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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浮生六记/中国家庭基本藏书
分类 文学艺术-文学-中国文学
作者 (清)沈复//曾国藩
出版社 山西古籍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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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试读章节

◎卷二 闲情记趣

本卷写闲情逸趣的审美人生。大凡拳石盆花的布置,亭台楼阁的建构,大小相形、虚实相生的美学意趣……都深得绘画三昧。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微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空。心之所向,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昂首观之,项为之强…。又留蚊于素帐中,徐喷以烟,使其冲烟飞呜,作青云白鹤观,果如鹤唳云端,怡然称快。于土墙凹凸处,花台小草丛杂处,常蹲其身,使与台齐,定神细视,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

一日见二虫斗草间,观之正浓,忽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盖一癞蛤蟆也,舌一吐而二虫尽为所吞。余年幼,方出神,不觉呀然惊恐。神定,捉蛤蟆,鞭数十,驱之别院。年长思之,二虫之斗,盖图奸不从也。古语云:“奸近杀。”虫亦然耶?贪此生涯,卵为蚯蚓所哈(吴俗呼阳日卵),肿不能便。捉鸭开口哈之,婢妪偶释手,鸭颠其颈作吞噬状,惊而大哭,传为语柄。此皆幼时闲情也。

及长,爱花成癖,喜剪盆树。识张兰坡,始精剪枝养节之法,继悟接花叠石之法。花以兰为最,取其幽香韵致也,而瓣品之稍堪入谱者不可多得。兰坡临终时,赠余荷瓣素心春兰一盆,皆肩平心阔,茎细瓣净,可以入谱者。余珍如拱璧。值余幕游于外,芸能亲为灌溉,花叶颇茂。不二年,一旦忽萎死。起根视之,皆白如玉,且兰芽勃然,初不可解,以为无福消受,浩叹而已。事后始悉有人欲分不允,故用滚汤灌杀也。从此誓不植兰。

次取杜鹃,虽无香而色可久玩,且易剪裁。以芸惜枝怜叶,不忍畅剪,故难成树。不爱盆玩,非盆玩不足观,以家无园圃,不能自植;货于市者,俱丛杂无致,故不取耳。

其插花朵,数宜单,不宜双。每瓶取一种不取二色。瓶口取阔大不取窄小,阔大者舒展不拘。自五七花至三四十花,必于瓶口中一丛怒起,以不散漫、不挤轧、不靠瓶口为妙,所谓“起把宜紧”也。或亭亭玉立,或飞舞横斜。花取参差,间以花蕊,以免飞钹耍盘之病。叶取不乱,梗取不强。用针宜藏,针长宁断之,毋令针针露梗,所谓“瓶口宜清”也。

视桌之大小,一桌三瓶至七瓶而止,多则眉目不分,即同市井之菊屏矣。

几之高低,自三四寸至二尺五六寸而止,必须参差高下互相照应,以气势联络为上。若中高两低,后高前低,成排对列,又犯俗所谓“锦灰堆”矣。或密或疏,或进或出,全在会心者得出画意乃可。

若盆碗盘洗,用漂青松香榆皮面和油,先熬以稻灰收成胶,以铜片按钉向上,将膏火化粘铜片于盘碗盆洗中。俟冷,将花用铁丝扎把,插于钉上,宜偏斜取势,不可居中,更宜枝疏叶清,不可拥挤;然后加水,用碗沙少许掩铜片,使观者疑丛花生于碗底方妙。

若以木本花果插瓶,剪裁之法(不能色色自觅,倩人攀折者每不合意),必先执在手中,横斜以观其势,反侧以取其态。相定之后,剪去杂枝,以疏瘦古怪为佳。再思其梗如何入瓶,或折或曲,插入瓶口,方免背叶侧花之患。若一枝到手,先拘定其梗之直者插瓶中,势必枝乱梗强,花侧叶背,既难取态,更无韵致矣。

