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妈咪
年轻的母亲们互倒苦水。这是她们最喜欢的话题之一,连同吃、睡和孩子们的排便习惯,某些地方护士学校的优点以及坚持常规锻炼的困难。礼貌地微笑着,以掩饰一种熟悉的绝望感,莎拉提醒自己要像个人类学家那样思考。我是个研究者,专门研究无聊的郊区妇女们的行为。我本人才不是个无聊的郊区妇女呢。
“杰瑞和我大概是在不久前的一个晚上吧,开始看金凯瑞。的电影?”
这是谢丽尔,克里斯汀的母亲。克里斯汀是个结实的三岁半男孩,老是像个黑手党头目一样大摇大摆地在运动场里转悠,随手拿起任何看起来类似一支枪的东西——一根稻草,吃掉一半的香蕉,甚至一个被丢弃在小盒子里的芭比娃娃,朝着比他更小的小孩射击。莎拉厌恶这个男孩,而且她发现她也很难正视他的母亲。
“那个宠物侦探吗?”玛丽·安询问道,她是特洛伊和伊莎贝拉的母亲,“我搞不懂。从什么时候开始过气明星又变得这样倍受青睐?”
自从有人类在地球上就开始了,莎拉心说,希望自己有胆子大声说出来。玛丽·安是那些抑郁的超级妈妈之一,一个瘦小的、精心化妆的女人,穿氨纶弹力运动服,开一辆有UPS。货车那么大的SUV越野车,成天听着收音机里保守的谈话节目。不管莎拉给了她多少相反的暗示,玛丽·安都拒绝相信别的妈妈们比她对拉什·林堡。了解得更少或对希拉里·克林顿知道得更多。莎拉每次来到操场上都决心让她改正认识,但每次她都因胆小而放弃了。
“不是那个宠物侦探,”谢丽尔说,“是那个人格分裂的州警。”
《一个头,两个大》,莎拉不耐烦地想。法拉利兄弟导演的。为什么别的妈妈们都记不住题目,甚至记不得她们看过的电影的片名,而她自己,却记住了那么多关于电影的无用的信息?甚至包括自己被困在飞机里从没想过要看的那些电影?这倒不是说她飞过很多地方。
“哦,我看过。”柯特妮的妈妈特丽萨说道,她是个体态庞大、嗓音刺耳的女人,常常暗示自己前天晚上喝了太多红酒。特丽萨是这群母亲当中莎拉最喜欢的一位。有时候,如果周围没别人,两个女人会偷偷地抽根烟,像十几岁的少女般吐烟,并且说一些关于她们的丈夫和孩子的颠覆性的评语。当其他人一来,特丽萨立刻会转身朝向某人,“我觉得好可爱。”
当然你够可爱的,莎拉心想。在这个运动场没有比“可爱”这个词更高的赞语了。它意味着无害。容易引人注目。对于沾沾自喜的郊区居民没有威胁。在她从前去过的那家运动场,就有人用这个C字母打头的词。来描绘《美国丽人》(倒不是她叫出了那部电影的名字;而是指凯文,他的名字,你知道,和玫瑰花瓣有关的那个东西)。那成了对莎拉的致命一击。考察了几家可选的运动场之后,莎拉转到这家雷本学校的运动场,可还是发现这里和她去过的运动场情形一样。所有年轻的妈妈们都疲惫不堪。她们全都看过一些她们记不住片名的“可爱”电影。
“我挺喜欢那部电影的,”谢丽尔说,“可是十五分钟过后,杰瑞和我很快都困极了。”
“你以为那就算糟糕吗?”特丽萨笑道,“迈克和我有天晚上做爱,而我就在半中间睡着了。”
“喔,是呀,”谢丽尔说,“有时候会那样。”
“我想啊,”特丽萨应道,“可是等我醒来向迈克道歉,他说他根本就没注意到。”
“你知道你该怎么做吗?”玛丽·安建议,“给做爱设个特别的时间,定下闹铃。列维斯和我就是这么做的。每个星期二晚上九点。” 不管你想不想要,莎拉心里说,她的目光游离向运动场的器械。她女儿正站在滑梯的顶端,吮吸着自个儿的手背,克里斯汀用拳头揍着特洛伊,柯特妮向伊莎贝拉展示自己小美人鱼牌子的内裤。即使在运动场,露茜也不和其他小孩发生多少相互影响。她更喜欢退缩一旁,观察他人的行为,似乎正试图找出一个接缝,好让她进入社会。很像她母亲,莎拉想,既对自己的女儿感到抱歉,又固执地为她们间的联系感到骄傲。
“你怎样?”过了一会儿莎拉才意识到谢丽尔正和她说话。
“我吗?”一丝讶异的苦笑从她的嘴边溜过,“理查德和我都好几个月没碰对方了。”
另外两位妈妈互相交换了个不自在的眼神,莎拉才意识到她肯定误会了。特丽萨从餐桌那边伸过手臂,轻拍了一下莎拉的手。
“她不是那个意思,宝贝儿。她刚刚问你是不是和我们一样累?”
