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跟着人流从气势恢宏的大门进入宴会大厅。我把伊莉丝带到她的餐桌,请她就坐。然后我找到我的餐桌和座位。我是直接就坐还是需要向已经就坐的男女贵宾致意?我站在我的座位后面,向已经落座的颔首致意。我等待片刻,直到我将成为其宴会男伴的那位女士出现。我坐在总统夫人右手边。总统的私人秘书已经给我打了招呼。我接到邀请,全是他的功劳。我们在一次招待会上相识。他刚刚读了我的畅销书《喜沙草》,说是很高兴认识作家本人。他接着又说:我会联系您。
安排在我左边的女士由她丈夫引领过来,我们握握手。她坐下,我可以就坐了。我估计我们这张大圆桌坐了十五六个人。总统夫人由一位煞有介事的总统私人秘书陪同而来。她展开双手,跟所有人点头示意,然后就坐。此前我再次起身,等她落座之后我才坐下。
她对我说:很高兴。我皱起眉头,表示诧异。她说她在客人名单上发现我之后就请求把她跟我安排在同一张餐桌。然后说:《喜沙草》。
是呵,我说,如果发现自己在四十年里所做的事情被浓缩成一个小小的标题,这就是一种摧毁自信的命运。好在有一个煞有介事的招待等着给我们斟白葡萄酒,这是用来自佐莫斯霍伊泽尔施泰因巴赫的晚熟葡萄酿造的雷司令。接着就开始上菜。野生鳟鱼配野生芦笋、菠菜碎末面包、腌菜花和小西红柿。幸好总统夫人是她左边一位绅士的宴会女伴。前菜过后,总统夫人转过头来告诉我他叫什么。这名字听着很费劲。但更重要的是诺奖获得者这个词。诺贝尔物理奖,她说。她由此将其宴会男伴介绍给在座的客人。她是完美主义者,所以又补充道:超精分光镜。您的右手边是科比茨基夫人,她的丈夫获得诺贝尔超冷原子量子物理学奖。先说这些。干杯!现在人人都举杯祝福。吃完野生鳟鱼、上了雄狍肉浓汤之后,她完成了自己的介绍大业。她知道坐在这张圆形餐桌边的每一位客人的名字、头衔及其丰功伟绩。她讲得津津有味。当她陶醉于历数在座各位的头衔和功勋之时,我已心不在焉了。在这位介绍艺术大师的宴会男伴的左手边,坐着今天活动的核心人物的夫人。这一情况使她的名字变为一条资讯:玛雅·施内林博士教授。她的宴会男伴的名字听了就忘,但是我记住他是脑外科医生。我对后面介绍的名字、头衔、职业都不感兴趣,因为我的心思用在了女教授施内林身上。这是怎样的组合!她是大学教师,而且是教神学!总统夫人介绍她的方式,不得不令众人感到惊讶。最让人叹为观止的,不是诺奖得主,不是大脑研究者,不是法律史专家或者别的什么人:请大家看看我们今天的活动主角的夫人!对于我,这一提醒纯属多余。而且我马上遭遇了技术难题:那位女士并没坐在我对面,她所在的位置使我不可能不用扭头就能看见她。她坐在我的斜对面。如果餐桌是一面钟,总统夫人算作零点,我就是二十三点,但施内林博士最多是一点半,坐在她旁边的大脑研究者是两点。为了看她,我的眼光必须扫过总统夫人。每介绍一位客人,总统夫人都要朝客人方向甩甩头,我也应该步调一致。但是我动弹不得,我在施内林博士教授这里触了礁。正餐上来了。葡萄芽熏制、百里香葡萄酱浸润的小牛尾肉片配卷心菜和黑森林培根夹心的琳达土豆,配阿尔地区的干型黑比诺葡萄酒。我的眼光掠过总统夫人,去看女教授施内林,但施内林教授没有任何反应。我感觉自己的情感水库很快就要溃堤。
P5-7
难以想象,耄耋之年的马丁·瓦尔泽依然如此精进勇猛。他的宽阔、精准和锐利,他频繁自如的视角切换,让我想到狮子和年轻的赛车手。
——徐则臣
