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嫂在灶间的屋檐下剁薯藤，一抬头，看见院墙上灰不拉叽的一颗大南瓜。挨墙种着的是些丝瓜，长藤沿了石头墙缝漫扯。正是丝瓜开花的季节，看过去一面墙青绿间黄灿灿的一片，招蜂引蝶。哪会有南瓜？

桂嫂用衣袖揩了揩眼睛，心想：要死噢！丝瓜藤里哪来的南瓜？还是颗灰灰的瓜！

这是个怪事情，墙头哪来的南瓜？

桂嫂喊了起来：“呀！墙头有颗南瓜！”

“帚珍你看，墙头一颗南瓜。”她说……

五顺家是财主，很有钱。他父亲做了靖卫团的团总，常常一大伙人跟前跑后，很威风。但五顺并不快乐，他很孤独，他是黄家的独苗，深宅大院里就他一个少爷，没细伢跟他玩，他觉得日子过得很枯燥。有时候就白天睡觉，夜里睡不着了，他就从床上下来溜出门，在幽深漆黑的宅院里游走。开始他还有些害怕，久而久之反而觉得很刺激很自在。这天半夜，五顺又独自在黑漆漆的大院里走着，弄出些奇怪的响动捉弄值更的家丁，这让他很开心。他一直往纵深走，走走就走到那间鬼屋了。十年前，五顺的一个姑姑在那屋子里上吊死了，从此那屋子闹鬼，常发生些蹊跷事。那屋子再没住过人，就是白天也没人独自去那地方。黄府将它用来装杂物。可五顺不怕鬼，他常常夜里一个人在鬼屋边走来走去。今天他又走到这地方，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脚步，好像听到鬼屋里有响动，他往那边看去，顿时吃了一惊，就见那破窗里晃动着一抹淡淡的火光，倏忽间又消失了。难道真有鬼？五顺小心翼翼地挨近鬼屋那破窗往里一看。哇呀！两只巨大的怪影显现在斑驳的老墙上。当然不是鬼，是两个男人。有人举着一只小小灯盏，火光虽然微弱，但五顺还是认出了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五顺他父亲，还有那个哑巴仆人。五顺想：他们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来这地方干……

