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乍到就遇到这么热情关照的人,心里感到暖暖的。
开学后,上第一节俄语课时,大出我的意料,踏上讲台的俄语老师,竟然是借给我笤帚的兰妮娅。望着她那双清澈照人的眼睛,听着那清脆流利的讲读声音,还不时送来浅浅的微笑,我的心“呼呼”地乱跳起来,又赶紧定下神来,聚精会神地专心听课。
要知道,在那强调中苏友好的黄金时代,学俄语不但是时尚,更是政治上的需要,大学里的外籍老师大多来自苏联,兰妮娅就是来自乌克兰的年轻女教师。也许是我多心,上俄语课时,总觉得她常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目光在注视我。我对俄语字母P的发音老读不准确,她就一遍遍地认真纠正过来,并鼓励我说:“凭您的聪颖和毅力,一定会学得很好,祝您成功!”
女教师的鼓励给我精神上注入了无穷的力量,我越发努力学习。学校每星期要在大操场放映12次电影,每次放映时我都把自己关在屋里,闭上窗户,埋头读书,用这种笨办法坚持学习,一点也不分心,成绩也不断攀升。兰妮娅见我如此下工功,禁不住打趣地说:“你笨得真可爱!”又鼓励我说:“要多读一些俄语原著,才会进步更快。你晚上到我房间来,送你一套高尔基三部曲原版小说,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
在近一年的时间里,我就可以用俄文写心得札记,用俄语跟她作一般对话了。在那春光荡漾的日子里,她教我唱了许多乌克兰、俄罗斯歌曲,教会跳优美的民间舞蹈,生活上也没少帮助我,像姐姐疼弟弟那般贴心可意。
时间是治疗精神创伤的良药,更是培育感情的营养剂。随着交往的频繁,我们间的友爱在不知不觉中升华起来,由亲密转化为甜蜜。西湖的春天真美,天蓝水碧,柳绿花红,每逢周末或节假日,我们便会在各个景点流连忘返,苏堤春晓、花港观鱼、三潭印月、曲院风荷……都留下了我俩的欢声笑语。记得有一次,我们依偎在柳浪闻莺的柳树下,用俄语唱起流行的苏联歌曲:“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雾的远方……”我俩的心也沉醉在美好的春光里。
我在享受美好春光的同时,内心又忐忑不安,传统的道德观念在谴责自己的良心:“若是做出有负于妻子的事来,那是天理难容的。”内疚警告着自己要把握分寸,必须严守“不越鸿沟”这一底线。
兰妮娅的父母都是北京大学教授,她邀我一起去北京共度暑假,借探望她父母之机,逛逛长城、故宫、颐和园,岂不比“南回北往两别离”惬意得多?意外的邀请让我为难了,往日里同宿舍的伙伴就打趣我:“哥们,别走火人魔啊,异国的姐弟恋容易酿成苦酒哩!”我也暗自权衡轻重,同游共乐固然潇洒,必定会惹出许多绯闻来,人言可畏呀!再说,父母妻子都在家翘首盼我回家,我却不顾不管地径自淘情觅欢,良心何在?情理何存?兰妮娅见我默然摇头,反倒爽朗一笑:“中国有句俗话——多情反被无情恼,我是不会恼你的。回吧,回吧,回去合家团圆吧,我理解你的心情。”
我低着头抱歉地说:“对不起,谢谢你能理解。”我刚要转身离开,她又拍着我的肩膀温婉地说:“明天一别,要开学才能相见了,那就晚上过来喝杯咖啡谈谈天吧!”我欣然点头而别。
夜,湛蓝的天空悬着一弯新月,正好挂在对楼的柳树上,不由想起“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浪漫诗句,去与不去的矛盾使自己犹豫着;但转念一想,只要坦荡荡,夜访又何妨!于是叩开了她的房门。
门开处,兰妮娅一身乌克兰姑娘打扮:绣花纱领衬衫,天蓝绉纱长裙,显得格外出味。我坐到沙发上,她斟过一杯咖啡,还没等我端杯,她就像一团烈火一头扑到我的怀里,紧紧地搂着我,那滚烫的双唇猛地印到我的嘴唇上。意外的举动惊得我蒙头转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身子微微发抖,赶紧推开她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别……别……我已经结婚了,不能伤害……你,伤害……妻子……”我还想说什么,她却瞬间松开双臂,镇定而理智地叹了口气:“不用说了,心正!”
上帝!只见她一脸红润,一个活脱脱的出水芙蓉带着一股令人迷醉的香气。没等我开口,一股激情又喷涌而出:“我爱你,中国!我爱你,余心正!爱的就是因为你心很正。”说着便拿起剪刀,把盘在头顶的辫子分出一绺,“刷”地绞了下来,郑重地交到我手上:“留着它做个信物,我会一辈子等你,一直等到谢了春红,此生绝不另嫁别人。”接着又取出笔记本,在扉页用俄文写下:“等你一辈子,绝不变心!”
她见我愣怔着,又端起咖啡送到我手上:“喝吧,小傻瓜,喝完咖啡就阳关道别。”
“等”,就从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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