马丁·瓦尔泽用一部重磅作品给爱情文学增添了最美、最真实、最令人痛苦的一章。一部写作艺术与感觉艺术的杰作,一个文学国度内最动人的爱情故事。
——《南德意志报》
瓦尔泽的文字,机智而富有哲理,我深深佩服。
——莫言
一
瓦尔泽已经八十八岁了。他著作等身,仅长篇小说就写了二十多部;他功成名就,被授予的奖项有三十多个,其中包括联邦德国文学最高奖格奥尔格·毕希纳奖、德国政府颁发的联邦大十字功勋奖章,以及最有政治和公众影响力的德国书业和平奖(颁奖仪式在德国的政治地标法兰克福保罗教堂举行,包括联邦总统在内的一千多位各界名流出席,电视实况转播)。按理说,瓦老可以歇一歇了。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在他位于博登湖畔的别墅里颐养天年,可以看看闲书,写点慢条斯理的回忆录或者口述一点历史,然后散散步或者坐在自家花园里欣赏湖光山色。然而,瓦老过的是另外一种生活。譬如,他仍然自己开车,车速极快,弯道通过能力堪称一流。譬如,他还在从事超出老年节奏的体育锻炼:夏天他下博登湖游泳,一气畅游约五十分钟;冬天他带着爱犬布鲁诺开车去十里开外的森林里快走——他把自己的运动方式精准地形容为“奋力向前的行走”或者“具有加速意志的行走”。他还频繁出远门,出席各类文学一文化活动,途中总是自己拎着旅行箱上下火车、飞机。瓦老在活动现场的表现则总是令人赏心悦目,因为他思维敏捷、妙语连珠,而且擅长表演和朗诵。但最最令人惊叹的,是他的艺术创造力:他笔耕不辍,年年出书,年年出好书,他的文字总是对读者的脑力乃至体力构成挑战。可以说,瓦老既是艺术的奇迹,也是生命的奇迹。在他这里,强健的体魄、充沛的情感、敏锐的思想之间形成了令人羡慕的良性循环。摆在我们面前的《第十三章》,是这三位一体奇迹的再次出现。
《第十三章》出版于2012年。该书一经问世就好评如潮,引起阵阵惊叹。有的感叹“这本书完全匪夷所思”,有的认为瓦老“用一部重磅书籍给爱情文学增添了最美丽、最真实、最令人痛苦的一章”,有的则盛赞这部小说写得“轻快、调皮、引人入胜”。瓦老本人非常珍惜这本小说。他建议笔者打破时间顺序,先译《第十三章》,然后再译笔者已经着手翻译的大部头小说Muttersohn(暂且译为“无父之子”)。后者2011年出版,其篇幅是《第十三章》的两倍。笔者一向视瓦老之言为圣旨,尽管当时心里觉得瓦老有喜新厌旧之嫌,但还是马上采纳了瓦老的建议。回头看来,还是瓦老有智慧。先译《第十三章》,符合读者的利益。因为自2009年瓦老的歌德小说《恋爱中的男人》的中译本出版之后,中文读者没有见到瓦老的新书。现在至少应该先拿一本篇幅不大的瓦老作品来飨食读者。
……
阅读《第十三章》,既有智性愉悦,又有语言享受。这二者还常常密不可分,互为因果。瓦尔泽是首屈一指的德语语言大师。对于他,写作就是语言创造。作为语言创造者,他可谓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一方面,他可以创前人之未创,来新颖别致的遣词造句。譬如,因为收到来信而欣喜若狂的巴西尔·施鲁普,将玛雅·施内林的信比喻为一片让他夜以继日吃草的草地,接着又补充道:“如果这是一块真正的草地,它早就被啃光了,而我还在这已经啃光的草地上继续吃草。在您的信中,啃光的草地又不断长出新草。”在另外一封信中,他把自己形容为“被提名者”,而当他因为泄露了妻子最大的秘密(偷偷撰写《第十三章》)而心潮澎湃的时候,他“需要一吨瓦格纳”(再来一个“第十三章”:是具有语言天赋并且痴迷于瓦格纳的大提琴家朱亦兵先生敦促译者放弃对eine Ladung Wagner做字面翻译即“一车皮瓦格纳”。