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宪云放下传真走到窗前,遥望东方幽暗而深邃的夜空,感触万千,喜忧参半。二十年前她向父母宣布,她要嫁给一个韩国人,母亲高兴地接受了,父亲的态度是冷淡的拒绝。拒绝理由却是极古怪的,令人啼笑皆非:
“你能不能和他长相厮守?你是在5000年的中华文明中浸透的,他却属于一个咄咄逼人的暴发户。”
虽然长大后,宪云已逐渐习惯了父亲乖戾的性格,但这次她还是瞠目良久,才弄懂父亲并不是开玩笑。她讥讽地说:“对,算起来我还是孔夫子的百代玄孙呢。不过我并不是代大汉天子的公主下嫁番邦,朴重哲也无意做大韩民族的使节,我想民族性的差异不会影响两个小人物的结合吧。”
父亲拂袖而去。母亲安慰她:“不要和怪老头一般见识。云儿,你要学会理解父亲。”母亲苦涩地说,“你父亲年轻时才华横溢,被公认是生物学界最有希望的栋梁,但他几十年一事无成,心中很苦啊。直到现在,我还认为他是一个杰出的天才,可是并不是每一个天才都能成功。你父亲陷进DNA的泥沼,耗尽了才气,而且……”母亲的表情十分悲凉,“这些年你父亲实际上已放弃努力,他已经向命运屈服了。”
这些情况宪云早就了解。她知道父亲为了DNA研究,33岁才结婚,如今已是白发如雪。失败的人生扭曲了他的性格,他变得古怪易怒一而在从前他是一个多么可亲可敬的父亲啊。宪云后晦不该顶撞父亲。
母亲忧心忡忡地问:“听说朴重哲也是搞DNA研究的?云儿,恐怕你也要做好受苦受难的准备。”
“算了,不说这些了,”母亲果决地一挥手,“明天把重哲领来让爸妈见见。”
第二天孔宪云把朴重哲领到家里,母亲热情地张罗着,父亲端坐不动,冷冷地盯着这名韩国青年,重哲则以自信的微笑对抗着这种压力。那年重哲28岁,英姿飒爽,倜傥不群。孔宪云不得不承认父亲的确有某些言中之处,才华横溢的重哲的确过于锋芒毕露,咄咄逼人。
母亲老练地主持着这场家庭晚会,笑着问重哲:“听说你是研究生物的,具体是搞哪个领域?”
“遗传学,主要是行为遗传学。”
“什么是行为遗传学?给我启启蒙——要尽量浅显啊。不要以为遗传学家的老伴就必然是近墨者黑,他搞他的生物DNA,我教我的音乐哆来咪,我们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内政。”
宪云和重哲都笑了。重哲斟酌着字句,简洁地说:
“生物繁衍后代时,除了生物形体有遗传陛外,生物行为也有遗传性。即使幼体生下来就与父母群体隔绝,它仍能保存这个种族的本能。像人类婴儿生下来会哭会吃奶,小海龟会扑向大海,昆虫会避光或佯死等。有一个典型的例证:欧洲有一种旅鼠,在成年后便成群结队奔向大海,这种怪僻的行为曾使动物学家们迷惑不解。后来考证出它们投海的地方原来与陆路相连。毫无疑问,这种迁徙肯定曾有利于鼠群的繁衍,并演化成可以遗传的行为程式,现在虽然已时过境迁,但冥冥中的本能仍顽强地保持着,甚至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行为遗传学就是研究这些本能与遗传密码的对应关系。”
母亲看看父亲,又问道:
“生物形体的遗传是由DNA决定的,像腺嘌呤,鸟嘌呤,胸腺嘧啶,胞嘧啶与各种氨基酸的转化关系啦,红白豌豆花的交叉遗传啦,这些都好理解。怎么样,我从你父亲那儿还偷学到一些知识吧!”她笑着对女儿说,“可是,要说无质无形、虚无缥缈的生物行为也是由DNA来决定,我总是难以理解,那更应该是神秘的上帝之力。”
重哲微笑着说:“上帝只存在于某些人的信念之中。如果抛开上帝这个前提,答案就很明显了。生物的本能是生而有之的,而能够穿透神秘的生死之界来传递上一代信息的介质,仅有生殖细胞。所以毫无疑问,动物行为的指令只可能存在于DNA的结构中,这是一个简单的筛选法问题。”
一直沉默着的父亲似乎不想再听这些启蒙课程,开口问:“你最近的研究方向是什么?”
重哲昂起头:“我不想搞那些鸡零狗碎的课题,我想破译宇宙中最神秘的生命之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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