折梗打曲之法,锯其梗之半而嵌以砖石,则直者曲矣。如患梗倒,敲一二钉以箢之。即枫叶竹枝,乱草荆棘,均堪入选。或绿竹一竿配以枸杞数粒,几茎细草伴以荆棘两枝,苟位置得宜,另有世外之趣。若新栽花木不妨歪斜取势,听其叶侧,一年后枝叶自能向上。如树树直栽,即难取势矣。

至剪裁盆树,先取根露鸡爪者,左右剪成三节,然后起枝。一枝一节,七枝到顶,或九枝到顶。枝忌对节如肩臂,节忌臃肿如鹤膝。须盘旋出枝,不可光留左右,以避赤胸露背之病。又不可前后直出。有名双起三起者,一根而起两三树也。如根无爪形,便成插树,故不取。然一树剪成,至少得三四十年。

余生平仅见吾乡万翁名彩章者,一生剪成数树。又在扬州商家见有虞山游客携送黄杨翠柏各一盆,惜乎明珠暗投,余未见其可也。若留枝盘如宝塔,虬枝曲如蚯蚓者,便成匠气矣。

点缀盆中花石,小景可以入画,大景可以入神。一瓯清茗,神能趋入其中,方可供幽斋之玩。

种水仙无灵璧石,余尝以炭之有石意者代之。黄芽菜心其白如玉,取大小五七枝,用沙土植长方盆内,以炭代石,黑白分明,颇有意思。

以此类推,幽趣无穷,难以枚举。如石菖蒲结子,用冷米汤同嚼喷炭上,置阴湿地,能长细菖蒲,随意移养盆碗中,茸茸可爱。以老莲子磨薄两头,入蛋壳使鸡翼之,俟雏成取出,用久年燕巢泥加天门冬十分之二,捣烂拌匀,植于小器中,灌以河水,晒以朝阳,花发大如酒杯,叶缩如碗口,亭亭可爱。

若夫园亭楼阁,套室回廊,叠石成山,栽花取势,又在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浅或深,不仅在“周回曲折”四字,又不在地广石多,徒烦工费。或掘地堆土成山,间以块石,杂以花草,篱用梅编,墙以藤引,则无山而成山矣。大中见小者,散漫处植易长之竹,编易茂之梅以屏之;小中见大者,窄院之墙宜凹凸其形,饰以绿色,引以藤蔓,嵌大石,凿字作碑记形,推窗如临石壁,便觉峻峭无穷;虚中有实者,或山穷水尽处,一折而豁然开朗,或轩阁设橱处,一开而可通别院;实中有虚者,开门于不通之院,映以竹石,如有实无也;设矮栏于墙头,如上有月台,而实虚也。

贫士屋少人多,当仿吾乡太平船后梢之位置,再加转移其间。台级为床,前后借凑,可作三榻,间以板而裱以纸,则前后上下皆越绝。譬之如行长路,即不觉其窄矣。

余夫妇乔寓扬州时,曾仿此法,屋仅两椽,上下卧房、厨灶、客座皆越绝,而绰然有馀。芸曾笑曰:“位置虽精,终非富贵家气象也。”是诚然欤?

余扫墓山中,捡有峦纹可观之石,归与芸商曰:“用油灰叠宣州石于白石盆,取色匀也。本山黄石虽古朴,亦用油灰,则黄白相间,凿痕毕露,将奈何?”芸曰:“择石之顽劣者,捣末于灰痕处,乘湿糁之,干或色同也。”

乃如其言,用宜兴窑长方盆叠起一峰,偏于左而凸于右,背作横方纹,如云林石法囔岩凹凸,若临江石矶状。虚一角,用河泥种千瓣白萍。石上植茑萝,俗呼云松。经营数日乃成。至深秋,茑萝蔓延满山,如藤萝之悬石壁。花开正红色。白萍亦透水大放。红白相间,神游其中,如登蓬岛。

