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是当代中国最真实、最生动、最细致地体现知识分子婚外情的情爱小说。着重探讨了人性最黑暗最隐秘内心欲望,充斥其中的爱恨情仇、挣扎背弃、堕落毁灭令人无限感慨。
《欲望》精辟地写出了三个同一天出生的出轨男人的身心史。
《欲望》语言精炼,情感饱满充沛,少有的坚守语言纯粹性的严肃写作。
《欲望》是纯文学的优秀作品,但是却有强烈吸引读者的故事情节和情感张力。
《欲望》是作家墨白历时20年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洋洋洒洒52万字,是作者最重要的作品。
《欲望》是一部具有史诗般的心灵史。讲述了三个男人和他们的女人们的爱恨情仇,令人唏嘘感叹。给读者以深刻的体认,具有很强烈的认同感和亲临现场感。
墨白的作品已经相当成熟,其在评论界已经引起了广泛关注,但是他的影响力以及他在读者中的地位还没有得到相应的认可,这部作品的出版需要的读者层面上引起更大反响。
墨白的《欲望》讲述的是谭渔、吴西玉和黄秋雨是同一天出生的三兄弟,他们分别通过自己的艰辛努力从乡村走向城市,在社会嬗变的欲望化过程中,痛苦与压抑、焦虑与迷茫、欲望与恐惧、挣扎与绝望等等这些渗透了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们各自不同的生命体验和个体存在构成了一幅复杂的精神图像。在这个代表着精神裂变和混乱价值观的图像里,我们看到了自然人在面对逆境与屈辱时产生出的不屈,看到了人在精神的救赎进程中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深刻地表达了世纪末的情绪。
在三部曲里,“红卷”中的物理时间只有三天和两个短暂的季节,“黄卷”和“蓝卷”中的物理时间分别只有短短的两天,而小说的心里时间却横跨了世纪交替前后的三十余年。《欲望》从不同层面和角度探入人类神秘的精神世界、再现了难以复述的私人生活空间。《欲望》中的故事可以单独成章,又血肉相连,小说对现实生活中不确定性事物的捕捉、建立在物理时间进程中的瞬间记忆之上的叙事视角,使其文本结构具有了区别于社会学的独特的美学价值。
女人的问话如同一片薄薄的冰突然滑进谭渔的思想切断了他的记忆,在那一瞬间他怎么也想不起那个他曾经熟悉的街道的名字。由于记忆的障碍,使他突然改变了自己乘车进城的想法,他说,很近,前面就到。那女人收住了她的微笑,她已经不再理他,她的目光已经探到他身后的某个旅客的脸上。女人那过于职业化的表情破坏了谭渔的心境,眼前的一切似乎离他十分遥远,变得不真实起来,他真切地怀念起那个仿佛十分遥远而又近在眼前的充满阳光的冬日了。他站在满是被寒冷所冰冻住的脚窝的广场上,看到阳光改变了某些物体的颜色,使那几家低矮的临时修建的小铺子更加具有立体效果。他十分渴望锦从某个饭铺里朝他奔跑过来,这是他站在候车室的台阶上迟迟不动的唯一原因,但他看到的只是从饭铺里散发出来的灰白色的气体和渐渐远去的几个灰色的背影。他注视着每一个散发着热气给人温暖的门洞,最后他眼前终于出现了锦,锦还是在学校时的那副穿戴,她修长的身影如同阳光一样驱赶着他身上的寒意,他看到锦朝他奔跑过来,锦在离他五尺远的地方站住了,她用一种使他无法忍受的目光看着他。谭渔手中的提包滑落在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然后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拥抱着她,他感到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可是一眨眼,锦就不见了,那个动人的场景只是他的一种设想,现在那设想已经被空荡的车站广场化为几分凄楚。谭渔咬了咬牙,提起行李走过冰冻的土地,把那些飘浮着热气的小铺子抛在身后。谭渔穿过一片两边长满了麦子洒满了阳光的田野,慢慢地接近陌生的项县。
最初映人谭渔瞳孔里的是一些旧式的建筑,那些建筑由于岁月和世事的剥离已经显得十分苍老,一根又一根曾经被涂染成朱色或玄色的门柱现在显得是那样丑陋而瘦小。这就是项县的历史了,谭渔想。锦的幼年就是在这样的房子里日复一日地度过的吗?阳光越过狭窄而尖的屋脊照到街道西侧的柏油路上,柏油路由于人们长期的行走和失修现在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样子,那些坑坑洼洼的路面和被冰冻的泥泞在阳光里闪闪发亮。锦的发辫就是在这样的街道上日复一日地长得越来越长的吗?锦穿着白底红花的布衫一蹦一跳地行走,书包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她那还不甚丰满的屁股。谭渔不由得笑了一下。他看到一位老人搬着一只矮凳从东边房屋的阴影里走出来要到西边的阳光里去。西边房屋的出檐下面已经坐了几个取暖的老人,老人们端坐的姿态使谭渔感觉到那就是一些凝聚的时间,或者说是项县历史的一部分,他们一定目睹或经历了在项县所发生的一些重大的事件,比如十年前那家姓周的油坊失火。
