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梦古怪且有点儿恐怖。梦的情景像饱食的红狐狸,仍清晰地盘绕在小坦科思的脑海。祭吉雅其之前,他还想起那梦,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
现在,他家祭完吉雅其,正唱歌舞蹈呢。
空气甜蜜而安详,太阳受到感染似的,一下子亮堂起来,水晶般的白光在初春的青草上跳跃。
巫师刚刚做完仪式,巫师的仪式使宝日勒岱的心里踏实了许多。去冬今春的暴风雪里,宝日勒岱巴特尔家牲畜受损不少,托巫师的福,今年我们家会五畜兴旺,一切顺利的!他心里暗暗祈祷。
前来参加祭祀的有宝日勒岱巴特尔的安答朝日海和莫力黑老汉,还有坦科思的小安答布哈岱、格特、明盖。他们已忘了昨晚整夜被噪声沟的嘈杂声折磨的事,尽情欢乐呢。在嘈杂声中,喝得脸红的宝日勒岱友好地拧住朝日海的耳朵,将他拉到外边。把酒杯对准他的嘴唇,其他人欢快地拍着手围着他们踏歌舞蹈。朝日海也喝了不少,为回敬安答,他拉着莫力黑老汉的手,到宝日勒岱跟前,斟满一杯酒给安答。宝日勒岱伸手接酒,朝日海敏捷地往后一退,他扑了空。几经折腾,宝日勒岱贪酒贪得快要疯了,最后他拧住朝日海的一只胳膊,几乎是抢下那杯酒一饮而尽。歌声更高亢了,人们扭动着身子,陶醉地跳着舞,脚下腾起一股股细微的尘土。
小坦科思神情委靡地坐在一旁。不知怎么,最近他时不时会这样呆头杲脑地坐上好长时间。父亲走过他旁边时小坦科思说:我听见了骨头咯嘣咯嘣断裂的脆音,还闻见一股血腥气……
微醉的宝日勒岱没听清儿子在嘟囔什么。
小坦科恩神情忧郁地走到父亲跟前,嗫嚅着重复了刚才的话。你怎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宝日勒岱举起手狠狠扇了儿子一耳光,坦科思非但没哭,甚至用异常沉稳的口吻又重复了一遍。
啪一声,父亲又扇了他一耳光。小坦科思的脸上印出五指印痕,他的鼻子抽搐了几下,仍没哭。
小坦科思今年十三岁。那年娘生他时,阵痛了三天三夜.生下的婴儿奇大无比:身量看上去就像三岁的孩子一般,满头黑发,哭喊浑厚低沉;更奇异的是,巨婴的脚上套着类似于皮靴的东西。父亲认为婴儿非同一般,但观察了多年,孩子除了个头儿大、视力好外,并无特异之处,也就不再把他当宝贝了。
坦科思挨了两个耳光悻悻地坐在门旁。一种不祥的感觉漫上他的心头,他把目光从屋里闹腾的人们身上移到外边。山峦、戈壁、树林、牛羊,草原上半天马程之内的东西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此时,他的视野里闯进来三个骑马的人。他们踏着草上跳跃的阳光,向德日苏图戈壁驰来。走在前边的两个男人身穿太阳月亮图案的棕色袍。
他们是客烈亦惕部落的查日哈、乌兰其尔兄弟俩和仆人。渴得嘴唇千裂的三人看见北边有户人家,便调转了马头。那户人家显然来了外人,马桩上有好几匹鞴鞍的马,毡房里传出歌声。
得知户主是乞颜部的宝日勒岱,兄弟俩的胸膛里顿时燃起了复仇的毒焰。该死的宝日勒岱!兄弟俩会意地交流了眼神,走进了毡房。
来人没说出真实身份,宝日勒岱高兴地迎接客人。在歌声笑声中,两兄弟将碗里的酒先敬给吉雅其,接着他们的仆人端上一碗酒,几人走出毡房跪下来朝南三叩头并祭洒,之后依次向西、北、东方向一一祭洒。祭拜完毕回到毡房,宝日勒岱端起碗继续喝酒。
见人们微醉兴奋,查日哈提出比试摔跤玩玩儿。好好,宝日勒岱答应着朝外走去。云影在原野上浮动着,这里是满目阳光,那里却投下了一片灰暗。宝日勒岱和查日哈搏斗了几个回合,不分胜负。
使里勾子!
兜底跋脚!
人们在一边助威叫喊。
宝日勒岱转了几圈突然使里勾子摔倒了查日哈。
查日哈笑着站起来说,扎扎,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兄弟你上来比试比试。
乌兰其尔跳着鹰舞步上场,宝日勒岱看出与他摔跤不能拖延时间,决定速战速决,就使出连贯技巧,人如旋风,逼乌兰其尔连连后退躲避。三四个回合后,乌兰其尔瞅准宝日勒岱的一个破绽。一闪身,闪到他的右侧,使出拿手毒招摔倒了宝日勒岱,并用肩压住他,朝哥哥瞟了一眼,只见哥哥咬了咬牙,就将膝盖一用力,宝日勒岱的腰椎咯嘣一声断了。人们看见乌兰其尔使出毒招,止住了笑声。
宝日勒岱无力地躺在地,说:我的腰椎被折断!他们想千什么?
愤怒的人们一拥而上围住乌兰其尔和查日哈,厮打起来。
他们是什么人?想千什么?
人们操起刀和棍棒。刀的叮当声、棍棒的呼呼声连成一片。太阳躲进云后,门前腾起一层层尘土。好多年前,宝日勒岱祖父所在部落和查日哈祖父所在部落的人经常聚集进行摔跤比试。一次,宝日勒岱的祖父用毒招将乌兰其尔祖父的手膊折断,留下残疾。于是两个部落结下仇怨,每每进行摔跤比试就用毒招残害对手……
哆嗦成一团的坦科思躲在一块巨石之下。透过摇曳的芨芨草,他看见三个人围住乌兰其尔,厮打得难分难解。
坦科思清晰地听到刀子刺入肉体的声音,不禁战栗了一下。他的旁边蜷缩着一个老汉。他们为什么老这样互相残杀?老汉匍匐在地,嘴里不断地嘟囔。
风擦着草尖低低地吹来,革浪如海潮般一层推一层地涌动。噪声沟又传来烦人的嘈杂声,弄得坦科思心烦意乱。在风声中。他看见布哈岱、格特也举着棍助威,一下子有了勇气,便捡起一块石头,冲向朝这边跑来的乌兰其尔。乌兰其尔险些被他砸着。 兔崽子!乌兰其尔咆哮着用右手抓住坦科思的衣领举起来。用力摔出去。坦科思居然没摔倒,翻了个筋斗,稳稳当当地立着,龇牙咧嘴的表情,似乎在嘲笑他。愤怒的乌兰其尔冲过去,再次抓住他,使劲摔出去。坦科思又翻了个筋斗,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龇牙笑。乌兰其尔的脸唰的一下白了,扭头就跑。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