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语，南京大学戏剧专业硕士研究生毕业，曾游历日本、美国五年有余，现居南京，为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2006年开始发表小说，曾在《收获》、《人民文学》、《花城》、《十月》、《当代》、《上海文学》等文学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部分作品被选刊及年选刊发或出版。本书《薄如蝉翼》就是她的作品，为中短篇小说集，收录作品9篇。

在娜语笔下，有的人在困惑中消沉，在困惑中告别生命；有的人努力逃离困惑，寻找雾霭中闪亮的灯光。她不仅制造事件，更将笔触深入到人心当中复杂的区域。这是娜语的特征，也显现了她目光的敏锐和表达的才能。

娜语抒写一个故事，为了安放她的人物；娜语刻画一个人物，为了打开他的心灵。娜语在人物的心灵世界里游走，在那里制造“事件”，在那里抚摸伤痛或试图解开纠结。在那里，她倾注了她的关爱和忧虑。

这就是娜语编著的中短篇小说集《薄如蝉翼》的特点。

《薄如蝉翼》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

总序

序：游走在心灵世界

秦淮

薄如蝉翼

钥匙

胡蝶

流水哗啦啦

礼物

广场

刘副教授

开门

秦小璐接班的时候，四床坐在正对楼梯的长椅上，他漠然地看了一眼秦小璐，空洞的眼神又投向了对面的墙壁。墙壁上有些斑驳，还有些擦不掉的痕迹。

秦小璐换了衣服，从值班房出来，四床马上认出了她，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迎了上去。

秦医生，我等了你一个下午了。四床跟在秦小璐后面说。

秦小璐没有理他，一边整理白大褂的衣领一边往办公室走。

秦医生，今晚上如果你有时间，我想跟你谈谈人生，人生的短促和……

你怎么这么烦呢？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不能老是想着这些问题。你去院子里看看，春天来了，花草都很美丽。秦小璐非常不耐烦地打断四床，没等四床再说什么就进了办公室。

这里的病人是不能随便进入医生的办公室的，所以四床站在门口，他有些沮丧。但他没在听秦小璐的话，去院子里看看。他在门口等秦小璐。

秦小璐头很痛，她两手托住下巴，昏昏欲睡，但又不能睡，她才上班。

白医生进来交班，说秦小璐的脸色很差。秦小璐笑了笑，没说什么。她自己是知道的，早上在旅馆的房间里看镜子，发现自己好像老了十岁。

白医生说，这几天晚上要当心些。四床好像又犯病了，刚我看他站在办公室门口嘀嘀咕咕，被我骂走了。

秦小璐说，他总是这样。有时候想想，他倒是个少有的情种。

白医生说，嘿，情种的代价也太大了。也许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存在，是他自己的幻想。还有十二床，你也要注意，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白医生又跟秦小璐说了几句闲话，最后出门的时候说，差点忘了，张老师让你来了打个电话给他。秦小璐噢了一声，白医生就出去了。他在门外看到四床并没有真的走开，抱着两个胳膊，靠在墙的右边。

你干什么？你这样会吓着秦医生的。赶快回房去。白医生又一次骂走了四床，然后才离开病区。他一点也不知道，四床在自己的病房探着头看到他走下了楼梯，就出来了，他要等秦医生。

秦小璐简单地翻了翻交班记录，看了看需要关注的病历。护理纪录显示四床最近比较兴奋，老是在各个病房转来转去；十二床烦躁症状未减，注射镇静剂后有所安静。没有新入院病人和急诊病人。那么，这个晚班不会太忙。秦小璐准备早早地将要做的事情做完，然后去值班室睡觉。她已经两天没睡好了。

门响了。秦小璐以为是值班医工或者护士，她没有回头。可是，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四床坐在她的面前。