置之檐下,与芸品题:此处宜设水阁;此处宜立茅亭;此处宜凿六字日“落花流水之间”;此可以居;此可以钓;此可以眺,胸中丘壑若将移居者然。一夕,猫奴争食自檐而堕,连盆与架顷刻碎之。余叹曰:“即此小经营,尚干造物忌耶!”两人不禁泪落。

静室焚香,闲中雅趣。芸尝以沉速等香,于饭镬蒸透,在垆上设一铜丝架,离火半寸许,徐徐烘之,其香幽韵而无烟。佛手忌醉鼻嗅,嗅则易烂;木瓜忌出汗,汗出,用水洗之。惟香圆无忌。佛手木瓜亦有供法,不能笔宣。每有人将供妥者随手取嗅,随手置之,即不知供法者也。

余闲居,案头瓶花不绝。芸曰:“子之插花能备风晴雨露,可谓精妙入神,而画中有草虫一法,盍仿而效之?”余曰:“虫踯躅不受制,焉能仿效?”芸日:“有一法,恐作俑罪过耳。”余曰:“试言之。”曰:“虫死色不变。觅螳螂蝉蝶之属,以针刺死,用细丝扣虫项系花草间,整其足,或抱梗,或踏叶,宛然如生,不亦善乎?”余喜,如其法行之,见者无不称绝。求之闺中,今恐未必有此会心者矣。

余与芸寄居锡山华氏,时华夫人以两女从芸识字。乡居院旷,夏日逼人。芸教其家,作活花屏法甚妙。每屏一扇,用木梢二枝约长四五寸,作矮条凳式,横四档,宽一尺许,四角凿圆眼,插竹编方眼。屏约高六七尺,用砂盆种扁豆置屏中,盘延屏上,两人可移动。多编数屏,随意遮拦,恍如绿阴满窗,透风蔽日,纡回曲折,随时可更,故日活花屏。有此一法,即一切藤本香草随地可用。此真乡居之良法也。

友人鲁半舫名璋,字春山,善写松柏或梅菊,工隶书,兼工铁笔。余寄居其家之萧爽楼,一年有半。楼共五椽,东向,余居其三。晦明风雨,可以远眺。庭中木犀一株,清香撩人。有廊有厢,地极幽静。

移居时,有一仆一妪,并挈其小女来。仆能成衣,妪能纺绩,于是芸绣,妪绩,仆则成衣,以供薪水。余素爱客,小酌必行令。芸善不费之烹庖,瓜蔬鱼虾一经芸手,便有意外味。

同人知余贫,每出杖头钱,作竞日叙。余又好洁,地无纤尘,且无拘束,不嫌放纵。时有杨补凡,名昌绪,善人物写真;袁少迂,名沛,工山水;王星澜,名岩,工花卉翎毛,爱萧爽楼幽雅,皆携画具来。余则从之学画,写草篆,镌图章,加以润笔,交芸备茶酒供客,终日品诗画而已。

更有夏淡安、揖山两昆季,并缪山音、知白两昆季,及蒋韵香、陆橘香、周啸霞、郭小愚、华杏帆、张闲酣诸君子,如梁上之燕自去自来。芸则拔钗沽酒,不动声色,良辰美景,不放轻过。今则天各一方,风流云散,兼之玉碎香埋,不堪回首矣!

萧爽楼有四忌:谈官宦升迁,公廨时事,八股时文,看牌掷色,有犯必罚酒五斤;有四取: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澄静缄默。长夏无事,考对为会。每会八人,每人各携青蚨二百。先拈阄,得第一者为主考,关防别座;第二者为誊录,亦就座;馀作举子,各于誊录处取纸一条,盖用印章。主考出五七言各一句,刻香为限,行立构思,不准交头私语。对就后投入一匣,方许就座。各人交卷毕,誊录启匣,并录一册,转呈主考,以杜徇私。十六对中取七言三联,五言三联。六联中取第一者即为后任主考,第二者为誊录。每人有两联不取者罚钱二十文,取一联者免罚十文,过限者倍罚。一场,主考得香钱百文。一日可十场,积钱千文,酒资大畅矣。惟芸议为官卷,准坐而构思。

