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仁的栈道
太平镇广宁堂大掌柜韩儒仁和伙计小喜子从淮阴城采购回来,刚进了镇口,就见亦匪亦兵的恶霸高铸九的保安团士兵在街上横冲直撞,闹得满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儒仁问相识的街坊,这些兵丁因何而来?说是有个共产党逃进了镇子,要挨家挨户搜查呢。儒仁心想:不可能吧。共产党不是都让杀了吗,哪能这么快又闹起来了?便加快了脚步往自家的广宁堂走,刚进了前厅,大弟儒厚便把他叫到一旁,神色紧张地说:哥,我做了件天大的错事。
儒厚平时遇事沉稳,胆大心细,是儒仁的好帮手,也是广宁堂名副其实的二当家。他这副神态不由让儒仁心里一紧:你做了何事?
儒厚嗫嚅着说了事情的经过:
半个时辰前,儒厚正和吕叔在后院说话,隐约听见后门有响动,儒厚从门缝望去,门上贴着一个人,外面再无其他人影,就打开了门,那人却随着门扇倒了进来。儒厚大吃一惊,此人右额上长有一颗朱砂痣,正是上次和魏正斌来筹款的石先生。他的右胸有枪伤,处在半昏迷状态。儒厚知此人身份特殊,拿不定主张是救还是不救。正犹豫间院外响起枪声,便和吕叔急忙把石先生抬到了暗室里。让吕叔守着,自己去前厅诊室找儒义商议,儒义说哪有开药堂见死不救的。急忙拿了药物去救治。就在这时,街面上人声嘈杂,几个保安团横眉竖眼要往广宁堂里闯,说是有人看到共党分子跑到这边来了,他们要搜查。情急之下,儒厚呵斥说:广宁堂韩大掌柜和南京龚特派员、你们高团长是好兄弟,好朋友,共党分子岂敢藏到这里。领头的小队长听了不敢造次,只得带着几个士兵到别处搜查去了。
儒仁听了儒厚的话,气得直打哆嗦,说:你,你好大胆,好糊涂,竟敢藏匿共产党!看来这次广宁堂是在劫难逃了!
确实,对广宁堂来说,民国19年(1930年)是惊恐焦虑的一年。年初起,太平镇东面朱圩圩主,暗匪朱殿魁数次抢劫广宁堂的药材、车马,使广宁堂损失了近万大洋;八月初,共产党泗县行动委员会发动了石梁河农民暴动,暴动前,暴动组织者、韩家世交魏守光的长子魏正斌与一位右额上长有一颗朱砂痣的石姓地下党人深夜造访广宁堂,对儒仁、儒厚兄弟既动之以情,又晓以大义,从广宁堂带走大洋、纸币八千块,长枪两支。后暴动失败,魏正斌等人被捕,儒仁闻讯,惶惶不可终日。此事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幸魏正斌虽身受酷刑,直至殒命,仍守口如瓶,使广宁堂躲过灭顶之灾。
儒厚吓得脸色惶遽,头上汗如雨下。嗫嚅说:那,那把他交出去?
儒仁圆瞪两眼:糊涂!你不救他也就罢了,救了再把他交出去,如此人经不住打,或心生怨恨,把前事供了,怎么办?说着儒仁跌坐到椅子上,拧眉敛目好一阵思考,这才说道:罢了,事已至此,祸福两说。当时你如见死不救,有违广宁堂救死扶伤之初衷;如将他交给保安团,共产党又岂能善罢甘休!再说,这些共产党人也真侠义,当初魏正斌他们被抓后身上被烙铁烙成了焦炭,始终未吐一字。要是说了,你我兄弟早已身首异处了。我们把姓石的治好让他走人吧。
随即把管家吕叔、三弟儒义、四弟儒礼及小喜子、田贵等几个知心伙计找来,说:此事实在重大,如让保安团团长高铸九一伙知道,将家破人亡。这人除我们几人外,切莫让他人知晓。并特别嘱咐田贵,不得让闲人进入后院。
广宁堂是洪泽湖西南方圆百里最大的中药铺,有两进院落,临街一面是诊所、药堂、几间住院病室及伙计住处。前院是库房、药材晾晒场地、炮制中成药的车间。后院是家人住所、几间客房和仓房。
待一切布置妥当,儒仁这才去看望石先生。密室在后院仓房和前院库房中间,是一间二尺宽一丈多长的夹皮墙,门就掩在仓房壁柜后面,原来是藏贵重物品的,自另挖了地窖后就闲置下来。到了密室门口,儒仁又踌躇不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进了房子。
石先生已醒了过来,因失血过多,显得很虚弱。见儒仁来了,欲起身迎接,儒仁忙说:先生不必拘礼,我来看看您的伤口。儒仁对红伤颇有造诣,一看就知是子弹从肩胛骨下穿过,儒义已给清洗伤口,外敷了广宁堂特制的创伤药膏,说:石先生,此伤太险,若是向下寸许,先生危矣。
石先生肃然说道:谢韩先生救治。韩先生乃深明大义之士,上次我们虽举事未成,但贵堂慷慨解囊之情,我们不敢忘怀。对您我无须掩饰,我不姓石,我姓周,就是被反动派通缉的那个周立民。
儒仁闻言,不由大惊失色。
在泗县,周立民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他曾是淮阴一家私立学校的校长,去年六月,被中共淮北特委派到泗县,参与中共泗县“行动委员会”组织的石梁河农民暴动。暴动失败后,魏正斌、王子玉等多名暴动领导被俘牺牲,泗县保安团四处张贴告示,悬赏五千大洋捉拿他。
可眼下,那个被国民政府通缉的共产党头子竟然就藏在自家密室里,饶是儒仁够沉稳,却也惊得头皮发麻,冷汗津津。
周立民看出儒仁表情变化,说:大先生不必担心我的伤口,我感觉尚好,今夜我就离开贵堂。
儒仁也觉出自己失态,忙说:先生原来就是周校长,儒仁久闻先生大名,景仰之至。能有缘结识先生,实是三生有幸。你重伤未愈,得静养一些时日,待痊愈再走不迟。此时如贸然离开,倘若有失,于你于广宁堂皆有害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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