上卷

 第一章

一 墙头有颗南瓜/2

二 往老爷屋里放的从来是贵重东西/7

三 听天由命/9

四 畜生都关不住的一个大活人能这么圈在院子里活命的吗/13

五 五顺喜欢天黑/15

 第二章

一 这就是五顺的游戏/18

二 鬼屋/20

三 他把屋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23

四 这年头多做几手准备没坏处/26

 第三章

一 那个念头像颗蚕豆在他心里跳出来/32

二 其实张三旺醉翁之意不在酒/35

三 他把世界想得很单纯/39

四 少爷的婚事/42

 第四章

一 我家有洋铳我家有枪/47

二 张三旺觉得事不宜迟得立即将这一重要情报送往山里/51

三 特派员朱锡钧/54

四 少了一支枪/58

 第五章

一 五顺觉得他有些幸灾乐祸/62

二 他们去了鬼屋/64

三 五顺把张铁匠的事说了出来/68

四 那些人像一条长蛇在堤上急步朝这边摸过/71

五 弄不好顺藤摸瓜能有个金瓜银瓜/73

 第六章

一 他迷迷糊糊地被人丢进一个黑咕隆咚的地方/76

二 三十年河东哎三十年河西/80

三 管家吴铭枢/83

四 这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85

五 他们都成了石头/87

 第七章

一 五顺心里就是塞着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92

二 我要回家/95

三 可你们不能说我是探子/97

四 血债血还/100

五 语言像一些虫子/102

 第八章

一 老爷黄兆估要去鬼屋/105

二 我是见着鬼了/108

三 老爷黄兆佶看见的那个人影其实就是哑巴三墩/111

四 我看见做鬼多年的银翘了/114

五 我爱跟他们在一起/118

 第九章

一 坏消息像蝗虫似的铺犬盖地地来/122

二 人小人鬼不鬼的我活不下去了/126

三 那足个倾家荡产的决定/129

四 我不是叛徒/134

五 我不能不帮你/136

 第十章

一 他觉得好像把一辈子的路都走完了/142

二 那时候老爷黄兆佶的眼前全是那种叫万念俱灰的东西/143

三 他以为他会听到狗叫和枪声/148

四 这家伙总有名堂/150

五 人凭良心说话做事/152

中卷

 第十一章

一 那三个字像风一样持续不断地缠绕着他/158

二 找的伤跟勇敢无关/161

三 感觉到过去的那些日子像云一样一下子被什么推到了跟前/165

四 她和桂嫂是那个晚上离开黄府的/167

五 莫非一切都是命中注定/169

六 这是个以命一搏的事/173

 第十二章

一 你是苏维埃的举人状元了/179

二 这些上百年的老树目睹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场面/183

三 你丢不掉我/185

四 五顺一进门就被几个从黑暗处扑上来的人按在了地上/188

 第十三章

一 保卫局那人以为他的这种平静是一种老练或者挑衅/191

二 没有的事打死他他也不说/194

三 那条缝隙里蹿入的不是风而是长长的死神的手/197

四 女人很平静/200

 第十四章

一 总有一天你们会相信我的话/202

二 他们看见首长亲自将那个死囚扶上白马/204

三 山不转水转呀/207

四 我说过我跟别人不一样/209

 第十五章

一 一种莫名的悲哀像梅雨天的阴云一样压过来严严实实缠裹了他/211

二 五顺那些日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214

三 五顺觉得如今和帚珍之间隔着一层东西/216

四 飞驰而来的一匹快马撕碎了五顺的所有安排/219

下卷

 第十六章

一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224

二 那是个凶卦/227

三 这主意真是妙极好极/229

 第十七章

一 葛珍珍明白儿子出了意外/233

二 可买主说来就来了/235

三 这一切做得干净漂亮滴水不漏/238

四 两个人就为藏钱的事费了些脑子/239

五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笑/241

 第十八章

一 终于拿出一个方案/244

二 往事像河里的水从远处淌流而来/246

三 可桂嫂没死成/248

四 天不灭曹啊/252

 第十九章

一 那么个念头根深蒂固/257

二 就那样他们真的遇见了“鬼”/261

三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鬼魅/264

四 从云阳快马送来一封急件/266

 第二十章

一 老于还接受了首长方子成另一个重要任务/270

二 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273

三 以毒攻毒/277

四 你看你还把这事当真了/280

 第二十一章

一 那几天鹞子崖很热闹/283

二 但黄家老爷变成了赣州一家药铺的掌柜/287

三 下刀子也得去/292

四 后会有期/295

 第二十二章

一 战士们就把网张开了/299

二 老爷黄兆佶被押往县城西郊的那座监狱/301

三 你总不能让我失信于人吧/303

四 他觉得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305

五 就要发起总攻/307

 第二十三章

一 有时候人总是重复同一个梦/311

二 那些声音在崖壁问撞击成一种迷离的混响/315

三 我从未看过人死得这么安详/318

 第二十四章

一 是女人都有这么一回/323

二 她觉得这是一场梦/326

三 偏偏找来这么个女人/332

 第二十五章

一 洪大姐的到来让五顺心里有了些亮东西/336

二 她就那么去了他们让她去的那个地方/338

三 我把心当成石头/343

四 我就像那片枯叶永远回不到那棵树上/346

 第二十六章

一 他该去那地方看看/350

二 他不会想到一座被大火焚毁的监狱会原封不动出现在那地方/353

三 牢里的那些男人都成了一些长脖子鸟/356

四 他一想起父亲心里就像有无数毛毛虫在爬/359

 第二十七章

一 你要绝了你那念头/362

二 他觉得这是个多余的人/366

三 他后来为儿子取了个吉祥而意味深长的名字叫年红/369

桂嫂还在喊：“耶耶！墙头真有颗南瓜！”

童养媳帚珍哧哧笑出了声，她捂住嘴巴。

“你笑什么？”

“我没笑。”

“我说那儿有颗南瓜。”

“是吧？！”

桂嫂喊：“南瓜耶南瓜耶！”

五顺聚精会神，五顺没听到桂嫂那声高声低的咋呼。

墙外有什么叫五顺这么痴迷？

墙外没什么。飘过来的是叮叮当当的打铁的声音，一帮细伢唧喳的说话声，放肆的笑，偶尔还有歌声……就是这些声音诱惑着五顺，让五顺难得安分，让五顺耳朵痒痒心痒痒手脚痒痒，就忍不住攀上墙头。