杨补凡为余夫妇写栽花小影,神情确肖。是夜月色颇佳,兰影上粉墙,别有幽致。星澜醉后兴发曰:“补凡能为君写真,我能为花图影。”余笑曰:“花影能如人影否?”星澜取素纸铺于墙,即就兰影,用墨浓淡图之。日间取视,虽不成画,而花叶萧疏,自有月下之趣,芸甚宝之,各有题咏。

苏城有南园、北园二处,菜花黄时,苦无酒家小饮,携盒而往,对花冷饮,殊无意味。或议就近觅饮者,或议看花归饮者,终不如对花热饮为快。众议未定,芸笑日:“明日但各出杖头钱,我自担炉火来。”众笑曰:“诺。”

众去,余问曰:“卿果自往乎?”芸曰:“非也。妾见市中卖馄饨者,其担锅灶无不备,盍雇之而往?妾先烹调端整,到彼处再一下锅,茶酒两便。”余日:“酒菜固便矣,茶乏烹具。”芸曰:“携一砂罐去,以铁叉串罐柄,去其锅,悬于行灶中,加柴火煎茶,不亦便乎?”余鼓掌称善。街头有鲍姓者,卖馄饨为业,以百钱雇其担,约以明日午后。鲍欣然允议。

明日看花者至,余告以故,众成叹服。饭后同往,并带席垫,至南园,择柳阴下团坐。先烹茗,饮毕,然后暖酒烹肴。

是时,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既而酒肴俱熟,坐地大嚼。担者颇不俗,拉与同饮。游人见之,莫不羡为奇想。

杯盘狼藉,各已陶然,或坐或卧,或歌或啸。红日将颓,余思粥,担者即为买米煮之,果腹而归。芸问曰:“今日之游乐乎?”众曰:“非夫人之力不及此!”大笑而散。

贫士起居服食,以及器皿房舍,宜省俭而雅洁。省俭之法,曰“就事论事”。余爱小饮,不喜多菜。芸为置一梅花盒,用二寸白磁深碟六只,中置一只,外置五只,用灰漆就,其形如梅花。底盖均起凹楞,盖之上有柄如花蒂,置之案头,如一朵墨梅覆桌;启盖视之,如菜装于花瓣中。一盒六色,二三知己可以随意取食,食完再添。另做矮边圆盘一只,以便放杯箸酒壶之类,随处可摆,移掇亦便。即食物省俭之一端也。

余之小帽领袜皆芸自做。衣之破者移东补西,必整必洁,色取暗淡以免垢迹,既可出客,又可家常。此又服饰省俭之一端也。

初至萧爽楼中,嫌其暗,以白纸糊壁,遂亮。夏月楼下去窗,无阑干,觉空洞无遮拦。芸曰:“有旧竹帘在,何不以帘代栏?”余曰:“如何?”芸曰:“用竹数根黝黑色,一竖一横,留出走路。截半帘搭在横竹上,垂至地,高与桌齐。中竖短竹四根,用麻线扎定,然后于横竹搭帘处,寻旧黑布条,连横竹裹缝之。既可遮拦饰观,又不费钱。”此“就事论事”之一法也。以此推之,古人所谓竹头木屑皆有用,良有以也。