你不知道病人不能随便进办公室？秦小璐严肃地问。

我在门外面又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了。四床可怜巴巴地说。

等会儿我会去查房的，你回自己的病房去。秦小璐说。

查房？难道你以为我和他们一样？你也以为我真是病人？四床很气愤。

这里所有的病人都以为自己与众不同。

秦小璐正在写一篇论文，有关精神病情感的错误指向和正确引导。她觉得四床是个典型的病例，这个看起来总在思考的男人平时一点也不像精神病人，但是却长期生活在幻觉中，一个也许根本不存在的女人永远地住在他的心里，终于变成了他的魔缠绕着他。秦小璐是四床的病床医生，她试着想不用药物而用精神引导将他带到阳光底下。秦小璐固执地认为，只要找到恰当的方法，设法转移病人注意力，像四床这样并不伤害人的精神病患者是可以慢慢恢复的。但是，令她有些意想不到的是，在经过多次单独聊天以后，四床跟所有的精神病人一样把自己当作了完美无缺的人，但是又跟正常人一样好像误解了她的意思，而且，她越来越觉得，四床正在将她当作他意念中的那个女人。这是很危险的迹象，虽然将病人从一种虚幻中拉出来，但是又将他推到了另外一种虚幻。  你刚才让我去院子里看看，你说春天来了，你错了。四床接着说，神态很自尊。

我怎么错了？秦小璐问。平时，她是不会问的，但今天，她觉得非得有点不得已的事情，才能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她的思绪固执地停在这两天不停的噩梦中。

春天在每个人的心中，不在院子里。院子里的春天是一种表象，转瞬即逝，它怎么会使人变得开心？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四床虽然原来只是个中学语文老师，但是有非常深厚的古诗词功底，几乎到了出口成章的地步，而且，总是用得恰到好处。如果不是精神病人，秦小璐倒觉得他应该是个富有生活情趣的人。

秦小璐凝视着沉浸在自己感伤里的四床。

或者说就算一时开心，其实接下来是更加寒冷的冬天。四床的眼睛里浮现出了更加忧郁的神情。

春天接下来是夏天，火热的夏天。秦小璐说。

小池残暑退，高树早凉归。四床一字一句地说。他不等秦小璐答话，就接着说，只要春天诞生了，冬天总会来的，其实有时候根本就没有秋天，冬天就来了。我才不会上当，院子里除了残花败柳，什么也没有。这个世界太多会说谎的人，他们自欺和欺人。四床有些激动。

秦小璐说，你等我一天是为了说这些道理的？

四床说，这些道理不用我说，你懂，但你以为我不懂，我说出来是要你知道，我不是疯子。疯子有这样清楚的逻辑思维吗？

秦小璐盯着他看。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看，这里的病人有的以为自己是医生，有的以为自己是一只鸟，还有的以为自己是筷子，但我知道，我是人。在我看来，鸟也是人，牛奶也是人，筷子也是人，它们都是活生生的。这里到处都是不把人当人的疯子，但我不是。秦医生，你应该知道只有我不是。

秦小璐有点紧张，她觉得四床的病情好像不但没有好转，还加重了。

你先回房去吧，等会儿我空下来找你。秦小璐想先将他打发回房间。

不，你听我说。我其实想说的是人和人之间跟墙壁一样厚的隔阂，就是情人之间也是一样的。刘郎已恨蓬山远，又隔蓬山一万重。简直就是一种绝望。人生就是一种绝望，越是爱，越是远。比如，你站在我面前，可是你分明不在我面前。四床站起来，伸手去按秦小璐的肩膀。

秦小璐闪开了，她一只手放在摁铃上，说，四床，你要是再不走我要叫人来把你带走了。

四床呆呆地看着秦小璐。秦小璐看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晃了晃，突然像醒过来一样，然后，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办公室。这种情况在这样的病房里并不稀奇，所以秦小璐并没有想到后来的事情会发生。

P1-5

游走在心灵世界

有不少小说家在写小说的时候，会制造一些事件，事件引来了故事，也构成了故事，一个个相互关联的事件让故事充满悬念地向纵深发展，使读者欲罢不能地把故事读下去。这是小说的创作方法之一。

娜语这里也发生了事件，是人命案。那个叫凉子的女人死了，被人掐死了。似乎无法判断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似乎辩解已经失去了意义，因为杀人者说：“我总算找到最好的死法了。”这是《薄如蝉翼》的结尾。在秦小璐供职的那所医院，一个精神病患者自杀了，就是那个总是纠缠着秦小璐的四床，当我们正在替秦小璐烦躁的时候，那位四床却自杀了，还杀死了另一名精神病患者。这是《秦淮》的结尾。

娜语制造了事件，却不用悬念推进她的小说。她的事件发生在故事的后面，突如其来。她并不为后面发生的事件做情节上的铺垫，但事件发生之后，或者是读完小说之后，如果细细品味，如果再回过头来看看前面的文字，我们又会发现，事件的发生也许并不牵强，因为在事件发生的前面，已经发生了一些什么。

