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作为众所周知的中国国宝，世人皆爱其憨态可掬；但却很少有人真正了解，这一珍稀动物在其所生存的狭窄空间里，在孤独无言的日子里，面临着怎样的艰难和危险。

作者乔治·夏勒博士以特聘专家的身份，参与了世界自然基金会与中国政府合作的“熊猫项目”，从一九八〇年开始，在四川山区进行了长达五年的熊猫研究。他观察到熊猫各种动人的真实生活，同时也目睹了无知愚氓贪猎熊猫的可怕行为。在《最后的熊猫》中，他以科学家和参与者的立场，首次向全世界公布了这项史无前例的“熊猫项目”之内情；又以哲人的心灵与诗人的笔触，描绘了那一隐秘世界的美丽与哀愁；同时，作为中国改革开放之后首批进入中国大陆进行研究的外国专家，夏勒博士以外来者的角度，将其当时与国内科学工作者和老百姓的来往以及各种生活小故事娓娓道来，为今天的读者重现了那个改革刚刚起步、思想开始解放的特殊历史时期。

一九八〇年，中外顶尖专家齐聚卧龙。

熊猫项目能否改变熊猫命运？

外方代表乔治·夏勒亲笔披露往事。

“熊猫教父”胡锦矗为中译本修订作序。

熊猫会被奉为环保偶像，其实毫不足奇。这动物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魔力，能打动和改变所有看见它的人；只要有它在场，气氛就焕然一新。对熊猫而言，自由就是在山林环绕的竹海中平静的生活。它不能调整自身来迎合我们，它的需求无法妥协。如果任凭熊猫灭绝，那么所有的高尚情操、人道关怀，所有使它们永垂不朽的企图，都没有意义。

熊猫没有历史，只有过去。它来自另一个时代，与我们短暂交会。我们深入丛林追踪它的那几年，得窥它遗世独立的生活方式。《最后的熊猫》就是那段短暂光阴的实录，而非回忆。

作者序

序曲

第一章 初访熊猫之乡

第二章 卧龙的冬季

第三章 熊猫政治

第四章 猎杀历史纪事

第五章 跟踪大熊猫

第六章 空心冷杉的秘密

第七章 威威的世界

第八章 臭水沟之死

第九章 熊猫王国

第十章 珍珍吃苦记

第十一章 再见唐家河

第十二章 危机四伏

第十三章 命运的囚徒

第十四章 租我一头熊猫

尾声

跋

附录一 追寻麒麟——中国濒危野生动物记录

附录二 熊猫就是熊猫

附录三 五一棚冬季鸟类

附录四 一九八九年《全国大熊猫及其栖息地保护管理计划》摘录

附录五 展示租借大熊猫立场声明书

参考资料

第二章 卧龙的冬季

一九八〇年十二月至一九八一年二月

早晨七点，虽然天还黑着，我已经听见炊事员唐祥瑞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忙。我把衬衫扯进睡袋好焐暖，然后直挺挺躺着，等寒意消退。胡锦矗在帐篷的另一头轻声打鼾，还有一头，睡的是跟我们从北京来此的临时翻译员小黄，他头上永远戴着一顶毛皮帽子。天色透光时，我就穿好衣服准备起床，我的日耳曼式工作伦理使我觉得，天亮后还赖在床上是一种罪恶。五一棚营地另外两个帐篷里的人都还在呼呼大睡，又一个寒冷的十二月天，在灰蒙蒙的曙色中开始了。挂在杜鹃树干上的温度计，指向十八华氏度。