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P13-19

目录

前言/001

浮生六记序 林语堂/001

浮生六记序·内容简介/001

卷一 闺房记乐/001

卷二 闲情记趣/013

卷三 坎坷记愁/020

卷四 浪游记快/032

卷五 中山记历/050

卷六 养生记道/071

◎附录

 管树荃 题浮生六记/087

 潘麟生 浮生六记序/088

 杨引传 浮生六记序/089

 王 韬 浮生六记跋/090

 赵苕狂 浮生六记考/091

 俞平伯  重刊浮生六记序/101

 俞平伯 浮生六记年表/103

 吴言生 题《浮生六记》/106

序言

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她并非最美丽,因为这书的作者,她的丈夫,并没有这样推崇;但是谁能否认她是最可爱的女人?她只是我们有时在朋友家中遇见的有风韵的丽人,因与其夫伉俪情笃令人尽绝倾慕之念,我们只觉得世上有这样的女人是一件可喜的事,只顾认她是朋友之妻,可以出入其家,可以不邀自来和她夫妇吃饭,或者当她与她丈夫促膝畅谈书画文学腐卤瓜之时,你们打瞌睡,她可以来放一条毛毡把你的脚腿盖上。

也许古今各代都有这种女人,不过在芸身上,我们似乎看见这样贤达的美德特别齐全,一生中不可多得。你想谁不愿意和她夫妇,背着翁姑,偷往太湖,看她观玩洋洋万顷的湖水,而叹天地宽,或者同到万年桥去赏月?而且假使她生在英国,谁不愿意陪她参观伦敦博物馆,看她狂喜坠泪玩摩中世纪的彩金抄本?

因此,我说她是中国文学及中国历史上(因为确有其人)一个最可爱的女人,并非故甚其辞。

她的一生,正可引用苏东坡的诗句,说它是“事如春梦了无痕”,要不是这书得偶然保存,我们今日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女人生在世上,饱尝过闺房之乐与坎坷之愁。

我现在把她的故事翻译出来,不过因为这故事应该叫世界知道;一方面以流传她的芳名,又一方面,因为我在这两位无猜的夫妇的简朴的生活中,看她们追求美丽,看她们穷困潦倒,遭不如意事的磨折,受奸佞小人的欺负,同时一意求享浮生半日闲的清福,却又怕遭神明的忌——在这故事里面,我仿佛看到中国处世哲学的精华在两位恰巧成为夫妇的生平上表现出来。

两位平常的雅人,在世上并没有特殊的建树,只是欣赏宇宙间的良辰美景,山林泉石,同几位知心友过他们恬淡自适的生活——蹭蹬不遂,而仍不改其乐。他们太驯良了,所以不会成功,因为他们两位胸怀旷达。澹泊名利,与世无争,而他们的遭父母放逐,也不能算他们的错,反而值得我们的同情。

这悲剧之发生,不过由于芸知书识字,由于她太爱美至于不懂得爱美有什么罪过。因她是识字的媳妇,所以她得替她的婆婆写信给在外想娶妾的公公,而且她见了一位歌伎简直发痴,暗中替她的丈夫撮合娶为侧室,后来为强者所夺,因而生起大病。在这地方,我们看见她的爱美的天性与这现实的冲突——一种根本的,虽然是出于天真的,冲突。这冲突在她于神诞之夜,女扮男装,赴会观“花照”,也可以看出。

一个女人打扮男装或是倾心于一个歌伎是不道德吗?如果是,她全不晓得。她只思慕要看见、要知道人生世上的美丽景物,那些中国古代守礼的妇人向来所看不到的景物。也是由于这艺术上本无罪而道德上犯礼法的衷怀,使她想要游遍天下名山——那些年轻守礼妇女不便访游而她愿意留待“鬓斑”之时去访游的名山。但是这些山她没看到,因为她已经看见一位风流蕴藉的歌伎,而这已十分犯礼法,足使她的公公认为她是痴情少妇,把她逐出家庭,而她从此半生须颠倒于穷困之中,没有清闲也没有钱可以享游山之乐。

这是否她的丈夫沈复,把她描写过实?我觉得不然。读者读本书后必与我同意。他不曾存意粉饰芸或他自己的缺点。我们看见这书的作者自身也表示那种爱美爱真的精神和那中国文化最特色的知足常乐恬淡自适的天性!

