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轻的牧马人
傍晚,火烧云笼罩了西边的大地。登上高高的山梁,只见一片广阔的草原沐浴在橙黄色的霞光中,向四处远眺,光芒耀眼。结了籽的白蒿、黄蒿散发着阵阵袭人的香气。
夕阳下,一群马摇着尾巴缓缓而行。它们不时打着响鼻,鱼贯爬上了草木丛生的山梁。马的鬃尾上像撒上了一层金屑、银屑,繁星般地闪烁着,又像是清澈的湖水在柔风中泛起了层层涟漪。
一匹匹马驹儿,一会儿离开了母亲,在马群周围调皮地嬉戏;一会儿跑到马群旁边,踏上了狭细的梁顶。当它们看到西北面的一座庙宇时,猛地站住,剪动着竖起的小耳朵,翘了翘小尾巴,甩出了几颗小粪蛋。
那些二岁马驹儿,鬃和尾毛都是爹着的,前胸和臀部都小小的,体态显得很不丰满匀称,在马群里数它们长得丑了。那些小小毛茸茸的鬃,秃秃的尾巴,又细又长的腿和脖子,乍一看,它们长得臀高胸低,体态也不匀称,但仔细看去,那活蹦乱跳的样子,煞是喜人。
不知道是舍利庙顶的反光刺了它们的眼,还是庙的阴影惊吓了它们,小马驹儿一下子飞奔着跑出了很远。这时,马群后面发出“嗨”的一声吆喝,山梁似乎被回音震得微微颤动。群里的马都惊慌地回过头站住了。
马群中,一匹神态高傲的棕红色儿马,长着拖到膝盖的长鬃,尾巴绕成一团,几乎拖到了地面。它听到吆喝声,回头看了看主人,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失职,于是将头扎在地面,抿动着两耳狂奔几步,吓得那几匹小马驹儿赶紧跑回马群中。
马群顿时恢复了原来的队形,继续向着山梁下面走去。
舍利庙的周围是苏民村,苏美家族是这个村的大户人家,这群马就是他家的。苏美在旗里任过协理,据说,去年跟着日本人逃往东京去了。现在,他的儿子德木其格少爷继承了家业,主持着家事。
在马群后面较远的地方,年轻的马倌用膝盖磕了一下毛色黑亮的坐骑,跑上了梁顶,一压马嚼,蹬起镫子,抬手遮住阳光。向村子眺望着。看上去,他真有几分古代军事将领的气质,那魁梧的身体,仿佛使骑着的那匹黑马变小了。
年轻的牧马人,上身穿着褪了色的青布褂子,敞着的大襟别在腰带上,下身穿着黑粗布裤子,膝盖上打着两块青布补丁。脚上穿着一双布靴子,靴尖上,有仔线编织成的格纹和小牛皮补丁,猛一看,像个狸猫头似的。
他的穿着虽有些破旧,但也显得非常干净利索。棕红色的脸上那一对大眼睛,透着聪明。两条微动着的浓眉上,挂满了尘土,像个刚推过碾子的村妇。
他骑的那匹修整了鬃毛的黑马,是在今年吃饱青时才戴上嚼子、鞴上鞍子的。马的浑身黝黑发亮,身上没打印记。马的鼻翼宽阔,后腿骨长长的,前蹄毛厚厚的,两只晶莹的眼睛像镜子似的,一对灵敏的耳朵频频剪动,若听到一点儿动静,两耳尖便会与众不同地并在一起。
黑马没上漆的白鞍鞒上嵌着皮条,猪皮韂上缝合的棱角已磨损。韂面上打着一个个桃形补丁。从马缰绳的接头和马肚带编织的花样上就能看出,坎坷的生活,把黑马主人已磨练得心灵手巧。
牧马人叫朝克巴雅尔。他孤单单地在人世间跌撞着,今年已二十三岁了。三岁时,他母亲病故,后来父亲又被抓到海拉尔府去做了劳工,至今杳无音信,死活不知。如今朝克巴雅尔身边再没有亲人了,他把这匹黑马当成骑乘,喂养它,把它当成了自己的伙伴,并常常以驯出这样一匹出色的牧马而感到欣慰。
