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嘉川的散文诗兼收并蓄，既继承了上一代散文诗大家的优秀传统和中国传统诗歌的精髓，又与时俱进，大胆借鉴和吸收了西方现代主义流派的一些表现手法，从而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蓝色回响》是其具有探索性的散文诗集，诗集以大海为背景，写的是作家所熟悉的渔民、港口和城市，作家将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完美结合，达到内容和形式的统一。语言朴素，而含义隽永。

《蓝色回响》是韩嘉川一部具有探索性的散文诗集。

尽管以大海作背景，写了渔民、港口、城市等脍炙人口的作品，但是蓝色的立意，却是在海洋文化中捕捉大视野的回响。在《蓝色回响》中生命的、地域的、历史的等等，均以不同凡响的笔触予以表现；孤独、忧愁、惆怅等知识分子的情怀，以及下层社会的生存具象，均在作者的笔下，以准确的意象予以把握。勇于担当，叩问良知，是作者所追寻的思想。在表现形式上，作者一直致力于文体张力的探索，主张以不同的声音，达到新的境界。

散文诗的现代音符(代序)＼耿林莽

城市·港湾·人

玻璃幕墙与广场

城市之门

拆掉的记忆·旧情

拆掉的记忆·细节

广告时代

红色消费

啤酒吧

城市的天空

不落的雪

过道

胡同的女孩儿

钥匙

看画展的孩子

工厂更衣室

夏天的台阶

她们去了夏天

洗涤阳光

我们那个年代的梦漂流在远方

行走

深圳的手

城市猎人

小城没有陌生人

你和我构成的十字

马路边，没有月亮

桃子

用心生活

模拟生活

告别棚户

家园

广场

任雨潇洒

隧道

杏花雨

黄昏的歌子

排着队去看世博会

追赶暴雨

雪的消息在远方囤积

迎面走来的南京路

雨夜方舟

静海

淡季

唇边

瓷瓶

无语

心情

雨季

音符

话语

哭泣

经过

守望

思念

之间

紫藤

新闺怨

隐痛

陷落

街景

少女的白手帕和猫

对面山上有一口井

搭车的黄昏

野眼泪

谎言

快餐生活

雨夜方舟

黄昏有约

风筝

枯坐

瞌睡的影子

隔夜茶

钟声

钟表匠

街角

天空的回响

白马·梦境

火车从山谷间的虹桥上驶过

沙漠的忧伤·走远的马帮

沙漠的忧伤·漠野的记忆

寻找骆驼

藏戏

窥望楼兰

一月的阳光树

太阳最红

雪山草地

野葡萄

流浪的树

秭归

印痕

滴秋

阴凉

植入

乡村的门虚掩着

棋盘石觅踪

摇橹人

阅读红叶标本

故乡

故园路漫漫

京华觅沙

给少年阿萌

时间

樱花·墓碑·呐喊

樱花记忆

遥远的雪

靴子

弹壳

墓碑

烟斗与望远镜

寻

恬静

盼

我的太阳

孩子不哭

一四川不哭

中国不哭！

是否

苞谷

疼痛

守望大海

贝丘人

鱼鳔

织网

海妖

渔歌

大海守望者

风向角

疯狂的绿藻

鱼的老骨头

黄昏在流淌

都市黄昏

海的涨落与候鸟的回归

后记

附录

韩嘉川文学年表

　　拆掉的记忆·细节

在说一个人，一段旧事情。

谁都知道结局，却依然说得如同起初。

城市的细节：例如坐过的马路牙子；

感情的细节：譬如同一个钟点走过的胡同；

人生的细节：仿如挽着臂膀的阳光终于落到了咱的手上……

那些事情停在哪里？停在一条街道的缝隙里，那里寄存着一支老歌，爵士歌手总是停在那里，有些水滴也总是停在半空，没有落地。那些事情停在哪一个细节里？

来一杯咖啡，不加糖。

一无所知。这很重要，因为没有了树。

失忆。一切都停在那里了，所以一无所知，我们相距太远了，隔着许多楼道与电梯，还有号码数字和左东右西……因此不加糖。

胆小和诡秘。手在兜里攥着阳光和管道气体的不同分量。一无所知。

在树木禁止成为树荫日子里，失忆。然后，从何说起？说一个人，一段旧事情，那些细节可以作证：细节就停在那里……

夕晖已经涌起。楼道、电梯、数码、左东右西……太阳向东落去，不加糖。

P006

散文诗的现代音符(代序)

