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山河岁月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两条绵延的河流,一条承载记忆,一条拭去悲欢。
而在这漫长的徜徉过程中,感谢有你,教会我爱与放手,包容我、善待我,令我知道,我曾被这个世界温柔对待。
梁初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穿着十五岁那年的白裙子,站在莫高窟的壁画前仰望。那是一幅庞大的飞天图,色泽栩栩如生,工笔妙不可言,紧盯着看,仿佛那画上的每一个人都有着生动的表情。在笑,在说话,在注视着她。
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别动。”清清朗朗的少年声从她身后传来。
梁初蓦然回首,洞口的日光忽地反射过来,正照在她瓷白光洁的脸上。刺眼的阳光令她抬手遮住了眼睛,脚下那片经历了千年岁月的土地上只有一个淡淡的侧影。目光所及之处,隐约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立在那里。
“你是谁?”梁初想往前走,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日光忽然消失了。
她心里冒出一股焦躁和急切,脱口喊出:“等等。”
话音未落,少年也消失了。唯有她站在莫高窟第五十二个洞口处。
夏季燥热的风拂过她的白裙子,耳边是隐隐约约的蝉鸣。日光透过树荫落下来,月牙泉的余波荡漾声还在回响。立在烈日下,她却只觉得孤独而冷清。
梁初睁开眼睛,便看到了手边的刨刀——她竟做着作业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深吸一口气,把桌子上的籽料和工具收起来,起身拉开房间的窗户,这才发现已是傍晚。晚霞如虹,余晖似锦,眼前林立的高楼仿佛一瞬变成砖墙青瓦,悠悠岁月的沉凝与大气在夕阳的照耀下甚嚣尘上。
梁初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七年前的自己了,少年时代的回忆她几乎都不想再提。
小时候,快乐总是很简单,而长大后,或许简单才是快乐。
时间已经不早,她拉了联动门,锁上柜子后,才从宝月扇坊里头出来。走到门前习惯性地往邮箱里一摸,手里就攥了四五封信。粗略地翻了一遍,不外乎是广告、对账单等等。只有最后一封,无寄件人地址、无邮戳,牛皮纸信封上只写着三个字:杨承淮。翻到背面,信的右下脚盖着一个圆形莲花印章。
梁初开锁的手倏地停住,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把信封拆开。里面只有一张字条,写着一个地址——潘家園捌号,捌月贰拾玖日拾玖點整。清一色的繁体小楷。
就是今天,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梁初抿了抿唇,将信收进口袋里,拿起车钥匙飞奔出门。 这个时节的潘家园不是太热闹,偶尔传来的喧哗仍令人烦躁。梁初一向不喜欢这里,她熟门熟路地敲开了潘家园8号的店门。这是一家有些年头的玉器店,店里头装扮得古色古香的,玉器四散摆着,不像是做生意,倒像是搬家。
里头出来一个人,四十岁上下,剃了个小平头,满脸堆笑,皱纹跟橘皮似的挤在一起,见到梁初便笑道:“囡囡来了。”
“舅舅。”梁初目光微暖,“您有事找我?”
梁初的母亲梁宝月是苏州人,习得苏州人的一手古法制扇技艺,尽数传给了女儿,所以梁初自小便会烤框、绷面。父母双亡后,梁初便以经营扇坊为生。而“囡囡”则是梁宝月对女儿的爱称,每每听梁宝宁口中唤出“囡囡”,梁初都会异常心软。
“没事。算算日子你也该开学了吧?去了学校要照顾好自己,扇坊我会替你看顾的。”
“我前阵子制了一批成品,都锁在右边的柜子里了,平日里还要劳烦舅妈替我看店。如果有大客户上门,舅舅再打电话给我。”
“好!”梁宝宁搓着手笑,压低声音问她,“上次的那批货,囡囡准备得怎么样了?”
梁初素白的脸庞微微一低:“水打磨了两次,现在润度还不够,得再等等。”
梁宝宁十分满意:“倒是很有承淮的天分。”
提到父亲杨承淮,梁初的神情有些不豫,只扬了扬手里的牛皮纸信封:“信是谁寄的?”
梁宝宁一口否认:“我没寄信。”
梁初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四点十七分,已经超过一个小时十七分钟了。“这两个小时里有谁来过?”
“没人,我这里生意冷清,哪有人来?”
梁初大约知道了答案,低声对梁宝宁说:“舅舅,咱们清清白白做生意,价格又低,难免会招人惦记,等我毕业后,咱们就回苏州吧。”
梁宝宁乐道:“囡囡你放心,这些事舅舅心里还是有数的。”
梁初微微一笑:“您和舅妈累了大半辈子,也该换个地方享享清福了。”
“请问杨承淮先生在吗?”门口传来一个爽朗的女声。
梁初回首,只见客厅里俏生生站着一个年轻女孩。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十分讨人喜欢。
梁宝宁忙上前招呼:“小姐要买点什么?”
那人只笑:“我不买东西,我和杨承淮先生约了在这里见面,路上堵车给耽误了。”
“这封信是你写的?”梁初将牛皮纸信封扬起。
“是我母亲写的。”对方爽快地承认,“她是杨先生的故交,托我前来。”
梁初淡淡地道:“杨承淮先生十年前就去世了,不知令尊是哪一位?” “我母亲姓厉,单名一个珍字,我叫陆瑜春。你是杨先生的女儿吗?”陆瑜春很是大方,口音里带着糯糯的音调,一句话说得百转千回,一听就是南方人。
梁初摇头:“杨先生和我父母有些交情,他过世后就由我代为处理一些未完之事。”
陆瑜春的神情有些失望,又不甘心地追问:“那杨先生有没有徒弟?我有个活儿想请他做。”
“陆小姐想做什么?”
陆瑜春从手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到桌上:“一把玉梳,是我父母的定情之物。我父亲二十年前因病去世,我母亲一直珍藏着这把玉梳,可前不久我不小心将它摔碎了,母亲就想寻杨先生做一把假的留个念想。”