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谷那边远远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响了。孩子们竖起耳朵听,分辨出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包了保暖草垫的马蹄声,以及铁器和铁器、铁器和石头相互撞击的声音。一阵阵齐声呐喊超出所有杂音之上,一开始听不大清楚,到后来每个音节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喊声的调子就像在唱歌,一遍遍地重复:“行礼哟!行礼哟!行礼……行礼……”大队人马还远在森林的深处,浓密的枝叶像茅草屋顶一样遮盖着山坡,把队伍藏在下面,而喊声仍然一刻不停地传过来。看来他们想让一切生灵——顶着厚厚树冠的高大树木、灌木、狼、狐狸、鹿、笨重的黑熊,以及长着锋利獠牙的凶猛野猪——统统跪下。
源三郎是无可争议的孩子王,他蹿上一棵大树,慢慢沿着一根树枝爬到大路上方,悬在那儿惊险地晃来晃去。源三郎长得结结实实、长手长脚,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是个喜欢咧嘴笑的顽童。他老是磕磕碰碰,把自己弄伤。该干活的时候,他总会偷偷溜走,不是去河里捉鱼就是去游泳。他能熟练地藏在一匹马后面,猛地从马尾巴上拔下一撮毛,飞奔而去,留下身后追赶的马夫。灰色的马尾毛,鱼儿是看不见的,所以这是做钓鱼线的最好材料。因此当一匹灰马经过时,薅下一撮马毛就特别有挑战性。十岁的时候源三郎就已经名声大噪,他和一头闯进村子的野猪格斗,把所有人都吓坏了。他用脚踢、用拳头打,一刻不停,最后那畜生夹着尾巴跑进了森林。有时源三郎会亮出胳膊上的伤疤,那是野猪的獠牙留下的,是他的荣誉勋章。
只有邋遢的长兵卫一点也没注意正在逼近的喧嚣。他是幸子的弟弟,这群孩子里最小的一个。长兵卫剃了个刺猬头,穿着厚厚的棕色和服,正蹲在路边,仔细观察一只爬出灌木丛的蜥蜴。
源三郎在树枝上又爬了一段,眯起眼睛向远方眺望。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他大叫起来。
很快所有人都看见了:红色、紫色、金色,像飘动的花瓣,那是从树丛里冒出来的第一面旗帜。旗枪和矛尖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孩子们专心看着,心怦怦直跳。他们清清楚楚地知道“行礼”是什么意思,那是他们必修的第一课。每个人都感觉父亲粗糙的大手正按在自己头上,让他们跪倒在地,头一直低到尘土里,甚至都能听到父亲的怒吼声:“跪下,快点!你想找死吗?!”
没人能忘记醉鬼宗平的悲惨命运。几年前,他喝清酒喝得有点多,摇摇晃晃地跑到队伍经过的路上。别人来不及拉他回来,就在大街上,两个武士拔刀出鞘将他砍倒。村民们目瞪口呆,默默地把宗平的尸体拖下道路。这只不过让人看到生命有多贱。武士是他们的主人,对他们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过去总是如此,将来也永远不会有什么改变。
不过现在旗帜离得还远,孩子们久久地凝望,心情如同要去采摘危险的禁果,紧张和兴奋交织在一起。
远处那些蓝色和黑色的细小身影不断拥出森林。孩子们手搭凉棚,看见一批批士兵正以密集队形大踏步前进;马上的武士戴着头盔,头盔上装饰的长角闪耀着光芒;脚夫们排成长队,背上的行李箱子全都刷了漆,泛着柔和的光泽。距离越近,队伍越显得庞大,各种声音也越来越响:护卫们手杖上金属环的刺耳撞击声,缓慢拖沓的脚步声,牲口蹄子踏过的嘎吱声,还有那不吉利的齐声呐喊:“行礼哟!行礼哟!行礼……行礼……”
突然,好似从梦中惊醒,孩子们互相手拉着手,转过身顺着斜坡向下狂奔,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女孩们背上的婴儿被颠得一上一下地摇晃着。 周围的山峰高耸险峻,它们的阴影把村子遮了个严严实实。现在已经是午时,太阳也在它该在的高度,而第一缕阳光才刚刚刺破寒冷的空气。一到路口,孩子们惊讶得屏住了呼吸。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多人挤在一起。道路两边不牢靠的客栈看上去都要被挤散架了。客栈老板们已经上了门板,炊烟从黑洞洞的房间里旋转着飘出。一群罗圈腿的脚夫穿着鼓鼓囊囊的棉上衣,裹着绑腿,进进出出,一碗一碗把大麦粥喝得啧啧作响。马夫们忙着对付烈性马,那些马比矮种马大不了多少。他们用带子把马鞍绑在马背上,把稻草裹在马掌上。另外一些人穿着蓑衣,在拥挤的人群中快步走来走去,活似会动的干草堆。很多人只是摸着自己的长烟杆,站在那儿等吩咐。他们有的来自附近村庄,经常在需要的时候充当脚夫或马夫。不过大多数是陌生人,有些人的皮肤像老树皮一样粗糙,他们来自山谷深处的村子,到那儿去得走上整整一天。