姓周的人家居住在一条被项县的祖先们命名为大同的街道上,他们在后院的房子里偷偷地开起了油坊。油坊的主人是一个身材高大、沉默寡言的人,他白天到街道办的白铁社里去上班,到了晚上,就躲进后院的房子里偷偷地磨油。他的妻子是一个非常瘦弱的女人,由于身体瘦弱她向街道委员会的主任请了长假,这使她在白天有更多的时间去料理油坊里的一些繁杂的小活,在她的身上,时常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和喂养那头拉磨的驴子的草料气息。但是在秋季的某一天深夜,周家的后院突然燃起了大火,当那场毕毕剥剥的大火惊动四邻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周家夫妇都丧生于那场不知道原因的大火里。锦是在一个初夏的上午对谭渔讲述这个故事的,当时他们坐在那所他们就读的师范学校教学楼第五层的某一个教室里。教室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窗外操场上的欢笑声仿佛离他们十分遥远,谭渔痴痴地望着锦,锦单薄的衣服被窗外射过来的阳光所穿透,谭渔所看到的锦那成熟的乳房如同山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锦没有察觉到谭渔那如火的目光,她仍旧沉浸在那件凄惨的往事里。她说,没有人知道那场大火的原因。
你呢?那天你在哪?
姥姥家,还有我妹妹。锦停了一下又说,我姥姥住在县城的东部,那天半夜里我起来帮姥姥倒开水吃药的时候,就看到了那冲天的大火。那火光映红了一些房子的屋顶和灰色的天空,我就惊叫起来,我说姥姥你看,火,谁家起火了。姥姥坐在床上一言不发,那些白色的药片从她颤抖的手上滑落下来,她扶着我的肩,姥姥说,离这儿远吗?我说,不远,好像就在眼前。姥姥的双眼几年前就已经失明,她说,我咋没有闻见气味。我说,我也没有闻见。姥姥不再言语。那天夜里我一直依在姥姥的身边看着窗外的火光慢慢地淡下去。
你当时没有一点感应吗?
姥姥有感应。有一会儿姥姥对我说,锦,我心口憋得慌。我忙把茶水送到姥姥的嘴边。当第二天有人慌里慌张跑来报信的时候,我姥姥就一头从床上栽了下来,我忙惊叫着去拉姥姥,那时她的手已经冰凉。
谭渔看到泪水从锦的眼眶里珠子一样滑落下来,他站起身,从兜里掏出手帕递给她。他说,别哭,锦,你别哭。他边说边靠近她,轻轻地拉起她的手。他说,现在不都过来了吗?锦,你别哭。他宽厚的身子横在锦的面前,锦把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谭渔强烈地感受到从锦鼻孔里呼出的热辣辣的气息,他轻轻地把手放在锦的头发上,锦的头发光滑而柔软。他说,锦,别哭。谭渔透过窗子看到他的同窗们正在操场的阳光里风风火火地赶球,由于玻璃的缘故,那些跑动的身影变得恍惚而不真实,他同锦一样沉溺在悲伤里,他知道他从锦那里听到的只是那件事情的表面,有一些真实的部分还隐藏在现在他置身的这座小城里,或许就隐藏在这些在阳光里取暖的老人们的头脑里,这些发生在项县里的许多事件的见证人可能就知道其中一些最隐蔽的细节。谭渔在街道的阴影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到那些老人们的面前,他说,请问,大同街往哪走?
大同街是项县较为繁华的街道之一。街道两旁均是一些两层带有门面的起脊楼房,有一些灰色的房顶被许多灰红色的瓦松所覆盖,由于瓦松的生长直接影响了这些建筑的寿命,有些瓦片已经被瓦松的根顶起来开始脱落。在冬日的阳光里,那些瓦松从谭渔偶尔仰视的目光里一闪而过,他只注意到了一街两行的杂货铺子,那些杂货铺子由于刚才他和那些老人们的对话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构成了一条名叫大同的街道,他在这里要寻找的是一家砸白铁的铺子。那些老人在阳光里告诉他,就那一家白铁铺子。那些老人一同用苍老的目光望着他,有一位老人说,要白铁货吗?项县的白铁活就数大同街上做得好。谭渔朝他们微笑道,我不要,我来找人。
找人?你是汪丙贵的亲戚?