——韩嘉川散文诗点评

耿林莽

新时期散文诗的发展，是与改革开放同步的。就散文诗这一文体而言，改革开放，在很大程度上，便是吸取包括现代主义在内的现代意识与现代技巧，以丰富散文诗内容与表现能力。在散文诗界，对这一问题是有争议的。少数作家对之持否定和批判态度，贬之为“朦胧诗的一股逆流”。然而三十年的发展雄辩地证明了，恰恰是这股新风，为当代散文诗注入了从思想内容到艺术形式新的活力。有成就的老中青散文诗家都在不同程度上受益于此。当年年轻稚嫩，如今已臻成熟的一批中青年诗人，已成为今日散文诗坛的实力骨干，韩嘉川便是其中富有鲜明创作个性，和做出突出贡献的代表人物之一。

一

嘉川散文诗的显著特点，是摆脱了传统散文诗的一些陈旧单调的手法，从窄小的题材圈子，和娇柔作态的因袭中走出，比较充分地吸取了现代派表现技巧中的优秀成分，为表现现代生活和现代人的心理状态服务，有时虽有用笔过浓，失之琐碎的缺点，但其成功的篇章，确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不妨举几章作品，略作剖析。

如《音符》。《音符》中的音符是一个意象，一个象征性的意象，相对于诗中所写的都市现代生活的众声喧哗而言，似乎代表着一种个性化的精神追求，诗末写道：“我的音符丢了，一片油绿的叶子。”其寓意便清楚点明了。

现代派诗惯用意象来表达意图。这诗的开头便点明，“音符丢了的时候，街上人很多”，请注意：“一样的面孔一样的街灯一样的色块窗子和眼睛……”这个“一样的”便是现代化机械产品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形象概括，这便与失去的个性化音符鲜明对立而被凸现了。

后面的许多细节，都是写的这一变化，我以为最出色的是“女人的洗澡水将小小院落泼得滑腻难耐，使我怎么也找不出一颗真正的泪珠”。

诗人选取了泼在院落中的“滑腻难耐”的女人的洗澡水这一意象和细节，不过是都市现代生活中极普通的点滴，诗人以“滑腻难耐”暗示了对它的厌烦性的“评价”，而它却是代表着现代人生活的一个“意象”，用以和“怎么也找不出一颗真正的泪珠”相对应这一“真正”的含意，说明现代人的那真实感情，已在物欲生活中被淹没了。

诗中用了系列意象群，如“女人臀部摇摆男人目光颤动”、“分币叮叮当当地响成无情的狞笑”等，全是用以表现现代都市中那些物欲横流现象的。有了这样丰富的意象和细节，诗人对市场化时代的批判性描绘，便顺利完成了。

《城市之门》则是借鉴和运用现代手法达到相当成熟水平的一章创新之作。通感、变形、魔幻、荒诞色彩构成了一幅都市生活斑驳陆离的画图，是停电引发的“幻觉”吧，这些幻觉又都有其现实的根基，只是变异、升华了，便有了更多“自由联想”的空间，“为墙壁画眼睛的孩子，抖索着将小手缩回梦里，循着殷红的烛光，找寻那失落的童话。”孩子的失落比大人的更容易触发人们的同情。“老鼠啃噬着影子，将鼠疫传播给每块石头。”有一点恐怖，有一点荒诞。然而，如果我们从其中产生某种联想，是否可以引申出现实中比鼠疫更难觉察和预防的社会隐患呢？若是以这样的阅读思考深入到诗中去，我们便会感到在那“停电”的黑暗中，隐藏着更多潜在的东西可供挖掘。“在黑暗中喘息的人们，只记得一盏灯提了灵魂在走”。我想，在那些物欲横流的地方，人依靠什么真正“活着”，是需要一盏照亮灵魂的灯盏的吧。

