等待光明》以1989年的“天鹅绒革命”为背景,主要讲述三个人物在历史事件影响下的命运:一位是电视台的摄影师,一位是年迈的总统(暗指捷克前总统古斯塔夫·胡萨克),一位是越境失败、身陷囹圄的死囚。随着故事的发展,他们的人生轨迹渐渐接近,不期而然地发生交集。摄影师巴维尔的生活是小说的主线。他在单亲家庭下长大,在捷克封锁国境时期曾试图逃亡,结果给自己惹来几年牢狱之灾。而后他因为总统拍摄纪录片而在“制造谎言”的电视台站稳脚跟,如傀儡般受上级的指挥去拍摄他们需要的东西,对无益的文化将占据人们的内心这一现象充满忧虑。在20世纪70、80年代捷克的“正常化”时期,人们在形式上对政权的支持与否决定了他们能否得到较高的社会地位,他们的子女能否接受良好的教育,他们能否获得优越的生活条件。为此他们需要对外国势力的介入表现出一定程度的认可。这种心照不宣的交易最终造成一种道德困境——人们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
著名东欧作家伊凡·克里玛与哈维尔、昆德拉并称为捷克文坛“三驾马车”,“卡夫卡奖”首位捷克籍获奖者。
伊凡·克里玛编著的《等待黑暗等待光明》是克里玛巅峰时期最受好评的长篇小说之一。
小说虚虚实实,几条线平行展开,丰富,立体,涉及捷克历史转折时期几个人物的故事和特殊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