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以深入浅出、形象生动、流畅简洁的文笔描述了中国上海南京路的历史文化变迁。南京路作为上海的一条主要商业街,号称“中华第一街”,近代以降,五口通商,从开埠到改革开放,从清朝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南京路无论从文化,还是从商业,都是百年来中国、尤其是上海的剧烈变迁的见证。本书分十一部分:一,“到上海去”;二,从江南来;三,维多利亚风;四,“中国问题”;五,都市传奇:哈同的例子;六,尘世浮华:“消费主义”之蛊;七,“新生活——新文化”;八,市民社会;九,战争;十,“社会主义改造”;十一,“再全球化”。全书并有一百多幅图,生动形象地再现了南京路的发展变化。
上海被称为“东方的巴黎”、“西面的纽约”。南京路号称“中华第一街”,它出现在上海,从属中国,是世界历史的一部分,在地方、民族和全球三个层面上,都有着重要意义。作者以“全球主义”的眼光,深入浅出,精彩讲述上海南京路从近代开埠到改革开放,从清末民初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的发展变迁,生动展示南京路的辛酸和荣光,地狱和天堂,失落与理想……南京路,是上海社会的独特经验,具有“本土色彩”,同时也代表了“东方全球主义”的诞生。
鸦片战争以后,中英双方在《南京条约》(1842年)中商定“五口通商”,其中第二条规定:“自今以后,大皇帝恩准英国人民带同所属家眷,寄居大清沿海之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等五处港口,贸易通商无碍。且大英国君主派设领事、管事等官,住该五处城邑,专理商贾事宜,与各该地方官公文往来。这一项条款,在中国催生了五个“通商口岸”(Treaty Ports)。一个超大规模的大都市——上海,在五个城市中脱颖而出,引领中国。开埠后的160多年间,正是上海,带领着一个庞大民族——艰难转型。
1843年11月8日,为了落实“开埠”,英国首任驻上海领事巴富尔(George Balfour,1809 1894)乘坐军事船只“麦都萨号”(Medusa)从杭州湾口上的舟山岛到达上海。巴富尔原籍苏格兰,出生在东印度公司的世代军人家庭。参加鸦片战争,崇尚“炮舰政策”,是那种野心勃勃的东方殖民者。次日,带着胜利者的倨傲和叩关者的狡猾,他和地方长官,即“江南海关分巡苏松太兵备道”(又称“上海道台”)宫慕久展开谈判。谈判的内容包括:领事馆设址哪里?外国人住在哪里?侨民和上海人混居在老城内,还是划一个特区另行安顿?如果是设立外国侨民专门居住的“租界”,这个地方划在哪里?还有,用怎样的方式把上海本地人的土地弄过来,租给外国人?
“道台”是个出面周旋、打打哈哈的人物。清朝非常重视上海“开埠”,当天,江苏巡抚孙善宝、江南提督尤渤赶来上海;钦差大臣耆英、两江总督璧昌坐镇南京。双方已成竹在胸,经过二三年的交战,大家都疲惫到不愿再作计较,谈判进展神速,签约之快,破了纪录,可称“上海速度”。1843年11月14日,巴富尔用英文公布了英租界第一号布告;11月17日,英租界的范围正式划定,英文版的《上海土地章程》(The Shanghai Land Regulations)公布,章程条例当日生效。宫慕久则在11月29日,向本地居民公布了中文版《上海土地章程》,宣布正式开埠。道光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二日(1843年11月13日),钦差大臣耆英向皇帝报告说:“统计五口,应以广州为首,上海为尾,将来贸易,似亦惟该二口为最旺。”参与谈判的高层人员心里清楚:上海的命运,在四五天里改变了。
1833年,英国取消了垄断东方贸易达230年之久的“英国东印度公司”(British East India Company,1600—1874)的特权,商人们各寻门路,激烈竞争。维多利亚女王继位(1837年)前,欧洲又涌起了新一轮的东方大冲动。伦敦《泰晤士报》说,一旦中国开放,它就是“第二个印度”,到中国去的呼声很强。英国商人包了一艘探险船“阿美士德号”(Amherst),在1831年、1832年、1833年,连续三次调查北中国沿海,摸清了地理、人口、物产、港口、历史、宗教、风俗、文化情况。落脚在澳门、广州的各国商人们,弄清楚了一个事实:“北中国”(North China)地方,有一个城市叫上海,它是内贸巨埠,将来极有可能执外贸之牛耳,超过澳门和广州。葡萄牙人、荷兰人、西班牙人、英国人熟悉的港口,如澳门、厦门、宁波……都是海口城市,重要性都不及藏在大清帝国铁幕后面,黄浦江上的河口城市——上海。
