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约定吧?今年居然接连出版关于高尔基的书。汪介之的《伏尔加河的呻吟:高尔基的最后二十年》(译林出版社2012年7月版),帕维尔·巴辛斯基《另一个高尔基》(余一中、王加兴译,译林出版社2012年7月),还有已经引起人们关注的金雁的《倒转“红轮”:俄国知识分子的心路回溯》(北京大学出版社2()12年9月版),其中第二章《破解“高尔基之谜”》,作者用了60多页的篇幅谈高尔基。把三本书放在一起看更有意思。巴辛斯基和汪介之用了大量的史料意图展示出更为复杂的高尔基形象,尤其是巴辛斯基在探讨那个流浪汉“彼什科夫”是如何成为“高尔基”的可谓用心良苦。但是他对高尔基的晚年和重要作品的解读稍嫌简略,而汪介之的《伏尔加河的呻吟:高尔基的最后二十年》就像为补充《另一个高尔基》而来的,他不但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这最后的二十年,而且非常细致地评述了《不合时宜的思想》《我的大学》《日记片断·回忆录》《阿尔塔莫诺夫家的事业》《克里姆-萨姆金的一生》等同时期创作。金雁的《倒转“红轮”:俄国知识分子的心路回溯》是一部清理和反思之作,它从不同的俄国知识分子的道路中探讨知识分子的不同选择和历史后果,对于高尔基,她的书中充满了这样的质问:“高尔基是圣徒还是犹大?他算不算俄国知识分子的代表?”(该书66页)她提出的问题虽然古老但总也绕不过去:“他一人身份扮演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色,他是‘不明就里’地在思想上步入‘迷途’呢,还是由于个人形而下考虑发生的转变?”(该书13页)
有意思的是,这个时候,汪介之好像跳了出来,用《伏尔加河的呻吟:高尔基的最后二十年》来回答了她的疑问,毫无疑问,《伏尔加河的呻吟:高尔基的最后二十年》是一部辩护色彩很强的书,金雁的种种质疑,汪介之逐一反驳,比如,哪怕他肯承认高尔基有不足,也认为:“高尔基的全部不足、迷误和缺陷,只是他的认识上难以避免的局限性所致,而丝毫不带有趋炎附势、卖友求荣、见风使舵、助纣为虐的性质,丝毫无损于他的人格光辉。”(该书398页)巴辛斯基则像一个和事佬:别急,别吵,让我来告诉你们,事情是这样的……这位俄罗斯新生代的学者在此书中不嫌琐碎地考察了可能形成“高尔基”的各个细节,苏联解体之后,这样的传记纷纷以破解什么之谜为能事,而巴辛斯基没有搅和在其中,而是以一个学者的严谨、以史料说话写出了这本厚重的大书。当金雁举起大刀讨伐高尔基人格底线溃退,汪介之在辩护“事实根本不是如此”之时,巴辛斯基却更为冷静地在向他们解释高尔基为什么如此,他说:“高尔基复杂的世界观具有惊人的两面性,心灵与理智在他的身上进行着激烈的争论。这一切导致了这样一种局面:他一面救助具体的人们,使他们免遭恐怖之害。另一方面他又力图从整体上为约瑟夫·斯大林辩护。就这样不断重复‘救助——辩护’的过程。这种情况不能不将作家引入精神上的死胡同。但是主要的是:无法因为这一精神上的死胡同去责备某一个人。”(该书610页)我不能不说,这是站得更高的看法。金雁在文章的开头就描述了一个多变的高尔基,却不去探讨他变化的原因,或者真的发生了变化吗?从研究鲁迅开始,中国的学者似乎迷信某一个人思想的某个转折或变化,而巴辛斯基这部书更多是剖析了高尔基的思想是怎样形成的,或者说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人生命长河中的一贯性……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阅读,仿佛不同的学者在开着学术讨论会。有人说读书少的,脑子里就是别人的跑马场,无论是对于苏俄文学,还是高尔基,我都是一个门外汉,但却愿意伸长脖子看门里面的人吵吵闹闹。
P6-9