《黄昏在流淌》，请注意“流淌”二字。它既是此诗的结构、构思、意象流转的特色的一个概括，也是作者处理黄昏景象所把握的一个动感性展开的主要技法。黄昏的来临带给人以渐进的、模糊的、仿佛摇入梦中的镜头推移之感，这章散文诗恰恰运用了这样一种与之相应的手法。

他把握了海——都市——家三组意象的组合，镜头由远而近地推移，不动声色地从细节中悄然进行着内在关联的衔接和“暗转”，粗疏的阅读难以发现其艺术匠心。在写海时，有一句“港湾是一盏浓烈的酒端上了颤抖的手”，是虚幻的意象，到了第三节，“酒”便真实地、“热辣辣”地盛在“家”的晚餐桌上了。“房舍很甜地布成了岸”和“黄昏很甜地流进了窗口”，两处很甜也是有意地呼应，他喜欢用这类技巧，这章散文诗中，便成功地点染出人间生活中“甜”的气息。

鱼是“很新鲜地提在了归家人的手上，那将是一个有鱼汤的夜晚”是全诗中出色的一笔，平易近人，亲切地勾勒出这海滨城市“海”与“人”的联系。然后，有一个跳跃：“渔火在守夜，没有人知道渔夫的梦在哪束浪尖上”更是点睛的妙笔，跌宕生姿，余味不尽。

二

散文诗是抒情的，这一观念流行很广，所谓“纯抒情”的追求，对叙事的忽视以至排斥，使散文诗的路子难以拓宽，严重地影响了它的丰富和发展。早在20世纪40年代，闻一多先生就指出：“在一个小说戏剧的时代，诗得尽量采取小说戏剧的态度，利用小说戏剧的技巧，才能获得广大读众……”我想，散文诗之所以诞生并发展，其原因之一就是它较诗更易于“利用小说戏剧的技巧”，这便是叙事手段的引入和散文因素适度运用。新时期散文诗在这方面有了一些可喜的成果。韩嘉川的散文诗便常致力于此，他在叙事与抒情之间，小说与诗之间探索着，构建着一种讲故事的影子似隐似现地晃动着闪现的方法，让读者从一种诗的氛围中领会某种小说片段或故事点滴的暗示。《雨夜方舟》便是这样的篇章。

他写一个女孩子雨夜在窗前、小巷、海滩上孤独地徘徊，怅惘地期待的心态，既可以说是用叙述的手段抒情，也可以说是用抒情的手段叙事。一个故事，一个初恋或失恋的故事，隐藏在雨夜深处，隐藏在这章散文诗的背后。

“吹黑管的孩子引诱了我”，这是全部情节的核心。怎样引诱，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细节留给读者去猜，作者将笔墨集中在女孩子失落的心态的描述上。

所有的意象都在暗示，所有的细节都在抒情，意象化、抒情化、诗意化，这便是它有别于小说的叙述手法之处。

“猫……望那不远的海面，竟觉不出那律动”。是猫的心态，还是人的心态？

“街头水洼亮亮地吐着水泡，吐着一个谎言”，是水泡的谎言，还是人的谎言？

“那引诱了我的男孩留一大片海于我，竟没有岸的消息”，大海与岸这两个普通的意象，在这里有着特定的暗示性内涵，紧紧扣住了女孩的失望与失落的心态，并给隐约其中的故事，透露了捉摸不定的多种结局的可能性。