在乱糟糟的人群中站着一个大高个,他那张宽脸显得很镇静,一头浓密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他大声发布命令,挥舞着手臂,指挥人们去这儿去那儿。幸子和其他孩子钻过人群,躲开他的手臂,抓住他的袖子。
“公主就要来了!公主就要来了!”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
他低头对他们咧嘴笑笑,满意地拍拍他们的头。
“干得好,干得好。”他喊道,“现在回到你们妈妈那儿去,马上。”
幸子的父亲次郎右卫门是村长,村里的大事小情他都要管起来。他的家族也老得没人不知道。十年前他父亲年迈体衰的时候,他就接了班。过去这个家族的人曾经佩带两把刀来证明自己的武士身份,但是这种特权几百年前就已经被收回了,尽管次郎右卫门还是佩着一把礼仪性的短刀来显示自己的长官身份。
他是个“大”男人,至少和其他村民比起来,又矮又胖,结结实实,真正的木曾“山猴子”。他大概不到四十岁——村子里很少有成年人知道自己的准确年龄。但是常年在村民和官府之间调停,他的脸已经被犁出了深深的皱纹。所有木曾的土地都属于当地的大名①,农民们只被允许砍一小部分森林自己用。每年人们为了柴火孤注一掷地去砍树。官方的惩罚是“一棵树,一颗头”,尽管次郎右卫门竭力苦苦哀求,希望能宽大处理。村民们被时刻提醒:在他们的领主眼里,他们只不过是一群牲畜。P6-9
在我为本书而做的研究中,我无意中发现三井公司历史的说明中提到了失踪的德川黄金。似乎,在庆喜还掌权的时候,小栗将德川储藏的黄金转移出江户,藏在赤城山的某个地方。之后不久他就被砍头了,所有的痕迹都消失了。作者增加了三代寻找黄金的猎人,他们沿着赤城山平缓的坡面挖掘坑道和沟渠。
尽管非常诱人,但是我从研究过的书里只能找到一处关于此事的记录,最后我认为这不过是个谣传。无论如何,关于黄金的信息和对它绝望的追寻已经激发了我的想象力。
当我快写完这本书的时候,我决定去赤城山一趟。我不期望听到任何关于黄金的消息,我只是想从那片土地和风景中寻求灵感。赤城山没有现成的路,也没有英文的导游书,我最后找到了一家温泉客栈的地址。我乘新干线到了高崎,然后开车上了长长的、蜿蜒的山路。
在那儿,我有一次决定,或许也可以问客栈老板关于德川黄金的问题,虽然这很荒谬。令我震惊的是,他毫不在意。“不在这里,”他很平淡地说,“在山的另一边。”他给我看了一张地图。第二天,我出发,在雨中寻找它。我完全迷了路,在一个孤零零的商店里问路,店里的人指导我穿过树林,经过一座破旧的房子,它旁边是杂草丛生的林地,中间有一个挖掘机。最后,我和一个人一起喝茶,他的家族有三代人寻找金子。他对黄金如何到达赤城山的讲法与我虚构的版本不同,但无论如何,我非常激动地发现,实际上确实可能存在德川黄金——虽然没有人发现它,因此它成了我的故事的一部分。
幸子和她的故事是虚构的,但她生活的世界不是。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让历史框架尽可能真实,对战役、政治事件,甚至是天气(1868年惨冷和潮湿的夏季)做了相当多的描述。幕府将军(日本历史书通常只称之为“将军”)确实存在,而他们的故事大部分的细节是真实的。和宫公主真的嫁给了将军家茂,当时她只有十五岁,从中山道穿过木曾地区前往江户城堡。
后宫中女人的生活鲜为人知。这是绝对机密,住在里面的人被禁止谈论这个话题。后宫被拆除后,一些侍女记录了她们的回忆。我曾利用这些想象那里的生活。阴谋和谋杀的故事都是真实的,将军的妻室们的名字——本寿院老夫人和其他人——也都是真的。和宫公主的确坚持皇家风格的服饰,和她婆婆天璋院发生争执,之后女人们被逐出后宫移到清水家。在将军最后一次去京都的旅程的前几天,她送给他告别礼物:一个妾。他去世后,她作为一个尼姑生活,在1877年死于脚气病,年三十一岁。
琴子夫人,幸子的母亲确实存在,而她与英俊木匠的故事在很大程度上是真实的。她是水野家的人,第十二代将军家庆最后的和最喜欢的妾。我们不知道她爱人的名字(事实上他不是一个木匠,而是一个木匠的经纪人,一个建筑承包商),但我们的确知道,他就像歌舞伎演员宗十郎一样帅。哥哥阴谋让她进入将军的后富和她的不幸结局,同样是真实的。我做了改动。实际事件发生在1855年之后,家庆已经死了,而不是1850年,而且也没有记载称她有一个孩子。