我钻进公用的棚屋。这建筑简单到极点，由一堆摇摇欲坠的粗木板搭成，板缝勉强用草席挡着，油毛毡做屋顶。门口挂着帆布，免得风雪刮进来。里头也很冷，除此之外没什么好说的。唐祥瑞穿着厚重的鸭绒外套和裤子，活像一头枣红色的大熊，正埋头用炒锅和压力锅弄早餐。梁上吊着一只猪的后半段，角落里堆着几袋面粉和米、食用油桶以及其他补给品。我抓了一个馒头，走到隔壁房间，泥地上生了一堆火，我把馒头放在热炭上，在一个充作凳子的树桩上坐下，一边烤馒头，一边就着火烘手。屋子很简陋，勉强可以住人罢了。角落里有个桶，四周溅出的水都结了冰。唐祥瑞每天要到数百英尺外的小溪，用扁担挑水来把桶加满。另一个角落里有张摇摇晃晃的桌子，上头放一架晶体管收音机，还有几排架子，供大家放置漱口杯、毛巾、肥皂、牙膏、牙刷等。木材堆在跟屋里所有其他东西一样被煤灰熏得墨黑的椽下。没有窗户，但一面墙上有个挺大的开口，方便从外面把木头直接推到火上。

周守德走进来，拿起水桶附近地上的一个搪瓷脸盆，取下火上的开水吊子，倒了一些热水洗脸。他是五一棚棚长，一个瘦削的青年，很有礼貌，但态度疏远，不易亲近。张贤堤过来，把火搅一搅，弄得火星四散。他的头发又短又密，根根直竖，像一只触电的鼹鼠，他脸宽，笑容也宽。他总能在需要帮忙时出手，是个有条不紊的工作者。接着，田致祥也加入我们，他是个讨人喜欢的零余者，脾气很好，待人和善，足以弥补他那种连走路都会伸错腿、带点滑稽的不协调。他本来管理五一棚的粮食补给，出了问题后，主管改派他做研究。更多人来了，潘文石、小王（王连科）、大王（王学全），十一个人都到齐就开饭。我们排队把稀饭打到搪瓷碗里，搭配油炸花生米和酱菜。围火进食，每个人都吃得很快，不聊闲话。

胡锦矗问我：“我们今天去哪里？”

到目前为止，我们每天都到臭水沟一个不同的地方去，帮助我熟悉小径和地形。这片盆地很小，总共约十平方英里，主要的河谷分成三岔，盆地上又交错着山岭，造成狭窄的山峰和陡峭的山坡，地势很崎岖。只有五一棚对面有一片还算缓和的高原，叫作方子棚。

我说：“由你决定。”

我很佩服胡锦矗对野外工作的投入。我在中国遇到的生物学家，大多年满五十岁就在心理上宣告退休，一心一意保护既得的地位，避免被年轻人夺走，尽量保持低调，等着领退休金。胡锦矗是个令人惊喜的例外。

他在一九七八年选中这片营地，对这个地区十分熟悉。五一棚海拔八千三百英尺，接近谷口，高踞半山坡，位于两种不同种类竹子生长区中间的缓冲地带。往下走是伞竹，或中国人口中的拐棍竹，往上就是箭竹。胡锦矗挑中彭加千陪我们前往山谷的北岔，另一组人则采集竹子标本——以一平方米为单位，对枯枝、老枝与新枝计数与称量。这么做可让我们了解今年竹枝的密度与产量，熊猫可以有多少食料即生物量（biomass）。中国人打了厚实的羊毛绑腿，用来防水和防寒，脚上却只穿单薄的球鞋。我在心里记下，要设法替队友争取到靴子。

P20-22

夏勒（G.B.Schaller）博士曾任纽约动物协会保护部主任，是国际著名的保护生物学家。他一生涉猎广泛，先后研究过非洲大猩猩、狮、印度虎以及喜马拉雅野山羊等物种。在中国，夏勒与我合作研究卧龙的大熊猫更达五年之久。在此期间，我与他在中国西部大熊猫栖居的遥远山区中同住、同吃、同工作，留下了诸多美好回忆。夏勒挚爱野生动物，研究细致严谨，善于记录分析，并有乐观积极的工作作风，令我很是钦佩。  《最后的熊猫》是继《卧龙的大熊猫》之后的一部叙述性著作，忠实地记录了作者进入中国寻踪大熊猫家族的来龙去脉与酸甜苦辣，披露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书中作者对大熊猫这一独特物种悲天悯人的人文情怀尤引人注目。该书语言流畅，叙事生动，在带领读者步入大熊猫家族神秘生活的同时，也能唤起关爱自然、保护大熊猫的社会责任感。