谢谢亦兵!)。当他声称自己“把真正的决定性因素进行了触目惊心的骷髅化处理”的时候,或者当玛雅’施内林告诉他:“我必须谨防现在这个词用到您身上时还带有一点当初我们在婚姻的围场里玩背叛时所带有的近似温柔的意味”,读者同样能体会到耐人寻味的陌生化效果。另一方面,语言大师瓦尔泽也可以推陈出新,能够用平凡的词汇和平常的句子让读者绞尽脑汁或者蓦然回首。我们可以想一想:为什么小说开篇巴西尔·施鲁普要以“听起来像是每天都要去两趟”的口气告诉出租司机去哪里?为什么出租司机要装作“头一回听说这地址”?为什么别人用意大利语说干杯之后巴西尔·施鲁普说自己“我,傻乎乎地用德语:干杯”?为什么巴西尔·施鲁普要把“没找到任何结果”这句普普通通的电脑提示斥为“翻译腔”?需要向读者坦白的是,腔字是笔者擅自添加的,因为德文Ubersetzung的字面意思为“译文”,而“译文”的一则内涵就是“糟糕的文字”(作为译者,我们虚心接受瓦老的批评!)。由于这个腔字,中文的理解难度要小于德文,但也少了几分含蓄和刺激。也正因如此,笔者不敢肯定这一添加是否是画蛇添足,不敢肯定这是否有小看读者之嫌。而这一例子也再度证明词汇使用的内涵化,证明轻外延(德语:Denotation,英语:denotation)重内涵(德语:Konnotation,英语:connotation)是文学语言的一大显要标志。瓦老的语言如此丰富、灵活、多义,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对内涵的广泛挖掘和应用。
好的小说,是能够让读者各取所需的。我们的读者自然可以在《第十三章》里各取所需。这里有故事有花边,有表白有批判,有炽热的情感也有冷峻的反讽,有奇异绝妙的想象也有严丝合缝的逻辑。好奇的读者不妨直奔小说的前半部分第26节,去看看巴西尔·施鲁普如何反思自己的单相思,看看瓦老如何导演语言狂欢。
最后,希望《第十三章》有助于读者洞悉德语文学的奥秘,窥见诗和哲学的神秘合一,并由此悟出一个道理:作家不“转”,读者不爱,作家不“坏”,读者不爱。
谁接受了这一文学普世价值,谁就脱离了文学第三世界。
马丁·瓦尔泽著的《第十三章(精)》讲述:著名作家巴西尔·施鲁普对女神学家玛雅·施内林一见钟情。他尝试着寄出一封表白的信,由此开启了一段鸿雁传情的时光。他们借助书信完成对婚姻的背叛,然而书信却揭露出,他们才是婚姻围场中首先遭遇背叛的人。玛雅的丈夫突然查出患上绝症,玛雅陪伴他在加拿大的荒原上进行了生命中最后一次自行车骑行。施鲁普开始了无声的等待……
《第十三章(精)》德语文学泰斗马丁·瓦尔泽用情至深之作,由鲁迅文学奖翻译奖得主黄燎宇倾力翻译,莫言、徐则臣联袂推荐!
本书讲述了著名作家巴西尔·施鲁普受邀参加总统的国宴,在宴会上被新教女神学家玛雅·施内林所吸引。会后施鲁普寄出了尝试性的一封信,由此开启了一段鸿雁传情的时光。他们借助书信剖析自己的内心,坦言虽然各自都有着稳定的家庭生活,都深爱着自己的配偶,但在精神上却被彼此所吸引。但是玛雅的丈夫突然被查出患上绝症,玛雅陪伴他在加拿大的荒原上进行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次自行车骑行。随着玛雅夫妻两个的突然死亡,这部书信体小说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