19世纪60年代的日本是一个奇特的地方。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世界即将改变,不是渐进地,像我们西方人在维多利亚时代一样,而是骤然地。大家都以为自己所知道的生活将永远继续下去。在这个世界中,香料扮演了主要角色,轮式车辆只能用于转运港口货物,人们走路或者坐轿子。火药很少使用,武士用刀战斗,而武士的女人被训练使用楚刀。我研究衣服、头发样式、香料以及人们如何生活,并尽可能研究他们是如何思考和感受的。我还保留日本历,使用日本时和日本的距离单位。
妇女们的生活与我们的极为不同。贵族妇女很少离开家,并努力在任何时候都保持面无表情,无论什么可怕的灾难降临到她们头上。这样一个社会,爱情的概念和词汇还没有从西方引进。当人们坠入爱河,这种体验带给她们惊喜。被野蛮的激情淹没,而不能尽到自己的义务是一场灾难。日本歌舞伎和小说在这一主题的结尾不是婚姻,而是情死。另外,也没有“吻”这个字。吻是艺伎深奥的性技巧,像幸子这样的良家妇女对此一无所知。写一个发生在这样社会的爱情故事是一个挑战,那里没有任何关于浪漫爱情的概念——甚至不用“爱”这个词!
成为东京皇宫之后不久,江户城堡被夷为平地。曾经的后宫现在是皇宫东花园,巨大的花园多少为想象宫殿的样子提供了依据。将军女人们的大门和巨大的警卫室——正式名称为坪根门——仍然存在,作为清水家的外大门。在姬路城堡,大阪的西面,女人的房子仍然存在,虽然比在江户城的小。上野山上的东京国立博物馆在宽水寺的旧址上。我亲自去埋葬家茂和和宫公主的增上寺瞻仰。那里有一个和宫公主真人大小的雕像。我也重新熟悉了一下中山道和妻笼、千叶的村庄,它们是幸子村子的原型。至于加纳,是岐阜的古名,在日本的头两年我住在那里,不过加纳大名背信弃义的行为是纯粹的小说冢吾。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最终在1868年达到顶点的内战,和所谓“明治维新”一起,从未被形容为邪恶。它经常被描述为“不流血”的革命,但正如这本书的读者都知道的那样,不可能不流血。我试图想象,成千上万战败方的人会怎么样,特别是后宫被遣散之后'江户城堡中的女人会怎么样。
那段时间的历史——阴谋、策略和秘密联盟——像迷宫一样复杂。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们,对自己的小世界之外发生的事情都鲜有了解。我已经简化历史,并试图用幸子的眼睛看待它。我把萨摩、长州、土佐和他们迅速发展的联盟合在一起称为“南方人”,这是个地理概念,有趣的是,《日本时代陆地邮报》和其他同时代西方观察家正是这样称呼他们的。
书中故事发生时的日本刚刚开始向西方开放。维多利亚时代的来访者非常清楚自己看到的是一个不平凡的世界——正处在消失的边缘。我怀着极大的羡慕阅读他们留下的书和日记。对我来说,写《乱世未亡人》是与日本长长恋爱的最新篇章。每个去那里的人都希望自己经历过旧日本——那个神奇脆弱的世界已经一去不复返。写这本书是一次自我想象的机会,并且带上我的读者一起。
《乱世未亡人》内容介绍:一座庞大复杂的宫殿,充满了声色、阴谋和权势的争斗,住着三千女子,却只有一个男人——年轻的将军。
幸子,一个从偏僻山村来到大奥的漂亮女孩,被选为将军的妾室。
然而,日本正处在变革中,“黑船”带来了外国人,南方大名掀起了“倒幕运动”。内战爆发后,幸子离开了大奥,逃向了她自己的生活。在逃亡过程中,幸子被一名忠于幕府的武士所救,她随之发现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在内心激荡,但是,她生活的这个世界,不允许这种隐秘激情的存在,甚至连“爱”这个词都没有。
在她能够梦想着与所爱之人共同生活之前,她必须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一个包含着重大错误的谜团,而这个谜团是如此可怕,甚至有着摧毁她的力量……
《乱世未亡人》的作者是莱斯利·唐纳。
一座庞大复杂的宫殿,充满了声色、阴谋和权势的争斗,住着三千女子,却只有一个男人——年轻的将军。
幸子,一个从偏僻山村来到大奥的漂亮女孩,被选为将军的妾室……
一个早已消逝的美丽世界;一部乱世之中的爱情史诗!
英国畅销书作家莱斯利·唐纳以真实的历史与浪漫的想象写就日本的“乱世佳人”传奇!
《乱世未亡人》2009年英国最佳浪漫小说之一,已发行二十六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