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波塞冬和海神庙
清晨,床头的电话把我惊醒。我以为是叫早,传来的却是汉语:
“早晨好,小李!”是老哈!我高兴得一跃而起。
“你好,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今天,你们从海神庙回来,我在洼里烤羊村等你们。”
说起老哈,有一段故事。他就是前面提到的《论坛报》总编哈利斯·博斯博莱利斯。当时我陪同他们访问中国时,所到地负责接待的主人大部分是省、市、县或者人民公社的“革命委员会副主任”,这八个汉字,译成希腊语要24个音节。当时的讲话,有一个套路,总离不开“革命委员会”、“人民公社”、“主任”、“副主任”等必用词组,每到一地,必须重复,主人不得不说,外国人听起来麻烦,又耽误时间。中国主人最怕的是说外国人名字,一大长串,怎么也记不住、说不准。在我们离开长沙去广州的火车上,哈利斯·博斯博莱利斯先生说,他注意到我们几个陪同人员相互称呼很简单:老沈,小何。他问,“老”和“小”什么意思?我告诉他,按中国的习惯,对年长一些的称为“老”,表示尊敬和亲热,对年轻的称为“小”,表示爱护和亲热。他感到很新鲜。于是他灵机一动,提出,今后所到之处,凡是“革命委员会主任”我就译成“老”,凡是“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就译成“小”。我们之间一律用“老”和“小”加姓或名头一个汉语发音相称。这样,我们有了老哈(哈利斯·博斯博莱利斯),老瓦(瓦索斯·瓦西里乌),老莫(莫尔菲斯),老扬(扬尼斯·齐里莫科斯)和小玛(玛利亚·卡拉维亚)这些称呼,翻译起来方便多了。到达广州后,当时的广东省革命委员会副主任杨康华在伴溪酒家宴请代表团。见面时,我刚要作介绍,哈利斯·博斯博莱利斯先生就走上前去,握住杨康华的手,用刚刚学会的、非常生硬的汉语说:“您好,老杨!我——老哈!”逗得在场的人员哈哈大笑。在谈话中杨康华称他为“老哈”,回答了他提出的所有问题。老哈在后来写的文章中,专门有一篇,题为《从老夫子到革命者》,写杨康华的革命生涯,此乃题外话。
维吉女士带领我们乘中巴出发。那是个星期天,天气阴沉,细雨蒙蒙。汽车沿海滨公路行驶。湛蓝的海滨蒙上了一层白色的轻雾。尽管雨下个不停,钓鱼迷们好像不知道下雨似的,有的坐在海边,有的站在岩石上,专心致志垂钓。在海滨,隔不远还可以看到一座座简易帐篷,是游客休息用餐之处。我们眼观车外海景,耳听维吉女士的讲解。她说,海神波塞冬在与智慧女神雅典娜竞选失败后,看到古城堡周围橄榄林妒火上升,在一个月黑夜,派人手执斧头去砍伐橄榄树。
“神怎么也嫉妒?”邢团长觉得很可笑,问。
“这就是希腊神话的特色:把神人化,人所有的毛病,神都有。”维吉解释说。
海神波塞冬和雅典娜的父亲宙斯同辈,他们的父亲是克洛诺斯。当年,克洛诺斯怕他的孩子们夺取神位,把妻子所生的孩子一个一个吞掉。后来,克洛诺斯的妻子莱亚生下波塞冬时,不忍再让克洛诺斯把婴儿吞掉,就把波塞冬藏在一个山上的羊群里。牧民发现后,把他偷偷养大。在宙斯与克洛诺斯为争夺神位的大战中,波塞冬立了大功。推翻克洛诺斯后,宙斯成为天神,开始论功行赏,分封领地。波塞冬掌管大海,成为海神。独眼巨人为他造了三叉戟,三叉戟也就成了他海上权威的象征。他决定大海是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掌管航海,决定航海者的命运,根据他们的善恶表现来奖赏或惩罚他们。所以,海员供奉海神,崇拜海神,为海神建立庙宇。
但是,海神却败在了雅典娜手下,很不服气。为了报复,他掀起大海,淹没了橄榄树。但是,雅典娜料到波塞冬会搞破坏,用神法保护橄榄林。大水退去,城堡又出现在阳光下,光明、幸福,每个角落都充满金色阳光。神圣的橄榄树在阳光下银光闪闪。波塞冬派去的人不仅没有砍倒一棵橄榄树,反而被脱手而出的斧头砍死。雅典居民不愿看到两位神在自家门前斗法,就在离雅典几十公里的苏纽海角为波塞冬建了一座海神庙,平息了两位神的争执。
