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池的灯在闪。电量不足。剩下的电力还可以拍清洁女佣卡翠娜把吸尘器吸管伸到每一级楼梯里面的样子。卡翠娜和这屋子是有一点关系的。她和这屋子是一套的。在她在转角的另一头忙,在她听不到的地方,甚至她人不在屋子里,大声喊也听不到的时候,她妈妈和麦可会压低声音取笑她,清洁女佣卡翠娜在福特里面跑天下。“福特跑天下”是一九七○年代的车;可能是土包子车吧,爱思翠听不懂他们讲的这有什么好笑;卡翠娜其实好像没车;她的清洁用具是自己走路带来的,从村子里她家那边带来的,打扫完之后再把东西带回去。他们一直都那么幼稚,好像不闹一闹会死,偏就是要讲一些会倒霉的话不行。爱思翠个人是不屑来这一套的。有的人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她的想法是这样。这很明显。有的人天生就没办法跟别人一样过那样的日子,所以,他们赚的钱比较少,所以过的是比较不一样、比较没那么好的日子。
楼梯上有一点暗。拍的效果应该会蛮有意思的。她从取景器里看卡翠娜的头顶。她拍下她打扫楼梯的样子。之后再拍她往下走,打扫下一级楼梯。
清洁女佣卡翠娜朝一边让了让,没抬头,让爱思翠过去。
不好意思,卡翠娜,爱思翠大声跟她说,很客气。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清洁女佣卡翠娜弯着腰转向另一边,关掉吸尘器。没抬头看她。
我可以问你几岁吗?爱思翠说。我在作地方研究、搜集资料时要用到。(这听起来不错。爱思翠暗自要自己背下来,可以跟“咖喱宫”的印度人说。)
清洁女佣卡翠娜在下面几阶说了话。听起来像是说三十一。她看起来是有三十一。她又把吸尘器打开了。三十一,不好算钦。爱思翠抓整数,百分之十新的,百分之九十旧的。她绕着卡翠娜把她整个人拍了一圈,然后拍自己的脚走下楼梯。
这一段内容就跟在她拍的那个死掉的东西后面,她昨天晚上从村子走回来时在路上碰到的。有一点像兔子,但不是兔子。比兔子大。耳朵小小的,后腿也比较小,被车子压烂了,毛上面沾着泥巴、血。在她朝那东西走过去时,四五只乌鸦从那东西身上飞起来,已经从那东西身上咬下一条条碎片。她在路边找到一根棍子,拿棍子戳一戳它,然后拍下这东西。有一次她差一点就把摄像机放在那一间没水准的休息室里,带子就停在这一段上面,麦可一定会拿起来看里面有什么,他就会的,他那人就那么差劲,这种事若是真的而不是舞台上演的或其他什么情况的话,一定会吓到他。
她停下脚,站在走廊里。那死掉的东西。万一它没有死,只是昏过去,那她那么用力戳它,它根本没死,就会感觉得到她在戳它?看起来像是死了是因为昏过去。
嗯,说不定不会怎样,因为它昏过去了,感觉不会像醒的时候那样。他们开那辆四轮驱动的车来这里的时候,她妈妈和麦可又玩他们爱玩的“叭绵羊”老把戏,每一经过有绵羊的地方,麦可就猛按喇叭,每一经过有被车撞死的动物的地方,就握拳朝空中挥舞。应该是在向死去的灵魂致意吧。真幼稚。爱思翠以前看到死掉的东西会怕的时候,还蛮喜欢看他们这样子的。但现在,她十二岁了,不过就死掉的东西嘛,莫名其妙!
她戳它的时候,它不太可能感觉得到吧。
她戳它,纯粹是为了作研究、搜集资料。爱思翠再把一只眼睛移到摄像机后面。还有,把东西看仔细也很重要,尤其是困难的东西。爱思翠的妈妈最爱说这一句。爱思翠穿过黑黑的走廊,走进前厅。但是,摄像机的取景器一下子都是光,亮得她什么也看不到。必须马上把眼睛移开。
她眨一眨眼睛。亮得眼睛会痛。
有像是人的影子,就在窗户边的沙发椅上。由于光线是从那人背后的窗户射过来的,由于她的眼睛还都是忽然涌人的亮光,星星点点红红黑黑的,那个人的脸就不过是一团糊糊的亮光和黑影。爱思翠朝下看地毯,直到视力恢复正常。看得见自己的光脚丫。
应该是跟这屋子有关系的人,村子里来的土包子。麦可的学生。爱思翠再眨一眨眼睛,转过身来。她没去管房间的那一边。她关掉摄像机,神情十分专注,再从说是书架上面摆的那一堆恐怖的旧平装书后面,抓出充电器和一个电池。她拿着走过去,进了厨房。
麦可正在一个盘子上面削梨子的皮。那盘子天知道被多少个住过这屋子的人用过干百次。他在用一柄刀削梨子,刀柄是木头做的。这刀柄的木头被多少住过这里或到这里度过假的干百个死人用脏水洗过多少次啊,水都渗在里面。
烤面包机里面也有以前的人留下来的面包屑。爱思翠把摄影用的东西放在椅子旁边,抽出一截厨房用铝箔,从长条面包没切过的那一头掰下一块面包;用铝箔把没水准的烤盘包好,再把面包放在烤架下面,打开开关;然后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垂着两条腿晃。
前厅的那一个人是谁?她问麦可。麦可正在把梨子切成整齐的白色切片。你妈妈的事吧,麦可说,她的车子坏了。
他端着那一盘梨子走向前厅,嘴里哼着歌。他哼的是碧昂丝的歌。他以为自己有多时髦啊,根本就羞死人了。P1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