19世纪的上海,位于长江支流黄浦江的中游,距长江口近30公里。城厢北缘1公里,著名的吴淞江掠境而过,通往《马可波罗游记》描绘的“天堂城市”苏州,后来的侨民称它“苏州河”(Soochow Greek)。上海境内,盈城皆水,有无数条大小河浜,联通起不远处的太湖、大运河、长江。在没有现代公路、铁路的时代,通过水网交通,江南地区出产的丝绸、茶叶、瓷器、布匹和粮食,可以快捷、便宜地运到“十六铺码头”,发往南北。上海,控江扼海,位于大清帝国海岸线的中央,地属江苏行省的松江府,乾隆以来就是个优良的港口城市,号称“南吴壮县”,展现出一幅吞吐无限的贸易前景。
“到上海去”,是广州、澳门、马六甲、加尔各答、孟买商人们的口头禅。商人们急不可待,早在5月8日,就有3艘美国船,2艘英国船,乘着太平洋上强劲的春日季风,从广州、澳门一路北上,到上海来闯关,被劝阻在黄浦江口的吴淞炮台。’十月金秋,又是劲风鼓帆的季节,开埠第一天(17日)的清晨,第一艘汽轮船就急吼吼地驶入黄浦江,停靠在十六铺码头上。至12月31日,6周以内,一共有7艘船只到达上海。7艘商船,最大的汽船“伊利萨’斯蒂沃号”(Eliza Steward),吨位423吨;最小的帆船“玛兹帕号”(Mazeppa),吨位171吨。7艘船只的平均吨位是281吨,平均船员25名。他们在上海十六铺城厢内外,购人货物的总价值是433 729元,出售货物的总价值是146072元。第一周贸易,英商严重出超,购入的“江南货”(棉布、丝绸、茶叶、瓷器、家具、工艺品)比出售的“西洋货”(鸦片、洋布、钟表、钢琴、餐具刀又)多得多。1843年,“Made in Britain”,暂时还比不过“Made in China”。
中国不是印度,清朝依然强大,仍然足以把外国人管控起来。自明朝以来,除了朝廷的四夷馆、理藩院、市舶司定期接待藩属朝贡地区的使臣、商人外,一概不允许外国人住在内地。1553年,北京给广东省一条特殊政策,在辖境澳门半岛南端——临海的“南湾”,让葡萄牙商人上岸居住。澳门当局沿用了唐、宋时期广州的“蕃坊”制度,把葡萄牙商人圈管起来,与华人隔开。葡萄牙人设立“议事会”(Senadoda Camara),接受香山县衙门监督,内部自理。北京的态度是:“以华治华,以夷制夷”,避免“华洋杂处”,减少侨民与中国人之间的纠纷。“诸化外人,同类自相犯者,各依本俗法;异类相犯者,以法律论。”“华洋分居”下的“化外开恩”,只在中国出现,和非洲、美洲和印度的“殖民地”都不同,于“地理大发现”以后的世界历史上独树一帜,学者称之为“澳门模式”。“澳门模式”不是“殖民地”,而是中央政府授权的“侨民自治”。宽宏大度的帝国意识背后,藏着一种不屑为伍的鄙夷。于是,从外国商人看来,这种“怀柔远人”,实在也是歧视性的“种族隔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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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代,“改革开放”声浪中,南京路重新得到“中华第一商业街”的美誉。但是,新一代上海市民的“shopping”,“南京路”已经不是必选。虽然“步行街”上挤满了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南京路的鼎盛却已成为过去,它蜕变为城市里的集体记忆,是近代中国躯体上一块鲜明的胎记。新的金融、贸易、办公,商业中心,在陆家嘴、虹桥、淮海路、南京西路、徐家汇……次第兴起,取代了南京路。近年来,上海有一种说法:“世界人的陆家嘴,中国人的南京路,上海人的淮海路。”换一句话,也可以这样说:年华老去的南京路,沐浴了“鸦片战争”以来150年的“中国经历”,如今它的生命扩展到各区各地,在整个城市延续。