五顺往那地方看，那里其实没什么，其实就是间旧榨坊。榨坊在河边，河边有一架水碓，坏旧不堪的样子，偶尔也被水冲得转那么一下两下，吱呀跳出几声怪响来。榨坊废了多年，有人就在那儿架起炉砧风箱打铁。是个外乡人，四十多岁的样子，似乎不太和村人来往，也不多事，只埋头干活。看来他手艺不错，价钱一定也公道。总之他的锤声没有止歇时候。有时候五顺在墙头上能看见那男人去河里担水，个子很矮，但印堂很高。他的胳膊也短。五顺常想那么短的一截胳膊抡起大锤打铁的样子一定很好玩。他还唱戏，还讲古。当然这是五顺后来知道的。五顺起初不觉得男人有什么，他只被那些细伢的热情煽动。村里细伢都去那地方，村里伢为什么都往那地方去？五顺想不通，五顺想当然地认为那地方有吸引伢们去的东西。他多么想到伢们中间去。那些伢是什么？是群不安分的雀雀，无拘无束无忧无虑。难得有安分时候，笑啊叫的，疯玩。在河里戏水，在林子里捕蝉，在树上摘桑葚，又去溪河里抓活物。溪河里大大小小的石头，石头缝隙里能摸鱼捉蟹。堤岸也是石头垒砌而成，有大大小小的涧子，涧里的东两多了，有黄鳝有脚鱼和乌龟，当然还会有蛇。伢们在那里施展本事，他们总有办法把藏身洞里的活物捉到手。有时候也会摸出一条水蛇来。他们不怕蛇，拈着蛇尖尖的尾巴抖抖就把蛇的骨头抖散了。他们就喊着叫着把那死蛇扔来扔去，弄出惊惊诧诧的叫。

他们小怕蛇，他们故意那样，他们就是爱弄出声音来引人注意出风头。

他们笑：“哈哈哈……”“嘻嘻嘻………‘咯咯咯……”

他们叫：“哎呀妈呀哟！”

这些都吊出了五顺的妄想，搅得他心烦意乱的。老爷不让他出去，他只有攀墙头，他在墙头拱啊拱的，恨不能拱到伢们堆里去。拱拱，五顺就把屁股拱成一个“南瓜”。

管家吴铭枢刚送走绸布店掌柜，听到桂嫂说什么南瓜，倏地就蹿了过来，一把拽住五顺的脚。

五顺哎哟叫了一声，五顺没掉下来，他被管家稳稳抱住。

“要死噢！”管家吴铭枢说，“桂嫂说南瓜不南瓜的，我就知道是你……”

“我要出去！”

“你又攀墙头，老爷知道了还得了？”

“我要出去！”

那边，桂嫂把菜刀搁下，撩起衣袖揩额头上的汗。

“是少爷呀！我还以为是颗南瓜。”她说。

“笑死我了笑死我了……我说丝瓜藤上怎么会长出颗南瓜？那颗灰灰颜色的南瓜原来是少爷的屁股呀！”桂嫂咯咯地笑着，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管家吴铭枢板着脸，他看天。一只手紧紧拽住五顺，天晓得管家哪来那么大力气，他像拎捆柴似的将五顺拎进那间厢房。

桂嫂这才突然想起事情的严重，笑在她脸上凝住了。“呀！”她那么喊了一声，颠着脚往这边走来。

厢房不大，厢房里挂着孔夫子的像，有一牌牌立在案上，上写：天地君亲师。案上还有一叠书和一根竹梢。

拽进厢房管家就有办法了。在外面他是管家，管家拿少爷没办法。在这屋子里，管家成了先生。少爷要启蒙，黄府要找个教书先生，找来找去不合适。

管家吴铭枢说：“不如我来，我做少爷的先生，我教他，我能教他三年……”

老爷想了想，觉得这主意好。管家是自己人，管家信得过，管家通文墨，四书五经肚里藏着，管家过去还考过乡试，做五顺的先生当然胜任。再说五顺听管家的，他服这个男人。还有，管家做这事，黄府还能省一笔银子。这是个好事美事。

管家吴铭枢抄起那根竹梢。P004-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