“哦,”莎拉感到疑惑,为什么她总是在追随谈话的思路上有这么多麻烦,“我说不准。我从不需要过多睡眠。”
十点半,加餐准时开始,这是玛丽·安创建并掌管的一种育儿法,她相信严格的时间表是有效的养育关键。她把几个夜光电子闹钟放在孩子们的房间里,并下令早上不许起床,直到第一个号码变成七。她还夸耀说,她严格地强制推行了一种晚上七点钟的上床时间,小孩们都不反抗,她的宣称令莎拉既嫉妒又怀疑。她从来没有认同过权威形象,并总是在玛丽·安有本事令火车准时开动的能力背后,情不自禁地感到一种鞭子挥动的法西斯主义者的愉悦。
仍然,像她通常对狂热的守时怀有质疑那样,莎拉不得不承认,小孩们似乎对此泰然处之。没有谁为等待或挨饿而抱怨,他们从来也不问时间。他们只是走来走去忙于他们早上的游戏,确信等适当的时刻来到,他们就会得到通知。露茜似乎对她生活中的这种小礼物的预期特别愉快。当她和别的孩子们一起跑向野餐桌,第一次拆开当天的包装时,莎拉能够从她眼里看到这种愉悦。
“妈咪,妈咪!”她喊道,“加餐时间到了!”
当然,绝无谬误的系统是没有的,莎拉心想,一面在妈咪包里翻找着米糕,她敢起誓他们离开家之前她肯定装进包里了。但是,也许那是昨天的事?要区分是一周中的哪天接着哪天已不再容易,日子就像一袋被丢弃在太阳下的蜡笔,全都熔化到一块儿了。
“妈咪?”一丝焦虑弥漫在露茜的声音里。别的孩子都已经打开了保鲜袋和单人份的塔珀家用塑料盒,正忙于挖出一把把加油牌和金鱼牌饼干塞进嘴里呢。“我的小点心在哪儿?”
“我肯定就在这里面。”莎拉回答。
许久之后她得出结论,米糕并不在那里,莎拉仍旧继续在妈咪包里翻着,假装在找。继续盯着包里那团黑乎乎乱糟糟的东西,总比告诉露茜真相容易得多。背后传来某个孩子起劲地吸食盒装果汁剩余物的声音。
“它到哪儿去了?”小小的坚韧的声音在询问,“我的小点心呢?”
莎拉下定决心抬起头,迎向女儿的目光。
“对不起,甜心,”她发出一声长长的、挫败的叹息,“妈咪找不到。”
露茜并不争辩。她只是皱着苍白的小脸,攥紧拳头,开始紧张地深呼吸,为下一个阶段的行动积攒着气力。莎拉怀着歉意转身朝向其他正饶有兴趣地关注着事态进程的母亲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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