我是他闺女的同学。
接下来,那些老人们的话语就如同那个季节的风一样飘然而过,没有给谭渔留下太深的印象。按照老人们的指点,他穿过一条街,又拐一个弯,来到了那条他要寻找的街道。他匆匆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把一条街就要走完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那家在门口挂着用白铁做成的水桶为幌子的白铁铺子。随后他看到一个头戴黑色线帽的汉子,那汉子面朝街道坐在一条矮凳上,他已经把一张长形的白铁皮卷成圆桶,那只还没有桶底的圆桶不停地在他的手里转动着,汉子扬起的锤子不停地敲打在铁皮上,锤子与铁皮撞击的声音在灿烂的阳光里沸沸扬扬。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他在白铁匠的面前停下来,他说,锦在家吗?
锤子与铁皮的撞击声消失了,谭渔看清了他的脸。白铁匠的脸仿佛一片秋日的旷野,在那里呈现出如同田埂般粗糙的面容,那面容上荡漾着一种类似丰收的喜悦。他说,你找锦?P4-6
在连绵不断的秋雨里,我最终完成了“欲望三部曲”的写作。
《欲望》中的红卷写于1992年11月至1999年5月之间,黄卷写于2000年前后,而等完成最后的蓝卷,时间已经到了2011年的秋季。在这十九年间,因为《欲望》的写作,我走过太多的地方,断断续续,长路漫漫,终于,在今天,将结束于这寂静的山林。
我说的是寂静,而不是寂寞。尽管,山上避暑的人早在8月底都已经下山,现在已经到了9月的中旬。每天早餐后,我就在别墅的窗前面对森林坐下来,开始写作。从2011年的6月开始,一直到9月中旬,我都在做着结束这漫长的写作的工作。从《裸奔的年代》到《欲望与恐惧》,从《欲望与恐惧》到《别人的房间》,《欲望》确实耗去了我人生太多的心血。
《欲望》里所讲述的故事是从20世纪最后两个年代开始,直到进入21世纪的第一个年代的中期结束,时间跨度三十年,在精神的承接上、在物理时间与历史背景上都构成了延续的关系。《欲望》里所呈现的这个时期,“蜕变”这个词最能体现我们这个民族精神上的进程。在刚刚过去的世纪更替的年代里,由无数人离乡背井所构成的巨大运动,就是对“蜕变”这个词的最好注解。在我们身边,在中国版图上大大小小的城市,每一片可以生存的空间都漂泊着来自异乡的身影和陌生的声音,我们能从他们身上折射出来的向往和梦想、幸福和痛苦、希望和无奈、欢乐和尴尬、情爱和仇恨里感受到,这一切,都和我们的形与质的改变有着密切的关联。“蜕变”的过程是痛苦波折的,“蜕变”的结果是触目惊心的,而我们精神上发生的所有“蜕变”的动力,都源自欲望。
欲望的力量是强大的。对金钱的欲望,对权力的欲望,对肉体的欲望,对生存的欲望,欲望像洪水一样冲击着我们,欲望的海洋淹没了人间无数的生命,有的人直到被欲望窒息的那一刻,自我和独立的精神都没有觉醒;而有的人则从“欲望”的海洋里挣脱出来,看到了由人的尊严生长出来的绿色丛林。我称这种因欲望而产生的蜕变为精神重建,或者叫着精神成长。西班牙哲学家和小说家乔治·桑塔雅那(1863—1952)曾经告诫我们:“即使全世界都获解放,但一个人的灵魂不得自由,又有何益?”一个连尊严都没有的人,何谈灵魂的自由?应该说,人的尊严是我写作《欲望》时思考最多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伴随着我走过了漫漫长夜,等到了2011年炎热的夏季,我下决心结束我这梦境一样的旅程。可转眼,天气已经变得阴冷起来,似乎连日的阴雨都拥挤到我现在所居住的空间里。
无风雾起的时辰,我像待在不见天日的海底世界。除去风,除去落叶,除去乌鸣,整个寂寥的空间里,出出进进只有我一个人。除去农历单日的早晨,我早起去南街赶一次山里的露水集,从山民手上买来维持生命的食物外,其余的时间就是创作。日子清苦而寂静。我说的是寂静,而不是寂寞。我不寂寞,那是因为我常常想起我旧日的朋友,谭渔、吴西玉;我不寂寞,因为我每天所要面对的都是一些我熟悉的人物:米慧、金婉、林桂舒、粟楠、方立言……当然,还有黄秋雨,一个我所熟悉的画家。