南京路,曾经是上海和中国的“大马路”,一个独大的商业中心。从外滩到西藏路,全长1599米,集中了全国最重要的商业机构。如同纽约的“第五大道”(5th Avenue)一样,南京路兼具了购物、贸易、旅游、居住和文化的功能,一看就是那种庞大“商业帝国”的首都。1934年的英文《上海指南》,上海被比喻为“两面的纽约”、“东方的巴黎”。然而,上海的南京路,却比纽约、伦敦、巴黎、柏林同时期的“大马路”更具有国际色彩,这里汇聚的东方和西方,中国和英美,传统和现代的五光十色,足连当时的欧美大都市也都不具备的。
1945年,衔接南京路的“静安寺路”改名为“南京西路”,“南京路”就改名为“南京东路”。在上海,传统意义上的“南京路”,是指这一段三华里多一点的商业密集街区,它在1930,牛代已经成形,代表了19世纪以来中国的“第一次现代化”、“早期全球化”。上海在1930年代已经进入了“全球化”,南京路上,曾经诞生了一种“东方的世界主义”,一点也不比西方的“全球化”逊色。21世纪的上海,正是承继了这个传统,开始“再全球化”的历程。南京路,回到世界各大都市之林,正如中国人终于加入了世界各民族之林。
“南京路”,出现在上海,从属于中国,同时也是世界历史的一部分。在地方(10cal)、民族(national)和全球(global)三个层面上,南京路都有着重要的意义。在这条“大马路”上漫步,你看得到上海人的命运,中国文化的巨变,以及——一种“东方全球主义”的诞生。最后一点的说法,说“全球化”的南京路,好像有点夸张,人们说起上海是“东方的巴黎”、“西面的纽约”,终不免有虚浮、攀附的嫌疑。但是,我们真的也是可以把南京路,放到人类各民族人民的城市经历中一起观察的。和所谓的“世界级城市”(World class cities)纽约、伦敦、巴黎一样,上海在19、20世纪的“工业化”、“城市化”和“现代化”的进程中,和世界各地的风云变幻息息相关。走在南京路上,用“民族主义”的立场和观点,已经不能看清楚它的全部经验,我们需要一个“全球主义”的眼光,需要在全人类的范围内来讨论。然而,南京路的辛酸和荣光,地狱和天堂,失落与理想……,又都是上海社会的独特经验,具有“本土色彩”。如此说来,“南京路经验”,又是举世无双,独特异常,需要我们仔细地梳理,深入地分析。南京路上的“全球主义”,是“上海经验”,属于“中国文化”。这种“全球主义”,我们或许可以称之为“东方全球主义”。
多年来,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如何从人类不同社群融合的角度来看上海历史。常常觉得:上海的独特经验,对走向“全球化”的中国和世界,具有非凡的意义。很多年里,曾经把这个想法,和一些外籍朋友讨论。和卜正民(Timothy Brook)、华志建(Jeffrey Wasserstrom)、魏明德(Benoit Vermander)教授的交流,最有帮助。他们的著作,已经给英文世界的读者描写了上海、中国和亚洲的“全球化”历史,改变了一些流行在西方人当中的“中国观”。我曾经的室友、美国伊州大学“日本馆”主任孟大为(David Mungenast)先生三十年来对上海历史始终不减的热情,还有美国CET上海项目负责人林啾比先生和学生在我“上海历史”课程中表现出来的强烈兴趣,都感染并启发了“全球上海”的想法。本书以微薄的篇幅,大概的线索,在中文世界里呼应一下他们对上海的热忱,也算是一种“全球化”时代的东方回响。
本书是应了上海世纪出版集团王为松、王一方先生的邀请,为赶上出版计划,在两个月里匆匆写就。虽说在这一题目上,有不少中外学者的研究成果可以借鉴,平时的资料和思考也积累有年,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毕竟仓促,疏漏在所难免。同时,因为学术语境和文字篇幅的限制,有些显然应该是连带着的重大问题,一时还无法深入涉及,临到结尾时,还留着不尽畅言的遗憾。这些只有等到有机会的时候,再做修订和补充了。上海人民出版社的赵荔红女士为本书花费了很多精力,特此感谢。诸多师友和读者,多年来给予我不同形式的学术鼓励和思想激发,对本书的写作殊关重要,不一一列举,惟有铭记于心。
李天纲
2009—7—29,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