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以捉鬼为职业的麻佬，这一回不知怎么被几个青面獠牙的厉鬼死死捉住，推入压缩机槽门；压缩机正哐当哐当开动，一进入不由分说被机械手钳住，按入槽座，榨成一方军用压缩饼干，密封在一个狭小而坚固的纸盒子里；其中一个厉鬼大概想试试它的耐潮程度，将纸盒拈起来抛入水中；因潮湿的浸润，麻佬的身子迅速膨胀开来，他拼命挤呀挤呀，但怎么也挤不出盒子，头痛欲裂，胸部憋闷，随之身子嘭的一声爆裂。
他从噩梦中惊醒，背上蹿出一层冷汗，长长吁了一口气，右手本能地摸摸屁股，不由一个激灵——佩枪不见了！
那是一支7、62毫米口径77式手枪，钢印编号89378888。十多年来，除了晚上洗洗睡之外，其余时间一直与它形影不离，尽管真正使用它的次数极少，沉甸甸的铁家伙挎在屁股后面，就有一种上帝俯视人间，万物尽皆臣服的感觉。
白果市公安局东城分局城东派出所资深所长、二级警督就生活在这种感觉里，从来没有过忧伤，没有过就业难、就医难、结婚难、买房难、入托难、择校难、入学难、养老难、遭冤憋屈无处诉说、上访无门、跨省追捕之类的纠结，没有过愧于人世，愧于人生的白怜，就像一个拥有一条强健脊梁骨的壮汉，从未体验过腰椎间盘突出的疼痛一样。
他的辖区也就几条大街小巷，包括几个要死不活的企业，官阶也就区区正科，但挎上77式，俨然一个原始部落的酋长，一个蕞尔小国的君王，逛哪儿不愁没人请吃，戳哪儿不愁没人敬烟，邪魔小鬼望而生畏……那是一种何等舒心惬意的境界啊！
眼前，腰带上唯剩一只崩开了扣子的棕色牛皮枪套，恰如一只被人掏空了内脏的河蚌。他的心也仿佛被鹰爪一把掏空。本能的反应是跳下沙发，饿狼觅食似地找啊找啊，书桌上、抽屉里、公文包里、衣柜里、废纸篓里、冰箱里、微波炉里、卫生问抽水马桶里，乃至盛有老婆白露沾带血污卫生巾的垃圾筒里，凡是有可能藏下一支枪的地方，都找了个遍。
接着，他给白露等相关人急煎煎地打了一串电话，是否看到他失手把枪放在了什么不显眼的地方，或者闹恶作剧把他的佩枪藏了。回答一概是否认。鬼都没看见他的枪，更别说闹恶作剧藏了。刘工兵甚至说，我的爷，藏枪逗你？那不是割下鸟蛋逗观音娘娘吗？就是生了十二个胆子也不敢呀。
天哪，玩完啦！——这一急，满肚子酒水全都化着冷汗淌了出来，身子如缠上一条巨蟒，凉了个透心穿。
2
大约十分钟后，麻佬耷拉着脑袋戳在了亲密战友黄凯面前。黄凯是东城区分局刑侦大队长，也是一杠双星二级警督，一看就让人联想到瘦肉精这个敏感词汇。他瘦削苗条，两腮深陷可以嵌入两枚鸡蛋，个子比麻佬矮一头，身子比麻佬细一圈，人却比麻佬精明果敢，几秒钟之内就能作出一个重大决断，或者冒出一个新的点子，他们俩既是同年同学，一齐在脏兮兮乱糟糟的蚂蚁巷厮混长大，又一同当兵一同转业安排在同一公安系统，现在，一个所长，一个大队长，同一警衔同一行政级别，麻佬遇到危难头一个找他是有道理的。
黄凯，枪丢了。
什么？黄凯身子一抖，什么丢了？再说一遍。
77式丢了。
啊，丢啦——枪？！
是的，丢了。
丢哪儿了？
知道丢哪儿，我不会去找回来吗？
黄凯靠近一步，闻到了从麻佬嘴里喷发出的浓烈酒气与河蟹的腥臭。马尿！马尿！我就知道你中午灌多了马尿！你躲在什么鸟地方和什么鸟人至少灌下了两斤茅台要么五粮液，之后，你像个逛完窑子的保安团，目眩神迷，语无伦次，踉踉跄跄歪出酒店，歪进一台的士……于是，枪就掉车上了。而你，根本没在意那台的士车牌号码，也没在意那个的士司机是人是鬼。你知道酒驾违法，自己没开车，百分之百打的。再之后，你歪进家门，搂着市花白露那堆香肉死死操了一盘，然后鼾声如雷，涎水四溢，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
你的推理基本准确，但还是有三处明显错误：第一，根本没和老婆睡觉。这是中午，白露不回家，即便回家，也不让随便碰她。她是有讲究的，她介意氛围，介意前戏。第二，不是五粮液和茅台，是普通泸州老窖。你知道53度的飞天茅台都涨到了一千九。喝酒当然不难，但上茅台还是有次数。第三，不在酒店，是在一个朋友家里。我知道中午喝酒不合适，但人家死拉硬拽盛情难却，再说我也好这口。
哪个朋友？
刘工兵。
会不会掉他家里？
不可能。我记得，出门时还在身上，退一万步，如果掉他那儿，他不会主动还我吗？我已经打电话问过他。
记清啦？
记清了。
刘工兵可不是好东西。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