《野葡萄》在叙述的诗意上达到了更加凝练和精巧的高度。它的故事也更深厚，具有历史的沉重感。一座荒坟，“远远的颤栗”；十三岁的女孩子“守在村口，怕最后的温暖再走(失)”。死了的与活着的，如此地遥望着隔离开，一个悲惨的故事作者远未展开，仅用“以此作十年动乱岁月的墓志铭”为之注释，便使人领悟了它的背景。“野葡萄”，“一颗酸酸的果子”，“活着”。“活着”这两个字注满了辛酸也凝聚着意志。嘉川捕捉细节很精确：“用十颗圆圆的脚趾撑破了黄胶鞋”，“那女孩的目光扎进泥土里了，生了根，使头上生出了一蓬枯草”。这“枯草”的意象尤为深刻，它与那坟土相联系，十三岁女孩的秀发竟然成了枯草，这死与生的纠葛和联系，被处理得何等集中。一切的叙述均凝聚为意象与抒情，这才是散文诗。叶维廉先生在评析痖弦的名作《篮》时，曾说：“一个诗人在历史经验流失的忧伤与无奈中必须作、或只能作的一种努力——利用破碎、片段记忆的书写作为文化记忆的一种印记，在最深层处还反映了现代中国人在剧变的苦难中必须面对文化记忆将流失的必然。”这段话，也可以帮助认识《野葡萄》的价值所在。

三

散文诗的题材面有待拓宽。描绘大自然、爱情、农村生活，以及近期流行的“旅游散文诗”等是最常见的，以现代都市生活为题材的作品，就较为罕见。嘉川是当代散文诗作家中致力于此的一位有心人。他对都市现代化生活以“呈现”为主要表现手段，特别是捕捉生活细节，营造意象，刻画人物心理，颇为擅长，往往达到十分准确、细腻和优美的境界，语言也独具特色。我想以他的以都市少女为主人公的三章作品为例，便可发现他在这方面的出色表现。

《静海》中的女子夏日中午在窗前观海。海是静的，少女的心情却未必那样静，在平常的海景面前，似乎有点什么不可名状的心事被搅乱了。“你确实不知道螺壳的故事吗？”这一句暗示她是一个生活完全闭塞的闺中女子。民间故事《海螺姑娘》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在这里做了意象式的暗示。“你的夏日很苍白”，所以司空见惯的景色于她亦有陌生感。嘉川似在从心理塑造人物，时代所造就的带有典型性的人物。触摸大海的皮肤，使人联想到西班牙画家达利的《为了看看躺在水影里的狗而非常小心地掀起大海的皮肤的我》，那幅作品中的人物便是一个好奇的赤裸的女孩儿。“自信扬扬手，满世界都是回声”则是自以为是，而“折扇的撕裂声”又是晴雯的任性。“盐”的个中滋味儿，又有谁知……“纱巾蒙面”在沙尘暴中走过冬天的孩子，与她看见堆沙堡的孩子，听着教堂的钟声，面对蓝蓝的海与“通体金黄”的男孩儿的身影时，其心情中的动荡竟蕴含着什么，不必言明，此时朦胧最睿智：“孩子藏起小手，构成一个哑谜”，妙极了。

《无语》所提供的“境”更见隐晦，是“室内乐”，光线与情调都浸透了古典式的神秘，掩映着往事低回的淡淡的迷茫，钢琴曲，半明半暗的石板过道，长笛与雨丝，画布和浴巾，这些贵族生涯的点点滴滴，散播着何其浓重的“怀旧情绪”？嘉川对人物的心理、命运几乎未做任何说明，全付之细节的“聚焦”和情绪的渲染。这正是现代手法之所长，也是作者偏爱吧。运用得当，艺术效果是强烈的。这一章语言很漂亮，如“杯子黯淡了真实的距离”；“浴巾和长发披散了月光的珠玑”；“杯子透明，液体的、酒还是水如某种暗示：过道无语”。都很美，美得让人心惊。然而它们不是诗的语言，也不是散文的，恰恰是典型的散文诗语言。

“水与酒”，犹如泥土与陶器一样，是有距离的，之间相隔的是炉火；这里的距离是过道、是过程。“遥远的罪孽”导出圣经中的“原罪”，而“肋骨”则是“肋骨造女人”。不能忽视“杯子”与“过道”的暗示，新与旧，酒与水之间隔着人的原始欲望。人类从原始生态到现代文明有一个酿造的质变过程。这也是“暗示”与“无语”的原因。