路上的尘雾刚消散,朝克巴雅尔已到了马群旁边,舍利庙的轮廓映入了他的眼帘。舍利庙不很大,由三座殿组成。西边的这座,用红、绿、黄三种颜色的琉璃瓦盖顶,是蒙古式建筑。庙的顶端,金光闪闪,房檐呈四棱鳄鱼舌状,舌尖上吊着四个青铜大钟,不分春夏秋冬,不管白天黑夜,不时发出当当的响声。这是舍利庙的大雄宝殿。并列在东边的这座,平平的顶子用棕红、橙黄的赭石镶边,是藏式的活佛殿,顶上有两头青铜麒麟,夹着一个青铜法轮,相对而卧。
这两座殿的后面,有一栋青瓦盖顶的房子,是喇嘛的经房。
在围墙的东南角,还有一座四方形的庙宇,这是法轮殿。西南角有一栋房子,是喇嘛的法会茶房。
对着庙的正门,有一座殿房,里面立着四尊高大又吓人的金刚。
庙墙四周,长着许多一搂多粗的大树,不仅把庙宇装点得别有生气,而且使虔诚的佛教徒们一看便会肃然起敬。
母亲去世后,朝克巴雅尔刚懂事,阿爸想叫自己的这根独苗苗多交好运,便愈加信奉神灵。他常领着朝克巴雅尔来庙里转殿,拜佛。但朝克巴雅尔从小就是个调皮、有心计的孩子,对阿爸那套迷信的做法理都不理,对佛教一无所知,休想让他对佛有丝毫的敬畏。真是,庙里的哪棵树他没爬过?哪个鸟窝他没掏过?说起那四大金刚,就是上了岁数的人一看见也会顿生几分惧怕感,可朝克巴雅尔却常常满不在乎地在四个金刚中间横冲直撞。
童年的往事难以忘怀。在朝克巴雅尔刚记事时,阿爸头一次领他来庙里,首先就进了金刚殿。阿爸是想先让这个刚懂事的孩子对佛教产生几分畏惧心理,然后再诱导他信奉佛教。
没想到,朝克巴雅尔一看到那长着白茸茸胡子和白胖大脸的金刚的手掌上放着一只白鼠,就立即打起了坏主意。他偷看阿爸一眼,见阿爸正合掌闭眼,站在那里默默祈祷,就悄悄走近金刚,伸手试着,想拿下那只白鼠,但没能够得着。这个不懂佛规的孩子,不顾吉凶,爬上了金刚的胸脯,一把将白鼠拿了下来。
“唉!朝克巴雅尔!”阿爸喊了一声,抡起粗壮的手掌,打了他后脑勺一下。朝克巴雅尔疼得火烧火燎!他被阿爸拽了下来,手里的白鼠摔在了地上。阿爸赶忙拾起白鼠,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大半天,想不到白鼠真结实,竟没被摔坏。阿爸用袖子细心地把它擦了又擦,按原来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放回白脸金刚的手掌上,然后向朝克巴雅尔猛追了过去!
朝克巴雅尔撒腿跑到白脸金刚身后,一看阿爸,哎呀妈呀!只见阿爸气得脸煞白,眼睛瞪得溜圆,眉毛都竖了起来,样子真和这尊金刚一样吓人。朝克巴雅尔知道自己闯了祸,心想此刻千万不能让阿爸抓住自己。于是,他就在几尊金刚的腰侧下钻跑。躲避着阿爸的追捕。阿爸到底没能抓住他,只好求着哄着,把他叫了出来。
父子俩又走进大雄宝殿,在门口叩拜了半天。走出三座庙堂时,还得稍事转殿。转殿时,阿爸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或是七七四十九次,或是九九八十一次,总之都是些经文。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