浆果处处
梦子
梦子就是野草莓,是乡下孩子习惯的称呼。
梦子的颜色,比家种的草莓更红艳,成熟的时候红得近紫,一触即破。捏一枚在指间,稍稍用力,便会化成血液一样的浆汁。
梦子是一种早熟的浆果,三月开花、四月结果、五月红熟。梦子在一个季节里就完成了一生的历程。
梦子天生具有和爱情相同的质地——颜色、形状、味道、生长和成熟的季节,还有它容易受伤破碎的果肉……
再也找不到比梦子更能表示爱情的浆果了。
梦子的花是单瓣的,细小,薄白,一开一大片,花溪一样。如果不是成片地开,梦子的花就不招眼了,即便它是春天最早的山花。
梦子的花几乎没有香味,就算整面山坡都被这些白花坐满,你站在中间,还是闻不到它们的香味。
和梦子红艳的果子比起来,它的花真是太简素了,与美丽无关。但,如果你长久地看着它们,会觉得,它们像极了你儿时的伙伴——单纯,拙朴,一派天真。
有一种白蝴蝶,很像梦子的花,或者,就是会飞的梦子花。这种白蝴蝶总是成双成对地飞着——从草丛飞到小溪,从小溪飞到田畔,从田畔飞到湖边……一边飞一边亲吻,恩恩爱爱,须臾不可分离的样子。
小时候,每逢此景,我会叫住我的伙伴,指着蝴蝶,说:快看啦,梁山伯与祝英台!
梦子的刺长在茎上,极细的刺,扎在手指上,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微微一痛。
这刺是梦子自卫的武器吧?如同玫瑰花的刺一样。
可是,这些刺又有什么用呢?它并不能保护梦子的浆果不被摘取,它只是让摘取的手小心了一些。就算被刺中,也没关系,与梦子甜美的诱惑比起来,这些刺儿,不成阻碍。
梦子的刺儿对于梦子,真的是毫无作用。
有一种蛇莓,茎上是不长刺的,但是,没有人去碰它,连鸟儿和蚂蚁也不碰它。它是有毒的莓子。它的毒就在它饱满多汁的果肉里。
蛇莓真是一种聪明的浆果。它知道,那些看起来尖锐,其实脆弱的刺儿,拦不住贪吃的人。只有在身体里喂下于自己无害,而于食者却致命的毒——只有这样,才能保全自己。
五月的第二个周末,摘了今年的最后一次梦子。
又一个春天过去了。
山樱树之果
山樱树也能结樱桃,这是最近才知道的事。
说起来有些惭愧,一个自以为对家乡的风物还算了解的人,竟会有这样的后知后觉,可见一个人对事物的认识多么容易流于片面。 我对山樱树的果子并不陌生,这些年在湖边的山路游走,不止一次地遇见过小红果。小红果密集地缀在树枝上,像极了玛瑙珠子,迎着太阳的光线看,通透可爱,仿佛小红果的心里点了一盏灯烛。
这好看的小红果能吃吗?我有过疑问,未敢尝试,因不认得这种果子,不知道结出果子的灌木是山樱树。
与山樱树也算是认识的——在它开花的时候,每年早春,面对漫山遍野的浅粉花朵,如与故友重逢,会欣喜地迎上前去,与之叙旧,说些别来无恙的话。只是山樱花一落便不再认得了,失忆般遗忘了它的存在。这也难怪,此时人间有更多的树在开花,红的桃、白的梨、粉的杏,一茬一茬,叫人目不暇接,又怎么有心思看那已落花的树呢。
是在四月下旬,谷雨过后的第一个晴天里,方知玛瑙红的小果子原来就是野樱桃。
我喜欢在久雨之后、天刚放晴的日子游走湖边,此时湖岸与山间的树木是清新的,每一枚树叶上都噙了水珠,欲落未落,照着它们的太阳也很清新,仿佛创世之初的太阳。很快,树叶上的水珠会化身为乳雾,聚拢,如一件薄缕覆在山间,袅袅飘移,上升,橘黄的辉光里渐渐散去。
我端着相机在绿荫里走着,呼吸树木的香气,或蹲在一株草花边,用不同的角度拍摄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等树隙里漏下的阳光变得热艳时,方觉已是近午。整个上午没有喝水的我,顿时感到口渴,就在此时,眼前出现了结着小红果的灌木。
灌木的叶子是长卵形,新鲜的翠色,繁茂得很,若不是在近处,还真不易发现叶间一簇簇的小红果。我本能地吞咽下口水,走过去,听见有个声音在耳边说:吃吧,吃吧,没关系,这小红果是野樱桃。
野樱桃!心里顿悟般惊呼了一下,是啊,这结着小红果的灌木不就是山樱树吗,三月的第一个周末,我曾来过这里,站在这个位置,拍过它满枝浅粉红的花朵呢。
这真像是大自然有意馈赠的美味——在我口渴之时,将一树野樱桃置于我的面前。我也毫不客气,踮起脚尖,牵过一根果枝,采摘起来,摘一把,塞进嘴里,未及咀嚼,津甜的浆汁顷刻溢满口腔。
很有意思的是,在我摘吃野樱桃时,有几只黄莺在旁边的树上,不停地飞起、落下、飞起、落下,连声叫着,声音大而急促,像在嚷嚷:不得了,不得了,来了一个坏蛋,吃了我们的果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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