精练，简约，集中，更杰出的一章我以为当推《话语》。它十分单纯，状写少女情怀之真实和细致人微，达到了高度的完整。只不过一句话：“是谁动了我的玫瑰”，这句来自《谁动了我的奶酪》中，“变是唯一不变”和“随时做好奶酪被拿走的准备”的带有某种诡异的辩证逻辑，由此展开了少女的心扉。这“玫瑰”象征着什么是不言而喻的。诗中每一细节，每一词语，从语境到旋律，全都丝丝入扣地萦绕着她的这一种羞涩感。“轻轻地轻轻地”，这个“主旋律”贯穿全诗。所以，才有“这世界的声音很硬，硬得犹如牙齿和舌头——礁石在喋喋不休地叙说，用褴褛的齿痕”，以硬来反衬“轻”，用丑来强化美，诗人十分懂得艺术的辩证法。这章散文诗，或已近于“炉火纯青”了吧？

也参加了不少散文诗的各种笔会年会，年轻的时候常常抑制不住激动，要发言，要发表自己的观点，可总被各种因素抑制住了，没有冲动。就这样听了二十多年他人的各种发言，看了二十多年来出现的各种散文诗作品，竟有了长叹一声“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感觉。近几年参加的几次会议，总是被指名要求发言，平时关于散文诗的思考确实不少，但真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又总是“不说也罢”……

严格起来说，中国散文诗从小品文的地位走到今天，确实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队伍壮大了，写散文诗的人越来越多，其中出现了一些成就卓著的作家，他们带领散文诗走向了繁荣；有了稳定的园地，从进入新时期以后，开初仅仅在一些报刊的夹缝中生存，到后来“混迹”于报刊杂志的散文栏目或诗歌栏目，最后有了固定的国家新闻出版署注册的公开刊物，并且许多刊物与报纸开辟了散文诗的固定栏目；也有了奖项，《散文诗》杂志社就颁发过多次奖项，为激励创作，扶掖年轻作家，起到了良好的作用。从创作上说，无论作品思想的深度，还是创作方法的多样，都有了突破性的发展……

按说散文诗应该处于相对稳定的兴盛期了，可是我却总有一种不尽如意的感觉，还不仅仅是一句话两句话说不透的事儿。2009年，北京的几个朋友发起了一个“我们，散文诗群……”，不是什么组织，也不是流派，就是冲着散文诗而来。我的理解便是为散文诗奔走呼号，让人们知道散文诗是什么，这个群体在为散文诗做些什么。

今年夏天去宁波的《文学港》杂志社，见到了获鲁迅文学奖的诗人荣荣，她快言快语，一下道出了散文诗所处的尴尬境地。而当时我心中还有一层尴尬，即我再用鲁迅的《野草》说事儿，是不是有点儿太老调了；如果说说今天散文诗发展，及其作家与成就，相比较于其他文体，还是尴尬，至今“鲁迅文学奖”不仅没有将散文诗列入其中，而且在参选的几大类体裁中，无论散文还是诗歌，都没有将散文诗容纳其中。既然是以鲁迅命名的奖项，且散文诗集《野草》是鲁迅的代表作，今天的“鲁迅文学奖”中居然没有单列散文诗，也是有点意思的事儿。当年有人批评过我的散文诗《我骄傲，我是一叶浅草》，其意为把散文诗定位于“浅草”太轻了。散文诗可以有更大的作为，可以是长江是黄河，做中华文明精魂的载体。二十多年来，许多人也正是在这些方面做了多种尝试，其中也有报告体杂文体等等，既然要将散文诗作为一个独立的文体寻求其存在的地位，那么又依附于其他文体，这不是自寻尴尬吗？因而，我依然尴尬着。

至于是小草还是长江大河，还仅仅是表现方式的问题，包括题材，也就是用什么题材表达什么东西。从“五四”以来，在诗歌、散文、小说、戏剧四大文体之外，真正不尴尬地立住脚的新生文体是报告文学。这一文体的出现与报纸有关系，最早可以追溯到梁启超的《戊戌政变记》，而“五四”以后，受外来文化的影响，中国的思想、文化发生了深刻的变革，报告文学在题材和思想内容上取得了巨大突破。许多文学巨匠都写过这一文体。同情人民生活疾苦、揭露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罪恶、寻求中国出路等等有锐进思想的内容出现在那个时期的作品中。然而这个时期还没有出现文体的自觉，直到1930年“报告文学”这一名词才正式被引进应用。从此，被列为诗歌小说散文戏剧之外的又一文体。夏衍一生中也是著作等身，可他觉得可以传世的只有不到9000字的《包身工》。他95岁生日的时候说：我觉得我的作品中，只有《包身工》可以留下来。因为他认为当年为下层社会代言的作品是可以传世的，除此，更重要的是他给了报告文学这一文体以定位。