有一次我坐在新成立的网络作协的领导臧老师旁边,半开玩笑地问他:这个,我天天写微博、微信,一个月的“创作量”也不少,能加入网络作协吗?臧老师很认真地回答我:还不行,要作品出版才行。原来如此啊。我说的倒是实话,零零碎碎,每天在坐地铁、下班回家累了时,发一条微博,不过一两百字,想不到日积月累,下载出来,一个月竞有近万字,首先把我自己吓了一跳。除了打发垃圾时间、了解信息时有感而发之外,微博和微信似乎还承担了一部分读书札记的功能,像古人的笔记一样,随想随记。与古人不同的是,他们几百年后才获得与人交流的机会,而现代科技让各地朋友的反应即时反馈过来。这是一种难得的读书分享,当然,是碎片式的,并不曾深入思考的碎屑,或者说是读书中即兴随想。不过,把它们集中在一起,也好,能够看出自己一段时间读过什么书,有怎样的直观感觉,虽然不像写文章那样,但我也是认真的。收在本书“万花筒”一辑的文字便是微博的选辑。当然,这与做不做网络作协的会员没有关系,新媒体虽然滔滔洪水势不可挡,但是,我认为不过是方便信息交流或者给我多了一种读书手段而已。我既不惊慌失措,担心纸面书没有人读了,也不视它为洪水猛兽以拒绝逞高雅。我是黑白通吃,怎么方便怎么来,比如出门旅行,既带几册纸质书,也在随身的平板电脑中下载了不少电子书,两样都在看。对于阅读而言,万变不离其宗,说得直白一点,它总是要我们一字一句读下来,要我们去沉思、去怀想。
这仍旧是一本关于阅读的书,接续我上一本读书笔记《翻阅时光》(大象出版社2011年版)编起,根据我的惯例,仍旧是不收论文性质的文字,而都是读书随笔。我比较喜欢这种灵活的表达方式,读书,读的不仅仅是书,也是读人阅世;读书,也在通过书读“我”。随笔有一种开放性、灵活性,能够容纳更多的东西,不像论文那么板板正正,弄到后来仿佛榨干了情趣,成为硬得都咬不动的干瘪的栗子。而阅读,也仿佛在调弄七彩瓶,不为什么功用,先是被那些色彩所吸引,更重要的这些色彩不单调,看着赏心悦目。这是一种气氛、一种情调,却不是心灵鸡汤、养生秘诀、成功秘术,我们置身其中,不过觉得有趣、快乐,它们对我们的滋养也是看不见摸不到,是自然而然的熏陶和浑然不觉的渗透。我热爱阅读,却不喜欢把它变成一件“必然”“必要”和“必须”的事情,阅读本身也需要挣脱束缚,获得自由。
为此,我打开了“五斗橱”,找出了几篇近二十年前的旧作,虽说蒙着灰尘也不乏幼稚,但是我却不忍弃置。那还是在另外一座城市,我满腔热忱,又觉得孤单,解除寂寞的唯有读书。最让我怀想的是,那是从从容容在读书,读完书也没有哪位编辑等着我写读后感,结果,我反而写了不少,有感而发、不能不发而已。那是令我珍惜的往昔时光,在并不紧张的节奏中,在书页翻动之间,送走了一个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这一辑最后一篇是“枕涛夜读录”,这不是一种梦语,而是写实。那座城市是在两个大海的怀抱中,我的住处离海那么近,步行十分二十分钟就到了,夜深人静时,海仍在低吟在高唱,和着它的节拍,我遨游在非现实的海洋中。现在想来,似乎诤隋画意,然而,置身其中,不知不觉,光阴就像手里的水捧不住,慢慢都流走了。
一个春天,我在整理这本书稿,断断续续,拖了又拖,仿佛有一种怀想不忍心扯断。我怀念那些自由读书的日子,怀想那些与我一起穿过时光森林的人们。岁月疾驰,时光不再,很多人和事已渺不可寻,可是再残忍的时光也夺不走我的记忆,它们可能仍然像云像雾飘荡在我的脑海中。有的,也化作了文字,成为这样一本小书。那么,把这份心意献给与我有着同样记忆的朋友吧!
2015年5月2日子夜于沪上竹笑居
不会飘落的叶子
1
这座城市仿佛是决堤的海。在街头,刹那间,那种压迫性的嗡嗡或轰轰隆隆的声音潮涌过来,人流似四散的水,在红灯闪过、绿灯亮起前的那一秒中争抢奔流。城市看不到边际,正如海可以淹没一切又生长着一切。再看那些面无表情的人,头也不回,也不注意与他并肩的人,而是在同一个指令控制下,向前,向前,快跑,快跑——当然,车才是马路上的主角,人不过是误闯马群中一只惊恐的小羊,谁延缓了车的速度便有一连串的喇叭声像长剑一样明晃晃地刺过来。
我想起了冯至八十七年前的诗:“窗外听不见鸟声的啼唤,/市外望不见蔚绿的树林;/街上响着车轮轧轧的音乐,/天空点染着工厂里突突的浓云:/一任那冬天的雪花纷纷地落,/秋夜的雨丝洒洒地淋!/人人裹在黑色的外套里,/看他们的面色吧,阴沉,阴沉……”(《北游》,《昨日之歌》第47—48页,珠海出版社1997年4月版)那种“阴沉”似乎至今未变。不过,容不得思考,你已被这洪流挟裹,不辨方向,或许只需要习惯性地随着走。
那天,气温一下子弹跳到三十一度。傍晚时,春雨不期而至,它并非想象中的细若柳丝、含情脉脉,而是铺天盖地、狂野无比。欣赏一下春雨的豪放,也是一件惬意的事隋。可是,大家都没有这种情致,而是浸泡在焦虑中,令卖伞的生意大好。我也是,对雨默然地站了一会儿,还是买了把伞走进急雨中。好不容易挤出一点时间逛书店,总想多逛几家,书店六点打烊,我不想浪费剩余的一小时。尽管,不知道曾浪费过多少个一小时,莫名的焦虑还是不肯让这一小时空白。生命的“效率”让我失去欣赏雨的兴致。这么大的雨,那么多蚂蚁样的人在臃肿的都市中奔走,一秒钟也不放过地抢红灯,一刻钟也停不下来地奔忙,究竟是害怕虚空,还是太虚空?