当我面对黄秋雨留下的文字时,我就像看到了一个精神病患者,一个神秘幻想者,一个精神流浪者,一个现实生活的梦游者,一个癌症病患者,而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有着痛苦的灵魂、有着非凡创造力的艺术家。我从他泥沙俱下的文字里,在他寻找失去的爱情的路途中,我深刻地体会到了他对生命的热爱与无奈,他孤独的内心世界和庸俗的社会现实构成了巨大的冲突。我清楚地看到,一个人内心的巨大的痛苦,是怎样被我们这些麻木的灵魂所忽视,世界到了黄秋雨这里,彻底呈现出了无限的冷漠。而我,却是用了这冷漠,来充实我这孤独的写作生活。其实,在这漫长而孤独的创造里,我的内心有着无处不在的寂寞和孤独,只是我不愿意承认而已。我之所以不愿意承认这寂寞和孤独,更多的时候是因为我的朋友谭渔、吴西玉和黄秋雨,这同一天出生的三兄弟,痛苦与压抑、焦虑与迷茫、欲望与恐惧、挣扎与绝望等这些渗透了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们各自不同的生命体验和个体存在构成了一幅复杂的精神图像。
在无人走过我房前那长长的石台阶的时候,我就把我的朋友方立言拉出来坐在廊台上,面对远处的山冈一起阅读在《别人的房间》里出现的文献,那些写在不同书籍上的隐藏在书柜里的文字,那些女孩写给黄秋雨的书信,那些新闻资料,那些历史故事,那些回忆录,那些绘画,那些充满情欲的诗歌,那些充满理性的诗歌评论,甚至是一张很久以前的汇款收据……在我们一起阅读那些关于黄秋雨的文献时,一些潜在的意识在阅读的时候会突然冒出来,我们会因思考而停顿,我们会因某些可疑的事件发出自己的声音。在这个过程中,两个不同的“我”会在同一行文字里出现,这种双重的第一个人称和视角,真是一次奇妙的叙事实践。“个人的自我是理解美学价值的唯一方法和全部标准”(哈罗德·布鲁姆语),我心里清楚,整部《欲望》都是一次纯美学的追求,我已经完全抛开了谭渔、吴西玉和黄秋雨他们所处的社会背景,迷失在了具体的文本语境之中。这就是我坚持我只有寂静而没有寂寞的原因,我觉得,我的生命完全和出现在我小说里的人物融为了一体,我成了他们蓄谋的一部分。
连绵的阴雨使时光仿佛蹒跚地行走到了深秋。从山坡下通向我门前的长长的石台阶上,再也看不到一个游人。晚饭后,我撇下我的朋友在别墅里,独自打着雨伞去散步。我所居住的十八栋别墅后面的那些山路上,确实显现出凄凉来,满眼被秋雨打湿的黄叶紧贴在石壁上,那些隐藏在树林里的别墅古老的门上,是前些日子被年轻的女护士离开时贴上去的盖着红色印章的封条。在那些要等到明年才能开启的房门后面,已经是深不可测的灰暗,就像躺在手术台上等待被人解剖的黄秋雨,他已经关闭了自己的房门,让我们再也无法走进他那复杂而神秘的房间。是的,谁也无法启开那幢世界上独一无二建筑的房门,我们只能通过他身边那些貌似熟悉他的人的口述,或者一些与他相关的文字来了解他。其实,我们所有过世和在世的人,都是另外一个黄秋雨,都是另外一个吴西玉,都是另外一个谭渔。有些时候,我们就是那些被贴了封条无法进入的房间。不可理解的是,我们这些人,我们这些平庸的人,面对身边一个深处痛苦的生灵,往往是视而不见。可是,当他离开人世后我们却又总是想违规撕下那房门的封条,企图进入房间的内部,去窥视寻找他们的隐私,以供我们酒前茶后取乐的谈资。这就是我们所处的世界。
《欲望》里的文字,都以长篇小说或者中篇小说的形式分别刊登在《收获》《花城》《十月》《芙蓉》《江南》等不同年份的文学期刊上,现在,她们终于以一部完整的长篇小说出版。在写作《欲望》断断续续的时光里,正是我人生的路途中最为茫然的时期,痛苦忧郁和孤独,都是我对生命最为真切的体验。是的,在秋雨飘摇的山路上,我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但是却能听到幽灵在山间低语。所有的静默,都归还给了那些隐藏在树林间的一幢接一幢古老的别墅,那些由西方人在一百多年前留下的,现在被年轻的女护士贴上封条的别墅。当然,幽灵的低语仍然没有终止,那幽灵附身于秋雨里时而飘落的黄叶,或者那些躲藏在别墅廊台上呜叫的不知其名的鸟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