这是我在2010年夏季的一次会议上举的例子。

任何文学体裁都永远面对一个写什么与怎么写的问题。“散文诗应该是美的，而生活中那些令人心颤的事，表面看去往往不甚美，甚至是丑的，而丑中又往往有着潜在的美。如果把和谐说建立在表层上去认识，则在生活的开掘上会流于肤浅，就会忽视了潜伏在生活深处的美。只有在生活中深深地开掘，不回避美丑间的碰撞，才能达到更高层次的和谐。这当然需要在技法上讲究一点，去充分调动起读者的审美意识，充分利用多维空间。”这是我在1989年出版的第一本散文诗集《海角，亮起了渔灯》的后记里写的一段话。

一首小诗可以写得振聋发聩，惊心动魄，一章几百字的散文诗能不能呢？当然可以。而且短小精悍，恰恰是散文诗的优势与特征之一。

今天的城市正上演一出前所未有的悲喜剧，中国人都在面临着一场迁徙，一场生存状态的迁徙，一场心灵的迁徙。这场迁徙就像泰戈尔的《两亩地》中所阐述的，土地与农民的生存，祖屋与城市化，人们付出了血的代价。今天的城市如同一个大的意象，在表面形象的后面包含着巨大的欲望，是由贪婪与奢靡组成的欲望。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生活更美好，这是无可非议的。然而，穷怕了的中国人，一旦有了钱更可怕，恨不得吞下整个地球。生态环境的恶化，导致了频发的自然灾害，“千年不遇”“百年不遇”，令能思考的人都会反思我们人类自身；早已超过警戒线的两极分化现象导致社会矛盾日益尖锐，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老百姓生存的艰难。

著名学者丁帆在《新世纪文学中价值立场的退却与乱象的形成》一文中提到：“近十多年来，我们的一些作家已经开始自觉和不自觉地与‘知识分子’绝缘了。诚然，我们可以对‘灵魂工程师’的称号提出质疑，但是我们不可以拒绝‘社会良知代言人’的义务。反智化包括了很多种倾向，而我以为最可怕的是，连自我的知识分子身份认同都进行了彻底的颠覆，我们的作家还能够为这个民族贡献出什么呢？”在这里不妨借用一下杜甫诗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当年是在目睹沦陷后的长安之萧条零落，身历逆境思乡情切，感慨万端时，写下这样的诗句。一草一木都倾注了诗人的感慨，而今天的散文诗不管小草还是大河，总应该承载点儿什么。上个世纪90年代中后期，出现了一种休闲写作，不愁温饱，养尊处优之余，开始写一些小感触小情调的东西，自我满足自我慰藉。如果作为一种个人写作，无可非议，但是作为一名承载社会义务的作家去考量的话，显然就如丁帆教授所言了。

学者们对于“冰火”很感兴趣，认为是一个难得的意象，也是之所以说鲁迅处于散文诗的高处的证明。今天的散文诗需要结实的、含义深远的意象，来揭示今日社会与我们的生存环境，哪怕是一叶小草，一颗露珠……

直面人生，是鲁迅先生对作家的道德与良心提出的要求，我们也该用来考量散文诗和写散文诗的人。

借一本书的后记，谈谈自己的观点，也仅仅是一孔之见。如果说年轻的时候，我的创作除了写老百姓视野中的内容，还在表现方法上做过一些探索，尤其得到了一些前辈的认可，那么过了五十岁之后，眼中所看到的东西，是不是更沉重了一些？

在此还是要感谢耿林莽等前辈多年不弃，一直对我倾注关怀，更感谢朋友与后来者的激励，我会潜心向大家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