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九年的那场醉
到故宫博物院故宫学研究所上班的第一天,郑欣淼先生的博士徐婉玲说,正赶上午门上面办“兰亭特展”,尽管我知道,午门城头,并没有王羲之的那份真迹,但这样的展览,得益于两岸故宫的合作,依然令人向往。那份真迹消失了,被一千八百多年的岁月隐匿起来,从此成了中国文人心头的一块病。我在展厅里看见的是后人的摹本,它们苦心孤诣地复原着它原初的形状。这些后人包括:虞世南、褚遂良、冯承素、米芾、陆继善、陈献章、赵孟頫、董其昌、八大山人、陈邦彦,甚至宋高宗赵构、清高宗乾隆……几乎书法史上所有重要的书法家都临摹过《兰亭序》。南宋赵孟坚,曾携带一本兰亭刻帖过河,不想舟翻落水,救起后自题:“性命可轻,《兰亭》至宝。”这份摹本,也从此有了一个生动的名字——“落水《兰亭》”。王羲之不会想到,他的书法,居然发起了一场浩浩荡荡的临摹和刻拓运动,贯穿了东晋以后一千八百多年的漫长岁月。这些复制品,是治文人心病的药。\
东晋永和九年的暮春三月初三,时任右将军、会稽内史的王羲之,伙同谢安、孙绰、支遁等朋友及弟子四十二人,在山阴兰亭举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文人雅集,行“修禊”之礼,曲水流觞,饮酒赋诗。魏晋名士尚酒,史上有名,酒具也十分讲究,比如现存故宫博物院的青釉鸡头壶,就是一件东晋文物。鸡头壶始见于三国末期,历经魏晋南北朝,到唐代就消失了,被执壶取代。这件青釉鸡头壶,有鸡头状短流,圆腹平底,腹上壁有两桥形系,一弧形柄相接口沿和器身,便于提拿,通体青釉,点缀褐彩,有画龙点睛之妙。而南朝时期的青釉羽觞,正是曲水流觞中的那只“觞”,它的外形小巧可爱,像一只小船,敏捷灵动,我们可以想象它在水中随波逐流的轻巧婉转,以及饮酒人将它高高擎起,袍袖被风吹动的那副神韵。刘伶曾说:“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阮籍饮酒,“蒸一肥豚,饮酒二斗”。他们的酒量,都是以“斗”为单位的,那是豪饮,有点像后来水泊梁山上的人物,但曲水流觞,有这样小的酒杯,却是另一种的喝法,一种文雅中的放浪。那天,酒酣耳热之际,王羲之提起一支鼠须笔,在蚕茧纸上一气呵成,写下一篇《兰亭序》,作为他们宴乐诗文的序言。那时的王羲之不会想到,这份一蹴而就的手稿,以后成为被代代中国人记诵的名篇,而且为以后的中国书法提供了一个至高无上的坐标,后世的所有书家,只有翻过临摹《兰亭序》这座高山,才可能成就己身的事业。王羲之酒醒,看见这幅《兰亭序》,有几分惊艳、几分得意,也有几分寂寞,因为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将这幅《兰亭序》反复重写了数十百遍,都达不到最初版本的水准,于是将这份原稿秘藏起来,成为家族的第一传家宝。
然而,在漫长的岁月中,一张纸究竟能走出多远?一种说法是,《兰亭序》的真本传到王氏家族第七代孙智永的手上,由于智永无子,于是传给弟子辩才,后被唐太宗李世民派遣监察御史萧翼,以计策骗到手;还有一种说法:《兰亭序》的真本,以一种更加离奇的方式流传。唐太宗死后,它再度消失在历史的长夜里。后世的评论者说:“《兰亭序》真迹如同天边绚丽的晚霞,在人间短暂现身,随即消没于长久的黑夜。虽然士大夫家刻一石让它化身千万,但是山阴真面却也永久成谜。”P103-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