在当代中国，生态文明建设已成基本国策，天然林保护和退耕还林等生态工程的实施为大熊猫生存环境的改善创造了良好条件，野生大熊猫栖息地面积已达两万多平方公里。在个体数量方面，野生大熊猫种群在经历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衰退之后，到二十一世纪初已达约一千六百只，目前估计已近两千只。在遗传多样性方面，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魏辅文研究员等通过微卫星分子标记、宏基因组学等研究手段发现当代野生大熊猫仍保留着较高的遗传多样性和进化潜力。因此，当代大熊猫的未来仍颇为乐观。

我和夏勒博士都已是耄耋之年，今乐见他所著的《最后的熊猫》中文译本重新审定出版，欣慰之余，特为之序。

胡锦矗教授

二〇一四年十二月四日

于西华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最后的熊猫》于一九九二年底付梓，但熊猫史诗仍在无私的努力和冷漠的忽视两相对照下继续。传统式的租借熊猫计划在一九九二年告一段落。终止这一类租借行为的国际禁令生效，哥伦布市动物园因进口一对熊猫，违反禁令，被美国动物园及水族馆协会（现在改名为美国动物园协会[AZA]）暂时取消成员资格，而美国渔业及野生生物管理局在再度检讨熊猫政策前，也绝不再批准输入熊猫。我本来认为，从此以后动物园界就会基于共同的展望，齐心协力跟中国合作，建立一套完整的保护策略。照顾野生和圈养的熊猫。其实我早就不该存有这种天真的幻想。但希望是不会死的。

尽管有禁令，哥伦布市动物园也有被勒令停业的先例，不料圣迭戈动物园又偷偷摸摸跟中方洽谈租借一对熊猫的事宜。这家动物园把租借熊猫计划改头换面，要求提供为期三年、以繁殖为目标的租借，希望这对熊猫能生出子嗣。园方的说辞是，熊猫前途日趋危殆，所以它需要这对熊猫，这是它救援熊猫的方式。但赚钱的契机如何巩固道德立场，却是个耐人寻味的问题。圣迭戈动物园在八十年代后期初次展示熊猫的那几个月里，参观人潮创下该动物园有史以来的最高峰。熊猫宝宝无疑会使动物园大发利市。中国同意以一年一百万美元的低价出租熊猫；万一真能添一头熊猫幼崽，中方每个月还可以多拿十万美元，但最多不得超过六十万美元。动物园有十足自信规避禁令，并对渔业及野生生物管理局施压，取得输入许可，于是立刻着手建一个耗资百万美元的展示区和纪念品专卖店。熊猫夫妇排定在一九九三年六月迁入新居。

圣迭戈想要在野生环境里捕获的熊猫，虽然美国动物园协会和美国渔业及野生生物管理局的租借纲领为防范更多熊猫为了满足动物园需求而被捕，规定只可以租借在圈养环境中出生的熊猫。中国配合圣迭戈不寻常的要求。经办这次租借的成都动物园，在一九九二年一月十六日写信通知圣迭戈动物园：“救援野生熊猫是本园的主要职责。”“救援”一词一直是“捕捉”的委婉说法。这封信寄达两个月后，就有两头熊猫受到“救援”，并安排送往圣迭戈动物园，其中一头显然已患病。更巧的是，接受“救援”的熊猫是一雄一雌。

对熊猫租借计划的蓄意忽视已持续太久了，大多数人不是对它视若无睹，就是只温和地反对剥削这种动物。但圣迭戈唯利是图的作风终于激怒了保护团体。其他动物园也开始打熊猫的主意。坦帕（Tampa）的布施公园跟中国达成租借一对繁殖用熊猫的初步协议，为期十年，租金总额一千三百万美元；但该园至少还愿意暂缓办理输入。一九九三年五月，日本的冒险世界动物园也谈成一笔以总租金一千万美元租借一对繁殖用熊猫十年的交易。