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生活里装了一台发动机,设置了莫名其妙的程序,它控制着我们的一切。来书店之前,路过地铁口,粉红的桃花倚着生了锈的铁栏怒放,它的灿烂和娇羞瞬间改变了马路的喧嚣,现实灭了灯,想象的星升上了心空。蓝天下的悠悠白云飘到了我的家乡,这个季节桃红柳绿,乡村的田园风光和缓缓的脚步,曾是多少人梦想。在我,不过是一张飞机票的事情。房前屋后,都是花包围着,香气缭绕在梦境中。可是,我回不去,手头有事情、有工作,有各种理由,它们都很强大,动一下小指头就颠覆了我的梦想。我在叹息:这么多年,我错过了故乡多少花开花落?可是我又怀疑,纵然回去,故乡,还能找回多少年前,春雨初霁,我面对着一树杏花的那种清新、感动吗?我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机,贪婪地拍着地铁口的桃花,数码技术替代了我们的记忆,影像滤干了情感后都储存到那张薄薄的记忆卡中。旁边行色匆匆又眼皮不抬的人似乎在提醒我,这是在浪费生命,我的脚步不应当这么没有“意义”地停下来。
我急忙钻进地铁,在一个个站名中穿过城市的肠道。
……
夜雨中,我们希望知道什么是时间:“雨滴成串地飘落,水珠/散了一地。雨磨穿了/夜和岩石,/万物都屈从它。/我不知道是否/光阴正被冲去,/或许是否这就是光阴,/实在得像雨水。”(露西·史密斯《夜雨》,王烨译,《欧美现代诗歌流派诗选》第572页,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5月版)
夜如水,光阴正被冲去。我想起鲁迅说过的话:“战士如吃西瓜,是否大抵有一面吃,一面想的仪式的呢?我想:未必有的。他大概只觉得口渴,要吃,味道好,却并不想到此外任何好听的大道理。”‘其实,战士的日常生活,是并不全部可歌可泣的,然而又无不和可歌可泣之部相关联,这才是实际上的战士。”(《“这也是生活”……》,《鲁迅全集》第6卷602—60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那么,遛狗、跑步、跳广场舞,那也是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也未必都要活明白了再去生活,也许“明白了”根本不存在,那些哲学家们都面带嘲讽地等待傻瓜去上当呢。回首来时路,我们不要像《樱桃园》中费尔斯所说的那样就行:“生命过去得真快啊,就好像我从来还没有活过一天儿似的……”(契诃夫《樱桃园》,焦菊隐译,《万尼亚舅舅·三姊妹·樱桃园》第266页,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9月版)那么,借着鲁迅的目光让我们打量一下身处的世界吧:
街灯的光穿窗而入,屋子里显出微明,我大略一看,熟识的墙壁,壁端的棱线,熟识的书堆,堆边的未订的画集,外面的进行着的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我存在着,我在生活,我将生活下去,我开始觉得自己更切实了,我有动作的欲望——但不久我又坠入了睡眠。(《“这也是生活”……》,《鲁迅全集》第6卷印1页)
2015年4月6—7日晚于竹笑居
2015年4月18日晚改毕,5月3日午再改
《微风拂书》是作者周立民读书有所体悟而做的文章的合集。全书分为三辑:“七彩瓶”“万花筒”“五斗橱”。通过阅读和写作,作者找到了反抗虚无的方式。作者用文字筑起了巢,读者可能在其中得到这样的安慰:蜷缩的灵魂得以自我伸展,从现实中挣脱,望见另外的人生。
《微风拂书》是复旦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周立民先生的读后感作品集。共分三辑:七彩瓶、万花筒、五斗橱,共计28篇,包括《他总是惦记着森林》、《歌唱爱情的词儿都没了诗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尼科连卡的手套》、《裁便笺纸用的吗》、《触摸历史的真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