我们冒雨上山,眼前的海神庙遗址在蓝天、岩石和大海的衬托下,显得庄严、威武,虽然没有雅典娜女神庙那样雄伟,但是,也是一座精美绝伦的多利克式排列的六柱式建筑,柱高约8.2米。由于没有污染,加上海风日夜吹拂,大理石柱洁白如故。许多石柱因为地震已经倒塌,剩下的十几根矗立在岩石上,好像波塞冬的卫士,忠实地守卫着苏纽海湾。周围岩石陡峭,俯瞰海水,细细白色浪花在蓝色海面游动,仿佛羊群在草原上行走。所以,人们把这个海叫做“小羊群”,按发音译成“爱琴海”。但是,还有另外的说法:当年雅典失去霸主地位,听命于克里特王朝。克里特王有一个牛怪,每年要吃掉七对童男童女。当时在雅典王朝执政的是第九代国王爱琴。轮到雅典奉献童男童女时,爱琴王之子决定带队前往,目标是杀死牛怪。王子和其他随行人员乘坐一艘快船,扬起黑帆。国王担心儿子的命运,把船长叫到一边,吩咐他说,如果儿子杀死牛怪,返回时就把船帆换成白帆,如果儿子被牛怪吃掉,船帆仍旧是黑色。从此,老爱琴王天天来苏纽海角,站在这里遥望大海,等待儿子归来。没有料到的是,儿子杀死牛怪后,船长高兴得忘了更换船帆。老爱琴王在海角看到仍然挂着黑帆的船,误以为儿子被牛怪吃掉,绝望中跳海身亡。为了怀念国王,从此,这个海就叫爱琴海。
1993年9月,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会长陈昊苏访问海神庙时,留下了这样一首诗:
伟大的英雄从海岛凯旋
忘记把船帆的颜色更改
年迈的父亲失去了指望
从山崖跳下葬身于大海
无保留地投入赢得回报
波塞冬对雅典特别钟爱
阿提卡与大海不能分离
海的名字也为爱琴取代
航海的民族祈盼着神佑
他们需要把波塞冬朝拜
在山海相连的一个尖岬
把庄严的神庙修建起来
夕阳有意要把山崖染红
岁月无情已将神庙毁坏
英雄与父亲的悲剧传说
伴随着海之歌永远存在
在大理石柱和台阶上,可以看到许多刀刻的痕迹,多半是人名和年月日。维吉女士指着一块石柱上的字说:“这是英国著名诗人拜伦留下的字迹。”
我们赶紧走到附近,仔细观看,果然是诗人的名字,还有“1820”几个表示年代的阿拉伯数字。
原来,拜伦曾参加过希腊的独立战争。1823年4月,拜伦任伦敦希腊委员会代理人,这是一个支持希腊人抗击土耳其人、争取独立的组织。同年7月16日,他登上“海克拉斯”号,渡海来到希腊的克法洛尼亚岛,努力使希腊各派团结一致,帮助希腊建立船队,写下了许多战斗性诗篇。1824年4月19日,诗人在希腊的米索朗基去世,年仅36岁,那里至今有拜伦的大理石雕像。为了纪念他,希腊政府还送了一座雕像给英国政府。这块遗留的“涂鸦”也成了人们怀念诗人的珍品。
我曾到米索朗基访问,那里临海的公园里,矗立着拜伦的大理石雕像。在这里我想起了中国现代诗人徐志摩,他也是天才的爱国诗人,死时也是36岁。巧合的是,他在上个世纪30年代,对于米索朗基的拜伦有过这样的描写和抒情:
“他站在米索朗基的滩边。海水在夕阳光里起伏,周围静谧谧没有人迹……他站在海边,想起古希腊的荣华,雅典的文章,斯巴达的雄武,晚霞的颜色两千年来不曾消灭,但自由的鬼魂竟不曾在海沙留存些痕迹……他独自站着,默想着自己的身世,36年的光阴已在时间的灰烬中埋着,爱与憎,得志与屈辱,盛名与怨诅,志愿与罪恶……他看着海沙上映着的漫长的身形,凉风拂动他的衣裙……他的灵魂不由得挽起一阵感激的狂澜,他把手掌埋没了头面……在这美丽的暝色中,流动着诗人的吟声,像是松风,像是海涛:希腊与荣光,军旗与利器……梦醒!不是希腊——她早已惊起!苏醒,我的灵魂!……冲锋,冲锋,跟我来!他的争自由的旗帜紧紧擎在他手里……”
我们凝视诗人的字迹,追思中国诗人的情怀,久久不能平静。我们听说许多诗人把自己的命运紧紧和祖国联系在一起,用诗歌当刀枪,参加保卫祖国的战斗;但到外国去参加独立战争的,毕竟还为数不多。一百多年前,拜伦能把自己献给另一个被压迫的民族,的确是难能可贵的。
诗人亲手刻下的笔迹可能会随岁月的流逝而消失,但他的精神将永存。如果说海神不过是美丽的神话,而诗人拜伦却是历史上一个真正的战士,永远让人们纪念。P2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