我不免暗想,这位平常的寒士是怎样一个人,能引起她的太太这样纯洁的爱,而且能不负此爱,把它写成古今中外文学中最温柔细腻闺房之乐的记载?

三白,三白,魂无恙否?他的祖坟在苏州郊外福寿山,倘使人们有幸,或者尚可找到,果能如愿,我想备点香花鲜果,供奉跪拜祷祝于这两位清魂之前,也没什么罪过。在他们坟前,我要低吟Maurice Pavel的“Pavane”,哀思凄楚,缠绵悱恻,而归于和美静娴;或是长啸Masscnet的“Melodie”,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悠扬而不流于激越。因为在他们之前,我们的心气也谦和了,不是对伟大者,是对卑弱者,起谦恭畏敬,因为我相信淳朴恬适自甘的生活(如芸所说“布衣菜饭,可乐终身”的生活),是宇宙间最美丽的东西。

在我翻阅重读这本小册子时,每每不期然想到这安乐的问题。在未得安乐的人,求之而不可得;在已得安乐之人,又不知其来之所自。读了沈复的书,每使我感到这安乐的奥妙,远超乎尘俗之压迫与人身之痛苦——这安乐,我想,很像一个无罪下狱的人心地之泰然,也就是心灵已战胜了肉身。因为这个缘故,我想这对伉俪的生活是最悲惨而同时是最活泼快乐的生活——那种善处忧患的活泼快乐。

这本书的原名是《浮生六记》(英译“Six Chapters of a Floating life”,典出李白“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之句),现在只存四记。其体裁特别,以一自传的故事,兼谈生活艺术、闲情逸趣、山水景色、文评艺评等。现在的四记本系杨引传在冷摊上所发现,于1877年首先刊行。依书中自述,所记之事始于1763年,而第四记之写作必在1808年之后。杨的妹婿王韬,颇具文名,曾于幼时看见这书,所以这书,在1810年至1830年间当流行于姑苏。由管贻萼的诗及现存回目,我们知道第五章是记他在琉球的经历,而第六章是记作者对养生之道的感想。我在猜想,在苏州家藏或旧书铺一定还有一本全本,倘然有这福分,或可给我们发现。

林语堂(1895—1976),中国散文家、小说家。原名和乐,后改名玉堂,福建龙溪(今龙海)人。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1919年去美国留学,后转赴德国留学,获哲学博士学位。1923年归国,任北京大学英文教授。曾参加语丝社。1932年起在上海编辑《论语》、《人间世》、《宇宙风》等刊物,提倡“幽默闲适”小品,成为论语派主要代表。著有《剪拂集》、《大荒集》、《我的话》、《暴风雨中的树叶》、《京华烟云》、《苏东坡传》、《吾国与吾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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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文学精品《浮生六记》,是清代名作家沈复的名作。

全书用自传的形式,将他一生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生动地记叙下来,文笔大胆,文辞绮艳,读之令人回肠荡气、蚀骨销魂。书中细腻地描叙了秘而不宣的闺房之乐、生死不渝的伉俪深情,详细地记载了他在海外异邦的奇闻逸事,还汇集了儒道佛三家的养生秘诀……

一位知名作家透露:“我的轰动效应的小说,灵感来自于《浮生六记》。”林语堂、俞平伯、赵苕狂等诗人学者均对此书爱不释手,纷纷撰文加以评介……

应广大读者的迫切需要,我们特意出版足本《浮生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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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采用自传的形式,生动地记叙了作者一生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细腻地描叙了秘而不宣的闺房之乐、生死不渝的伉俪深情,详细地记载了他在海外异邦的奇闻逸事,还汇集了儒道佛三家的养生秘诀……

为便于理解,本书在有关全书宏旨方面加了简注,书前有林语堂先生的序言,书后附有俞平伯、赵苕狂等富有诗人气质的学生对《浮生六记》的评论,也会对读者有所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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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4 1:0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