发生在前面的，是心灵事件。凉子是个美丽的女人，凉子能够让许多男人心伤肠断，凉子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地生活，也百无禁忌地和男人做爱，但是到了最后，凉子“做完了以后发现更没意思”，于是“凉子说，可能死更有意思”。于是便发生了出人意料的悲剧。还有那个《秦淮》中的四床，四床是一个优秀的语文老师，四床得到过很多荣誉，四床古诗词功底深厚且出口成章，四床本“应该是个富有生活情趣的人”。但是，悲剧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对于凉子事件，对于四床或十二床们的种种行为与思维，精神科医生们一定会有精神科医生的解释。在我们这里，站在文学范畴内，站在人性的角度来观望，我们会看到一种无奈，看到“人和人之间跟墙壁一样厚的隔阂”。这句话从一个精神病患者口里说出来，显得别有意味。或者说，娜语是在表达一种人的无法摆脱的精神困惑，在这两篇小说中，她的人物都被笼罩在这巨大的困惑当中了，就连精神科医生秦小璐自己，也总被噩梦困扰，也在心灵当中发生了难以阻挡的事件。而那个凉子的朋友，那个讲述别人的困惑、别人的误区的叙述人，也随时都在诉说自己的困惑：“我的魔鬼就是一颗不安宁的心，我找不到不安宁的原因。”娜语不仅制造事件，更将笔触深入到人心当中复杂的区域。这是娜语的特征，也显现了她目光的敏锐和表达的才能。

在这一部小说集当中，困惑的雾霭也弥漫到其他作品。

比如《礼物》。《礼物》写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情感纠葛。两个女人性格不同，连念大大咧咧，小魏却拥有细密的心计。后来，小魏用她的心计战胜了大大咧咧的连念，终于得到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但是，“小魏拿到了大红的本本以后突然感觉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激动”。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从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情感困惑便开始了，激情和理性都悄然离去，随之而来的，是心灵事件的频频发生，迟浩再一次陷入精神的困惑，和他的同样困惑着的第二个女人一起，把命运推向一个危险的境地。

再比如《钥匙》。这一篇写一对情爱男女。写他们在情爱当中心理的和生理的微妙感受，写他们之间无法抵挡的“温情的诱惑”，亦写他们有时候也并不那么温情的心迹。到了后来，这样的温情的诱惑越来越难以割舍：“三郎，我听你的话，我们厮守一生……”在情爱或爱情的纠结之中，发生了心灵事件，心灵事件与迷乱的梦境缠绕在一起，又构成了一种危险，一种可能会发生点什么的危险，令人忧虑。

在娜语笔下，有的人在困惑中消沉，在困惑中告别生命；有的人努力逃离困惑，寻找雾霭中闪亮的灯光。

《流水哗啦啦》也是写精神的困惑与情感的纠葛，却与前几篇有所不同。在床底下生出来的那一棵桃树秧子，也可以算是林海旭生活中的一个“事件”。这个看似有点荒诞的事件，引发了林海旭的心灵事件。林海旭发现桃树秧子的时候，正陷入在生活和精神的双重困惑当中，他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收入，也就失去了男人的尊严。我们不得不为这个失去了尊严的男人忧虑。然而在这一篇当中，娜语却让危险的路径调转了方向。因为小方，或者是因为桃树秧子，使林海旭有勇气冲出雾霭，寻觅新的灵感，也迈向新的生活。

不妨再来看看《胡蝶》。《胡蝶》是一个女人的命运史。在那个年代，比起现在这个年代的凉子，比起小魏或者小方，那位胡蝶更加弱小无助。胡蝶同样经历了心灵的事件，经历之后，“她已经不是刚刚来到这个城市的那个只会脸红的小姑娘，她在心里盘算，一定要拿回应该得到的……”她敢于付出，也勇于索取，因为“在一次次的经验教训中她积累了一种能量，她只有一个人，不能没有能量，否则她会冷、会饿、会枯萎”。胡蝶的性格，是在心灵事件中变化着的，胡蝶的形象，是在命运的历程中鲜活起来的。

或许是这样的，娜语抒写一个故事，为了安放她的人物。娜语刻画一个人物，为了打开他的心灵。娜语在人物的心灵世界里游走，在那里制造“事件”，在那里抚摸伤痛或试图解开纠结。在那里，她倾注了她的关爱和忧虑。

这种忧虑是我们共同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