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阵冷风
看完《空房间》的那一秒,我忘记了男女主人公的名字。他们言辞稀少,也没有像佐罗一样潇洒地挥出一个“Z”加固我对名字的记忆。回想电影的时候,我称他们为男孩、女人。他们从一出场就透着莫测的信息,神秘的人不需要名字。
金基德的电影总是如此,卑微、边缘、剑走偏锋。这一次于他,算得上温和。那些清冷的暴力、情色、耻辱都没有出现。只是两个有悖常态的人,安静而大胆地活着。
电影像一个精瘦的人,毫无赘肉,初次见面便留下干脆简洁的印象。
男主角乍看有点蔫,像角落里一片薄荷叶,清凉无邪晴朗宜人,健康得仿佛从未吃过药。没有交代他从哪里来,也无法预知他向哪里去,那张看不出来历的脸包裹着他的过去和未来。他总是莫名其妙地笑着,清脆的笑容似乎掉在地上能摔出声音。看不出是否受过教育,猜不透是否出身富裕,他的一切背景都那么虚幻,让人不会轻易怀疑也无法安然接受。流浪是他人生的梗概——他骑着一辆很拉风的摩托车寻找空置的房间,先在诸多房门上贴广告,几日后见广告无人撕下,就破门而入。聪明而又冒险地占据别人的房间,不为盗窃只为短暂地居住——在房主回来前悄然离开。做饭、睡觉、听电话录音、修理出问题的用具、洗房主的衣物……他自如地穿梭在房间中,心安理得地主宰着一切,俨然房主的样子。更有意思的是,每一次他都掏出相机留念,拍下“到此一游”的证据。气定神闲而毫无目的,匪夷所思又充满惊奇,像一个国王,沉溺在自己的国度里。
日子在一所所切换的房子中快速逝去,直到他来到那个装着女人的公寓。房间里坐着忧郁的女人,而男孩没有发现。他的一举一动都收到了女人眼里。作为主人,她没有惊慌没有尖叫,反而一边躲藏一边好奇。眼里的目光幽深又收敛,面上的淤痕黯然而清晰,她没有欢乐和活力,像一枚古老精致的首饰,一眼望去就知道是有故事的。吞咽过苦涩的美丽女子,疼却不呻吟,淡雅、伤感、暧昧、迷离、暗香浮动,这些应该都是合适的形容。
彼此的发现,都有些出人意料,又马上表现出惯于接受的样子。瞬间气息的交融,他们互相没有恶感。男孩像一只突然出现的打火机,在女人的黑暗里火苗闪烁。
女人的丈夫回来,“肉食者鄙”的横相,面目可憎。他像一句豪言壮语,假、大、空,甚至坏。动物凶猛,他以爱的名义殴打压迫着女人,自以为是地摆弄着家庭暴力。
另类的英雄救美,陌生人从丈夫的淫威下带走女人,日子在摩托车上重新开始。俊美少年和幽怨少妇成了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这样的组合有点怪异,但很调和。他们看起来都是干净脱俗的,男孩未经尘烟,女人经历但没沾染。他们清爽而不黏稠,即使是脏也像沙子、尘土,而绝不是泥泞、沼泽。他们总是静悄悄的,但却含着巨大的爆发力。不会手足无措,不会大惊小怪,亦不受任何逼迫,坚毅又低调的前行,没有足迹,也没有脚步声。
两个高人行走江湖,没有方向,所以不会迷失。他们一起贴广告,一起辗转各种房屋,把自己当作两只鸟,栖息在不同的树上。充满勇气和激情,缺乏安全和规划,世俗的世界在他们眼里是一片洪荒。女人无师自通地领会了男孩的生活方式,默默跟从在他身后,一同热爱着他们临时的家。不知畏惧也并不沟通,他们的情感在无语中生机盎然。她感受到他对她的好,虽然他不说话,却是那种无论手里握着什么都敢摊开的人,寡言但是坦荡,沉默但不遮掩,没有丝毫的阴暗自私。同床而眠、合影拍照留念、一起做饭洗衣,女人悄悄地靠近显示出她戒心的逐步消除和情感的渐渐依赖。他们曾被半夜归来的主人痛殴后撵出房门,曾没有言语地争执较劲,无须表述,两个用气息交流的人同甘共苦不离不弃。不同的房子里,他们满足而安逸,像任何一对琐碎家常的夫妻,有了只属于两个人的鸡毛蒜皮。房子内的一切都是他们的,他们爱护而仔细。甚至在简陋的屋子里发现一具空巢老人的尸体,他们也入戏地把他当作自己父母,细心为老人擦去污秽,裹上丧衣,简朴却庄重埋进土地。看起来他们似乎打算永久居住在这个失去主人的破屋里。然而,老人的子女还是适时地出现了。没有尽到孝心却热衷推理破案,男孩和女人被抓入狱。明明是共犯的女人被定义成被拐带妇女,遣返回家。奇特的历险被现实阻截,荒诞的枝节总是被拉回主干。
女人回到丈夫身边,刚刚开始明朗的脸又恢复了阴霾。男孩被关进监牢,虽然洗脱了杀害老人的罪名,却要为私闯民宅付出代价。那些纪念的照片成了最有力的控诉证物。
拿手好戏是开锁的男孩果然没有荒废监狱里的时光,另一个绝技就要练成。他面带诡异的微笑,玩起了戏弄看守的游戏。这个精灵气的男孩试图练习诡秘的神功——隐身——生活在人们的视线之外。就是这么稀奇古怪,男孩带着蔑视一切的神情修炼着。一次次耍弄看守,一次次招惹毒打,倔强地挨打,然后再倔强地挑衅。调皮、任性、灵敏、不肯就范,不知道命对他是不是真的只有一条。他像一只冲破禁锢的蝴蝶,轻盈飞翔永不落地,洋溢着无法束缚的自由,带来淋漓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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