动物园长期租借濒危动物，以改善繁殖力，是常有的事。这样的计划如果协调得当，对动物有莫大的好处。一九九三年一月十九日，我参加一个美国动物园协会大熊猫行动小组的会议，这个小组成立的目标，就是要为熊猫设计一套这样的计划。任何计划都必须以“大熊猫在野外的长期生存”为根本原则。会中通过，无分在野外或圈养环境中，保护熊猫的行动必须全面整合，中国境内及其他地区的机构都必须密切合作。

繁殖计划当然可以完全在中国境内执行，由其他国家提供必需的知识与设备。毕竟中国已拥有足够的繁殖中心，饲养了一百多头熊猫。中国一度散漫无童的繁殖计划，过去几年已大有改进。到目前为止，一九九二年是最丰收的一年，有十三头熊猫宝宝出生，十一头存活。但一九九三年只有三头熊猫生产。卧龙养殖中心历经多年失败，从一九九一年至一九九三年，一共有六头熊猫生产，产下的熊猫宝宝有三头存活。动物园靠人工哺育双胞胎中的第二头熊猫宝宝，也有成功的记录。卧龙、北京及成都都在养育这样的熊猫宝宝，帮助它们度过出生后最脆弱的那几个月。如果这样的记录能维持，圈养的数量很快就能自给自足，多余的熊猫可供出租，但更应该放生回野外。繁殖状况迫切需要改进，因为很多今天在繁殖方面卓然有成的熊猫，都已逐渐衰老。

……

熊猫宝宝在一棵大树底下的竹丛里。我们在距她五英尺处蹲下。她才四个月大，体型像一只矮胖的猫；她曲着腿站起身，对我们的干扰很是不满。她发出一声尖叫，充满攻击性地挥舞小爪子，然后又发出几声喵呜。突然之间，她似乎决心不再为我们心烦，蜷起身子，闭上眼睛就睡着了。从发怒到熟睡，只有几秒钟时间。这种行为真令我不解，可是我不想分析她的行为，以免破坏其中的和谐感。

年复一年

在熊猫的脸上

是熊猫的面具

日本诗人松尾芭蕉这首咏猿的俳旬，吐露了熊猫永恒的神秘。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在野外悠闲地观察熊猫宝宝。我们在那儿坐了很久，只是看着那个神奇的小毛团，在她竹林里的安乐窝中恬然入睡。

后来我们沿小径回去，心神仍全部被迷人的熊猫宝宝占据，途中遇见虎子。虎子是一头三岁大的雄体，也是娇娇的孩子。他虽已独立生活，却还流连在母亲的领域。他附近一棵树较低的枝干上，攀着另一头熊猫，可能是雌体。潘文石和吕植都不认识她。两头熊猫都一身脏，好像在坑里打过滚，向定乾告诉我们，那天早些时候他看见他俩在打架。

潘文石和吕植花了许多年工夫，才逐一熟悉他们周遭的熊猫，终于能够了解那错综复杂的社会一代一代的结构。我非常佩服他们为科学和保护所付出的努力。我默默地以他们的研究为荣。我们都希望在工作中肯定自我，或是把研究做好，帮助某个物种。但最大的满足莫过于在离开一个国家时，留下知识的遗产，使当地的生物学家沉浸在继续工作的热忱之中。潘文石跟我从一九八。年开始。一起从事熊猫研究，他展开自己的研究计划前，我们有好几年时间交换观念与技术。他现在是北京大学的生物学教授，带领多名学生。吕植是其中一位能力极强、十分投入的野外研究人才，她在一九九二年完成熊猫博士论文时，年仅二十七岁。现在她也在北京大学任教，她会回去教学生，当我在中国倏忽的存在已化为云影般模糊的记忆时，我们最初合作的知识与精神，还会不断流传下去。

我在一九九四年四月撰写本文时，娇娇仍带着她的宝宝在秦岭山区出没，这是她给大自然的礼物。熊猫宝宝的名字就叫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